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龍
一、從長計議
臺灣玻璃公司老板程志國,年過七十不服老,他在漢江邊投巨資辦硅砂公司的消息在花村鎮(zhèn)石門村傳開后,立刻在村里引起了巨大反響。石門村是漢南市最大的一個行政村,全村三千多口人,而硅砂公司在村后夏家溝花8000萬元買得石英石礦山,所開出的礦石必須從石門村的主干道經(jīng)過。村主任沈大剛從一開始就提出建議說:“為了村民安全出行,請區(qū)鎮(zhèn)領(lǐng)導考慮從村西另外修一條路?!眳^(qū)統(tǒng)戰(zhàn)部田部長把這個建議轉(zhuǎn)達給臺玻集團,沒容董事長程志國開口,他兒子,也就是硅砂公司的總經(jīng)理程立虎就一口回絕:“八字未見一撇,就要花300萬元修路,這不現(xiàn)實,我們的運輸車還得從村主干道上經(jīng)過?!?/p>
這硅砂公司是漢南市政府招商引資來的,程立虎不答應修路,田部長只好和鎮(zhèn)領(lǐng)導出面給沈大剛做思想工作,要他把眼光放遠,從長計議,支持臺商從村路上運礦。沈大剛不服氣地問:“那我們村民的安全出行問題怎么辦?我們村的水泥路只有3米寬,15公分厚,而硅砂公司運輸隊三十多輛載重二十多噸的礦石車要在上面碾壓,路壓壞了怎么辦?況且,萬一出了車禍,鬧出人命,可不是鬧著玩的。”
田部長見一個小小的村主任竟這樣執(zhí)拗,有點下不來臺,當著程志國父子一拍桌子對沈大剛施壓說:“沈主任,有路的地方就應該有車輛經(jīng)過。你應該縱觀全局,拋棄個人恩怨,支持硅砂公司盡快投產(chǎn)。這事關(guān)兩岸關(guān)系大局,是政治問題,你好好考慮吧!”
程志國忙站起來說:“田部長,你言重了。沈主任提出的安全問題確實存在,我想就這事單獨和石門村座談座談?!?/p>
沈大剛本來準備和田部長好好辯論一番,可一見程志國和善友好地要同自己座談,鐵青的臉色便緩和下來。誰知程立虎滿不在乎地在鼻孔里哼了一聲說:“一個小小的村主任,在領(lǐng)導面前擺什么譜!這路談也得過,不談也得過……”
“立虎!”程志國厲聲打斷兒子的話,“不許用盛氣凌人的口吻對沈主任說話!我們本來就欠人家的情,況且沈主任也是為村民著想??!”
田部長說沈大剛和程家父子有舊怨,程志國也說欠沈家的情,這中間到底有什么糾葛呢?
事情得從60年前說起。當年,程志國的父親程銳華是國民黨的一個營長,奉命駐在石門村,任務是看守村后山防空洞內(nèi)存放的槍支彈藥。當時秦嶺山中有個叫王三春的土匪頭子,對這里的槍支彈藥虎視眈眈。一天晚上,王三春居然膽大包天,帶領(lǐng)手下摸到彈藥庫和駐軍交上了火,打死幾名士兵搶了部分彈藥逃進深山老巢。
青年軍師長大怒,下令程銳華帶兵到秦嶺山中圍剿王三春。程銳華親自開著十輛大卡車,帶士兵浩浩蕩蕩從石門村直撲秦嶺山匪巢。不料在石門村十字路口,將沈大剛的爺爺沈善武十多歲的三兒子——也就是沈大剛的三叔壓在車輪下,當場喪命。沈家人和鄉(xiāng)親們自然不答應,“嘩”地圍上去擋住去路,要求程稅華妥善處理后事,進行賠償。蠻不講理的程銳華卻以妨礙國軍執(zhí)行公務和與土匪內(nèi)外勾結(jié)的罪名,將帶頭的沈善武和沈大剛的父親抓了起來,投進監(jiān)獄。由于時間延誤,王三春聽到風聲,率土匪望風而逃。程銳華帶人撲了空,回來后把一切罪名都加在了沈家父子身上。在嚴刑拷打中,沈善武含冤屈死,車禍事件也不了了之。沈家不但一分錢賠償沒得到,還花了一大筆錢贖回沈大剛的父親。安葬了兩個無辜死去的親人,程沈兩家也就結(jié)下了冤仇。
