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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不能死,詩人

        2007-08-29 06:13:30斯卡爾梅達(dá)
        視野 2007年16期

        斯卡爾梅達(dá)

        聶魯達(dá)家的周圍早已被一群士兵圍起一道隔離線。一直到中午,他都在仔細(xì)觀察這些軍事行動。后來他小心地走下山,沒有騎摩托車,從那些無名小村莊后面兜一大圈,來到距碼頭很近的海灘,沿著海岸陡峭斜坡的沙灘,赤裸著雙腳,來到聶魯達(dá)的家中。

        “唐·巴勃羅?!彼穆曊f道,聲音似乎和藍(lán)毛巾圍裹著的燈發(fā)出的柔和的光線協(xié)調(diào)一致。此時,他覺得正在說話的人是他的影子。聶魯達(dá)的身影艱難地在床上變得越來越大,黯然失神的雙眼在黑暗中尋找著什么。

        “馬里奧?”

        “是我,唐·巴勃羅?!?/p>

        詩人伸出那無力的胳膊,可是郵遞員在那似乎茫茫無邊際的昏暗中沒能看清。

        “過來,孩子?!?/p>

        他走近床邊。詩人用這樣大的力量攥著他的手腕,使馬里奧感到那是出于狂熱。詩人又讓他坐在床頭。

        “今天早上我就想進來,但是不行。房子讓士兵們包圍了,只讓大夫進來?!?/p>

        詩人的雙唇微微張啟,露出乏力的微笑。

        “我已經(jīng)不需要大夫了,孩子,最好把我直接送到掘墓人那里去?!?/p>

        “您別這么說,詩人。”

        “掘墓是個很好的職業(yè),馬里奧,可以學(xué)會哲學(xué)。當(dāng)哈姆雷特陷入他的空論中時,掘墓人勸告他:‘找個強壯的姑娘,不要再荒唐。”

        此時,年輕人已能看出床頭柜子上的一只杯子,聶魯達(dá)用手勢示意他把杯子送到他的嘴邊。

        “您覺得怎么樣?唐·巴勃羅?!?/p>

        “除了要死,別的沒什么?!?/p>

        “您知道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嗎?”

        “瑪?shù)贍柕孪胂蛭译[瞞一切,可是我的枕頭下面有一臺日本微型收音機。”他吞下一大口氣,又顫抖著把它吐出?!昂眉一铮眠@么厲害,我感到就像熱鍋上的烤魚?!?/p>

        “很快就會過去的,詩人。”

        “不,孩子,發(fā)燒不會過去,只會把我燒過去?!?/p>

        郵遞員用床單的一角給他擦拭著從額頭流到眼瞼上的汗水。

        “您的病嚴(yán)重嗎?唐·巴勃羅?!?/p>

        “既然我們已經(jīng)談到了莎士比亞,我就用梅庫里奧在蒂巴爾多將他的劍穿透自己時所說的話來回答你:‘傷口不像井一樣深,不像教堂大門一樣寬,但可以與之相比,你問我關(guān)于明天,你會看到我變得硬邦邦。”

        “請您躺下吧?!?/p>

        “你扶我到窗前?!?/p>

        “我不能這樣做,唐娜·瑪?shù)贍柕伦屛疫M來,因為……”

        “我是你的媒人,你的同謀,你兒子的教父。憑我鋼筆的汗水所贏得的這些稱號,我要求你把我扶到窗前?!?/p>

        馬里奧握住詩人的手腕,想控制詩人的沖動。他脖子上的頸脈像動物一樣跳動著。

        “有股涼風(fēng),唐·巴勃羅?!?/p>

        “涼只是相對而言,你要是知道多么嚴(yán)酷的風(fēng)在我的骨頭里抽打著,你就不會說涼了。孩子,最后的匕首是特別尖銳的,把我扶到窗前。”

        “您就忍耐一下吧,詩人?!?/p>

        “你想向我隱藏什么?難道打開窗子,大海就不在下面?他們把它也帶走了?把它也放進籠子里?”

        馬里奧猜測,伴隨著他的瞳孔變得濕潤,他的喉嚨也快變得嘶啞了。他緩慢地?fù)崦约旱拿骖a,然后像小孩一樣把手指頭放進自己的嘴中。

        “大海就在這兒,唐·巴勃羅?!?/p>

        “既然如此,你是怎么了?”聶魯達(dá)發(fā)出呻吟一樣的聲音,雙眼帶著哀求的目光,“把我扶到窗前去?!?/p>

        警笛紅色的燈光不停地刺射在他的面孔上。

        “一輛救護車,”詩人笑了,淚水順著口角流下來,“為什么不是一具棺材?”

        “要把您送到圣地亞哥的一家醫(yī)院,唐娜·瑪?shù)贍柕略诮o您準(zhǔn)備東西。”

        “圣地亞哥沒有大海,只有裁縫和外科大夫?!?/p>

        詩人低垂的頭貼著玻璃窗,玻璃上粘滿他的哈氣。

        “您在發(fā)高燒,唐·巴勃羅?!?/p>

        “孩子,告訴我一個好的比喻,讓我安靜地死去?!?/p>

        “我一個比喻也想不出來,詩人。但是您聽好,我必須跟您說幾句話。”

        “我聽著呢,孩子?!?/p>

        “那好,今天給您發(fā)來二十幾封電傳。我本想把它們帶來,但是房子被包圍了,我只得退回。您將會原諒我所做的事情,因為我沒有別的辦法?!?/p>

        “你做了什么事情?”

        “我把您所有的電傳全讀過了,為了能告訴您,我把內(nèi)容全記在心里了?!?/p>

        “從哪兒發(fā)來的?”

        “從很多地方,我先從瑞典發(fā)來的說起?”

        “說吧。”

        馬里奧凝視著一束從漂白土花瓶中掉出的鮮花,開始背出第一封電文,特別當(dāng)心不把不同電傳使用的詞匯搞錯。

        “對阿連德總統(tǒng)的犧牲表示沉重悼念和極度憤慨,我國政府和人民向詩人巴勃羅·聶魯達(dá)提供避難,瑞典?!?/p>

        “另一封呢?”詩人說道,他感到黑色的影子在他的眼內(nèi)升起,它們像瀑布,又像是一群幽靈在疾馳,它們極力要把玻璃打碎,與那些在沙灘上隱約露出來的身影聚集在一起。

        “墨西哥為詩人及其家人已做妥善安排,飛機即將抵達(dá)?!瘪R里奧背誦著電文,他已經(jīng)可以肯定詩人沒在聽電文。

        當(dāng)詩人將窗子打開,風(fēng)兒將夜色驅(qū)散,美妙而又空泛的靈感悄然而至,面對著大批繃帶纏著雙眼、手腕流著鮮血的故去的人,一首詩歌響在他的唇邊,而他已經(jīng)不知道是否在吟誦詩歌,但是馬里奧確實聽到了:

        被天空包裹,我回到了大海,

        浪濤翻滾,大海默默地制造了可怕的中斷,

        生命死去,血液靜止吧。

        直至響起新的浪聲,

        發(fā)出永無窮盡的音響。

        馬里奧將詩人從身后抱住,他舉起雙手,遮住他那充滿幻覺的雙眼,對他說道:

        “您不能死,詩人?!?/p>

        (王雪艷摘自重慶出版社《郵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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