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進
“張安妮的一篇日記在我們老師中間都傳遍了?!睆V州市某小學老師趙小英說。張安妮是位小“海歸”,幾周前廣州市舉行少先隊建隊五十七周年紀念活動,她參加活動后寫了一篇感受深刻的日記:“我們進行了鼓掌練習,練得我的手臂都酸了。我不明白為什么鼓掌還要練習呢?不是拍拍手就行了嗎?”張安妮還在日記中說,那次活動她覺得很枯燥乏味,“總是領導講話,好不容易有文藝表演,結果站在前面的一個輔導員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只能看到藍的、綠的色塊在上下翻動……”(11月15日《廣州日報》)
張安妮當然不明白為什么鼓掌還要練習,但我明白,她的老師明白。誰叫她是“海歸”呢?在國外受教育時老師從不會教他們練習鼓掌,因為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看到精彩的表演時,內心喜悅,情不自禁就會鼓掌,那是一種無須教、也根本不用教的基本技能。不,甚至連技能都談不上,只能說是一種身體條件反射罷了。所以說,張安妮對原本那么簡單的事搞得如此復雜表示不理解,原在情理之中。
可在我們這里就不同了,鼓掌不但是一種技能,而且還是一門學問??刹皇窍牍木湍芄牡模膊皇遣幌牍木筒还牡?,那得看場合,看需要,看誰在臺上表演。一句話,在特定場合,作為觀眾的兩只手掌,不完全是屬于你自個兒的。它們更多地是作為調節(jié)現(xiàn)場氣氛的工具,受制于臺上講話或表演的那些個人的身份地位的。什么時候該鼓掌,鼓多長時間的掌,那得由臺上表演者的某種暗示來定。譬如,停頓的長短、語氣的頓挫、聲調的緩急等,而且鼓掌次數(shù)的多少還取決于作報告人的官職大小。鼓掌的學問林林總總,說起來沒個完,反正小“海歸”們不懂,不說也罷。
我只想說,既然張安妮的這篇日記在老師中間都傳遍了,那么,我要問,老師們是否真的讀懂了這則日記,或者說,讀了有什么感想?要我說,老師們應當將其當作安徒生的童話《皇帝的新裝》來讀,這位小“海歸”可是用域外人的眼光,一語道破了中國教育的一大弊病。什么病?作假的病。
為應付上級領導的衛(wèi)生大檢查,學校趕緊發(fā)動全校師生大掃除,是為一假;為迎接某一級重點中學驗收,要求學生捐出幾本書給學校圖書館以充數(shù),是為二假;為對付減負工作領導小組的督查,教務處立馬將六天的日課表改成五天的,并責令班主任要求學生用統(tǒng)一的口徑回答督查組的提問,是為三假;再就是為取悅臺上領導,教學生三番五次練習鼓掌,哪怕學生一百個不情愿,哪怕手掌鼓得又紅又疼,是為四假;諸如五假六假就不舉例了。
在上述種種作假教育中,我最不能容忍的是練習鼓掌的教育,那種以教育者特有的威權主義迫使學生違心地為臺上領導鼓掌的教育方法,看起來危害不大,其實大得不得了。它不僅教會了學生有時候要違背自己的意愿為人喝彩的道理,而且還將一種奴性因子植根在了小學生年幼的心靈之中,讓他們從小就掌握屈己阿人、奉承拍馬的本領。照魯迅看來,這種做戲又與俄國的“虛無黨”大不同,人家的是“這么想,便這么說,這么做,我們的卻雖然這么想,卻是那么說,在后臺這么做,到前臺又那么做……”這樣的教育與陶行知先生倡導的“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的真人教育觀相距何啻霄壤!
“我不明白為什么鼓掌還要練習呢,不是拍拍手就行了嗎?”小“海歸”張安妮的話說得多精辟啊!鼓掌是書面語,拍手是口頭語,前者蒙上了太多的文化意味,小孩子們不懂,老師們就不要勉強,干脆就直白地告訴他們,我手拍我心,高興了就拍拍手,不開心了就不理睬。教育如果能像張安妮對拍手的理解那樣去從事那該多好!
題圖/李育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