全國解放前夕,住在另一個村的程銳華攜帶家眷去了臺灣,從此再沒回來。后來他退伍從商,成了臺灣玻璃生產(chǎn)的巨頭,創(chuàng)下了幾億美元的家業(yè)。程銳華臨終前,始終忘不了生他養(yǎng)他的家鄉(xiāng),叮囑兒子程志國:“志國,大陸改革開放多年,不知漢南市變得怎么樣了?還有,我當年在石門村欠下沈家兩條人命,也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秦嶺大山有的是石英礦,在我死后,你帶1億資金去投資,在那兒辦一個大型硅砂公司。我在有生之年沒回去彌補罪過,你應該回去為家鄉(xiāng)做點貢獻啊……”
老人懷著滿腹遺憾咽了氣。程志國含淚安葬了父親,毅然踏上了回漢南的路程。他找到市區(qū)兩級政府,提出投資1億美元辦廠投資的打算。領(lǐng)導一聽大喜,于是,購買礦山經(jīng)營權(quán)、選廠址、征地建廠一路綠燈。只是夏家溝礦石運輸要經(jīng)過石門村,村主任沈大剛和父親聽說當年的仇人之子又回來了,每天至少有30輛大型運輸車要從村中經(jīng)過,沈大剛怕造成車禍傷害村民,便提出了要程家父子從村西改道的意見。
礦山運輸路在石門村卡了殼,程志國覺得沈大剛的顧慮有一定道理,于是決定和沈大剛坐下來好好談談。
二、承諾落空
座談會于第二天在石門村村委會舉行。由于程沈兩家恩怨已過去了幾十年,沈大剛與程家父子早已相逢一笑泯恩仇,不把這事放在心上。雖然沈大剛的父親還有點耿耿于懷,但已80歲高齡的他也不再操兒子的心了。少了市區(qū)鎮(zhèn)領(lǐng)導的參與,座談會的氣氛比上次好多了。程志國針對石門村干部提出的具體意見,當著兒子程立虎的面,向石門村鄭重做了以下幾條承諾:
1、運礦車經(jīng)過石門村道路時,時速不超過10公里。
2、由硅砂公司在石門村出錢雇請兩位認真負責的村民,在村頭村尾兩處路上擔任安全巡視員,指揮過往運輸車輛。
3、在拐彎的路口安裝交通安全凸凹鏡,以保證過往行人和車輛安全。
4、除市區(qū)文件規(guī)定的一次性給石門村道路使用費10萬元外,每年再付5萬元過路費。
雖然程立虎不滿父親的承諾,但也不便當面反對。沈大剛見程志國出言中肯,他和村上干部交換意見后,叫村文書做了詳盡記錄,對程志國說:“好,只要你們能按這四條去做,運礦車從村中經(jīng)過的事,大伙也沒啥意見了。”
程志國將各方面的事安排好,參加完由市、區(qū)領(lǐng)導主持的開工儀式,便匆匆回臺灣了。因為總部還有很多事要他決定,家鄉(xiāng)硅砂公司的事就全部交給了兒子程立虎掌管。
父親前腳走,程立虎后腳就變了卦,給石門村的四條承諾成了畫中饃,看到吃不到:安全員不找,運礦車也沒人限速,凸凹鏡也不安……程立虎覺得自己是臺資企業(yè),財大氣粗,有政府部門給撐腰,自己的運礦車從村中干道過,你沈大剛一個小小的村主任能奈我何?
