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上了出租車，司機問：“上哪兒?”

他說：“建國路。”

“建國路那么長，在哪一頭?”

“嗯，”他想了一下，“東頭?！?/p>

司機踩下了油門：“東頭具體哪一塊兒?”

他的家是從建國路東頭的某一條小巷子里拐進去的。他講了小巷的名字，小巷太小了。司機沒聽說過。

“嗯，拐角上有一家餐館……對面有一家工商銀行……哦，想起來了，還有個中學……”

司機還是聽得云里霧里，最后只得說：“我慢慢開，你說到哪拐就哪拐，你可看好了路啊，別開過頭了。”

開著開著他想起來了：“師傅，就在那幢二十多層的、尖尖頂?shù)母邩桥赃?，就那條小巷。”

“哦，曉得了，你咋不早說?”

他的家，既不是整片的住宅小區(qū)，又沒有沿街的門牌可循，有人來訪總是困難重重。幸好后來有了這幢標志性建筑，再要有人問起他的家，回答就簡捷而指向明確了，喏，就在那幢樓附近。

有一天忽然聽說，這幢樓要炸掉了。

具體的爆炸時間一經(jīng)媒體公布，周圍賓館靠窗的房間都訂滿了。娛樂年代，一幢標志性建筑的轟然倒塌也是件極娛樂的事情。

爆炸是在凌晨，媒體和一些愛看熱鬧的人早早守候，搶占有利地形，建筑周圍的住家，為了安全，在后半夜就進行了集體轉移。

爆破進行得很順利，那轟轟烈烈的一瞬間，定格在大大小小的報紙版面上，在電視上、計算機視頻上。無數(shù)次地回放。

過后的一天，他上了出租車，司機問：“上哪兒?”

他想了一下說：“建國路。”

“建國路那么長，在哪一頭?”

“嗯，”他想了一下說：“就在原先的某某大廈那兒，已經(jīng)炸掉的那個大廈?！?/p>

“哦，曉得了?！?/p>

之后的好長一段時間里。他家的方位仍然以那幢已經(jīng)不存在了的大廈為標志。那次炸樓被媒體炒得動靜很大，誰不知道呢。

這就是將自己的定位依傍于他人的尷尬，當你依傍的那幢樓、那個人、那棵樹已然倒下，你還是不得不依賴它。

終于有一天晚上，他再次如法炮制時，那個司機將他帶到了南轅北轍的地方，司機是新到這座城市的外地人。

[原載2007年第7期《文化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