眼看硅砂公司的運礦車每天從村中公路呼嘯而過,不斷發(fā)生老人被卡車逼到路邊掉下水溝的事,村民們無奈,只好挺身擋車,叫司機下來給老人看傷。司機一個電話打回去,程立虎就以有人攔路搶劫為名,給派出所打電話讓他們解決。沈大剛只好從百忙中抽出工夫來協(xié)調(diào),難免要維護村民利益,給程立虎出點難題。弄得程立虎一聽“沈大剛”三個字,頭就轟地大了,特地給公司門衛(wèi)打招呼說:“石門村那個沈大剛來了,不論什么事,就說我不在,出差談生意去了。”
一連幾個月,沈大剛為了村民避車受傷的事到處找程立虎找不到。每回道路上一出事,程立虎就用手機遙控承包礦山開采的魯連蓬,下來草草應付一下了事。
轉(zhuǎn)眼到了10月。一天,村后山上的橘園承包戶們聯(lián)合將運礦車攔住,說運礦車揚起的塵土污染了沿途的柑橘樹,使他們遭受嚴重損失。橘農(nóng)們說的也是事實,但程立虎就是不承認運輸車揚起的塵土污染了柑橘園,問題反映到沈大剛那里,沈大剛找不到程立虎,只好找魯連蓬。魯連蓬答應給承包戶賠點錢作為補償,但程立虎不干。果農(nóng)們迫不得已才攔了車,不許他們再從路上經(jīng)過。程立虎忙打電話報警,派出所張所長帶民警趕到現(xiàn)場,又將沈大剛叫來商量如何處理這事。
沈大剛指著路邊橘園對張所長說:“橘農(nóng)們反映的情況屬實。你看,這些橘園哪一片沒受污染?大伙怨聲載道,出面攔車也是下策?!?/p>
張所長苦笑笑說:“橘園受污染是事實,但出面攔人家車不對頭??!耽誤了硅砂公司正常生產(chǎn),造成政治影響誰承擔呀?”
沈大剛平時最反對把經(jīng)濟和政治掛鉤了,他哭笑不得地說:“張所長??!你是人民警察,臺灣老板來大陸投資辦廠,收益最大的是他們,這分明是經(jīng)濟問題,怎么和政治有牽連呢?我們從沒反對過他們辦公司,但他們把獲取經(jīng)濟利益的途徑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甚至不管沿途百姓的死活,這行嗎?你還用政治來施壓,那你這警察的公正性就得打問號了?!?/p>
沈大剛一番話說得張所長啞口無言。尷尬了好一會兒,只得給沈大剛說好話,讓他出面做村民工作,下午兩點以前說服大伙撤走將路疏通。沈大剛怕硬干下去村民會吃虧,就一一勸說。到中午1點左右,大伙聽了沈主任的勸告都散了,車輛又啟動了。不過,橘農(nóng)們把補償希望全寄托在了沈大剛身上。
眼見程志國的四項承諾全部落空,而程立虎又剛愎自用,沈大剛只好一邊找區(qū)上、鎮(zhèn)上領(lǐng)導反映橘園遭污染問題,一方面繼續(xù)找程立虎解決橘園污染難題。程立虎被他纏得頭痛,只好給每戶橘農(nóng)賠200元錢了事。區(qū)鎮(zhèn)領(lǐng)導到石門村一查看,發(fā)現(xiàn)運礦車比當初多了一倍,意識到會給石門村帶來極大的安全隱患,就讓田部長說服程立虎采納沈大剛的建議,盡快把道路改到村西去,并直接與臺北的程志國通了電話。程志國聽事態(tài)發(fā)展有點嚴重,表示同意繞石門村西邊新修一條道路,不過,他希望在新路沒修好之前,運礦車繼續(xù)從村路上通行。
一聽說要新修道路,沈大剛積極配合,忙著給沿線農(nóng)戶丈量占用土地,結(jié)算占地租用費和青苗補償費。不料,就在要開工修路時,一場車禍慘劇發(fā)生了。
三、車禍無情
這天,程立虎在公司與一名重要客戶簽訂了一大硅砂訂購合同后,盡地主之誼,在公司招待所陪客戶吃了頓飯,喝了點酒。程立虎不勝酒力,三杯下肚就有點暈乎乎了。他讓司機開車送走了客戶,剛回到辦公室,手機就響了。他拿起來一聽,是魯連蓬焦急的聲音:“程總,市區(qū)安全大檢查在礦點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要叫我們停產(chǎn)整頓,你快來礦山一趟吧,我吃不住他們!”
程立虎一聽急了。礦山安全查出隱患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是礦山法人代表,自開工后那里的一切都交給魯連蓬了。要說這魯連蓬可不是什么好鳥,早先是黑道上的小混混,蹲了幾年大牢出來,仗著自己一個哥哥在礦管局任辦公室主任,弄了些錢開了一個公司,專門從事礦山開采、運輸。程家父子買了夏家溝里的石英礦后,他發(fā)現(xiàn)有大利可圖,就通過哥哥的關(guān)系和程立虎掛上了鉤。程立虎正愁無人給他開礦,就把開采、運輸活兒全交給了他,從此很少過問礦山上的事。如果現(xiàn)在因安全隱患捅出婁子停工停產(chǎn),那損失可就大了。
由于程立虎的小轎車去送客戶沒回來,礦山那邊又一分鐘也耽誤不得,他走出辦公樓,到礦石場攔了一輛運礦卡車坐上去。司機肖江小心翼翼地問:“程總,你上哪?”程立虎一揮手說:“上礦山應付安檢,要快!”
肖江雖年輕,卻不是個冒失鬼,車一出公司大門,就上了鄉(xiāng)村公路,他穩(wěn)掌方向盤,把車開得不緊不慢的。程立虎大聲催促:“你快點,再快點!”肖江說:“程總,不能再快了,路面窄,只能這個速度,這是魯老板規(guī)定的?!?/p>
程立虎臉一沉說:“什么?魯連蓬的話成圣旨了,那你把我擺在什么位置上?你要是害怕就讓開,讓我來駕駛?!?/p>
肖江知道程立虎有駕照,于是一踩剎車,拉開車門跳下去,又從另一個車門上來,坐到副手位置上。程立虎抓住方向盤一轟油門,大型華山運礦車就發(fā)瘋似的朝前沖去,過路行人一見,紛紛向路邊躲避,立足未穩(wěn),車就一陣風駛過去了,只好沖車屁股叫罵:“開那么快干啥?給你娘老子吊孝呀?”
一轉(zhuǎn)眼,程立虎開車進了石門村。本來,這運礦車應按路線從村西入村的,駛到十字路口再拐彎北上。而他為了趕時間,從村南入口處就拐了彎,直向礦點沖去,還不減車速。車剛拐彎,就將一位騎三輪車趕集回來的老農(nóng)民連人帶車擠進了路邊水溝。老農(nóng)民失魂落魄地爬起來一看,運礦車已沖到了30米外。
程立虎借酒勁把車開得更快,目的是擺脫那位老農(nóng)民的糾纏。他怕人家一吆喝,車被村民攔住,不僅要多費口舌,萬一老農(nóng)磕碰傷了皮肉出了血,自己想走也走不脫了。
汽車一陣風地通過了石門村第一個十字路口,又穿過第二個十字路口。程立虎酒喝多了,眼睛發(fā)花手腳也不聽使喚,隱隱約約看見前面有個十二三歲的騎車男孩,又覺得前面空無一人,該減車速沒減,一頭向前沖去。只聽肖江驚恐地大叫:“程總快踩剎車,路邊有人!”
肖江的叫聲令程立虎一驚,他下意識地手腳并用去踩死剎車。可是,已經(jīng)遲了,男孩已被汽車前輪連人帶自行車卷入車輪下,硬生生向前拖了六七米才停下。路邊行人見出了車禍,一邊往車面前跑一邊驚呼:“不好了!沈主任的兒子沈磊被車輾了,快救人!”
程立虎和肖江一左一右拉開車門跳下來,只見小沈磊仰躺在車前輪與后輪中間,已不省人事了,身下淌了一大灘血。肖江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用手試了下沈磊的鼻孔,剛要伸手去搶救,程立虎膽戰(zhàn)心驚地拉了他一下,歪頭做了個逃的示意,兩人不管沈磊死活,拔腿向前奔去。只聽身后有人哭叫:“快、快給大剛打電話,讓他回來救兒子呀!”
這時,沈大剛正領(lǐng)著村組干部在村西丈量新公路占用土地,接到妻子桂花打來的電話,他扔下尺子就往村中跑,其他干部也跟在他身后一窩蜂地跑。沈大剛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車禍現(xiàn)場,見到倒在桂花懷中的兒子,一個踉蹌?chuàng)溥^去,帶著哭腔吼道:“快給120救護車和交警隊打電話呀!”
桂花哭著說:“打了,都打過了,很快就會來的?!?/p>
沈大剛抬頭看了眼空無一人的肇事車駕駛室,憤怒地問:“肇事司機呢?”
在現(xiàn)場的村民忙回答:“跑了,一共兩人,下車看了一眼就逃走了?!?/p>
說話間,120救護車鳴笛趕到了。沈大剛和桂花在大伙的幫助下,把兒子抬上車,直奔市中心醫(yī)院。他們剛離開,交警隊事故科也來了。兩名交警丈量了現(xiàn)場做了記錄,又找目擊者做了筆錄??吹酱迕駛兞x憤填膺的樣子,加上司機又逃逸,兩名交警只好給在場的村干部打了個招呼,然后就回城區(qū)了。
四、雪上加霜
沈磊進了市中心醫(yī)院手術(shù)室,經(jīng)過大夫搶救,命是保住了,但左腿膝蓋一寸以下被截肢,右腿粉碎性骨折被接上,打上石膏,掛上了牽引。
桂花在醫(yī)院走廊上哭得昏天黑地,沈大剛到底是男子漢,強忍淚水與大夫商量手術(shù)方案,在手術(shù)協(xié)議上簽字,給兒子拿血漿輸血??粗畋膩y跳的兒子轉(zhuǎn)眼之間成了殘疾,這位鐵打的漢子內(nèi)心的痛苦自不待言。
再說程立虎和肖江逃到村外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繞道花村鎮(zhèn)到了礦點。應付完安全檢查,他才驚魂稍定地把肖江叫到面前吩咐:“你回石門村打探一下虛實,看小孩是死是活?!毙そ睦镎f,又不是我開車撞的人,但他不敢頂嘴,只好說:“程總,我、我去行嗎?”
“怎么不行!”程立虎三角眼一瞪,“這場車禍必須由你出面頂著,我只能在幕后?!币娦そ荒樋只?,他又加重語氣說:“記住,不準向任何人說車是我開的,家屬要錢你也不能亂表態(tài),一切由我在公司給你兜著。”
這時,魯連蓬一頭闖進來說:“程總,沈大剛打來電話,問肇事司機的事?!?/p>
程立虎不管肖江同意不同意就說:“司機叫肖江,出車禍后怕村民打他,跑到你這兒來了。你馬上陪他到醫(yī)院解決善后事宜?!?/p>
魯連蓬給沈大剛打完電話后,程立虎又叫他給了肖江5000元錢,讓他們在天黑后再到市中心醫(yī)院。
此刻,離車禍發(fā)生快10小時了,桂花和娘家親友一見肖江,就撲上去揪住他哭鬧起來,弄得肖江有口難辯。魯連蓬在旁邊子虛烏有地說,出了車禍,肖江就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忙著去找錢了,所以這時候才來。
肖江不失時機地掏出5000元錢,交到沈大剛手里說:“沈主任,我東湊西借,才弄了這點錢,你收下吧!”
沈大剛接錢數(shù)也沒數(shù),就交給身邊一個親友說:“拿去交醫(yī)院?!?/p>
魯連蓬試探著問:“沈主任,這些錢夠嗎?”
“夠個屁!”沈大剛火冒三丈,“我兒子動手術(shù)、輸血,我們已交了上萬元錢,你們拿來5000元,良心叫狗吃了嗎?你告訴程總,我要見他,和他當面算一下這筆賬!”
“哎,”魯連蓬狡黠地眨巴下綠豆眼說,“你和我們程總算什么賬?又不是他開車撞了你兒子?!?/p>
恰好有一位村民當時在現(xiàn)場,他出來作證說:“開車撞人的不是這個年輕人,他是從副駕駛座上下來的?!?/p>
沈大剛臉色倏地一變,一把揪住肖江的衣領(lǐng),眼中射出逼人的目光問:“你老實講,是你開車撞傷我兒子的嗎?”
“不不……是是?!毙そ敕裾J,一抬頭見魯連蓬正在給他使眼色,只好低頭承認了。
“你!”沈大剛,正欲逼肖江說實話,魯連蓬忙上前抓住沈大剛的手,假惺惺地勸道:“沈主任,消消氣。這車是肖江的,他不開,還會有別人開嗎?后面的事,我們慢慢協(xié)商解決嘛?!?/p>
沈大剛放過肖江,說:“這件事我會調(diào)查清楚,誰開車撞了我兒子,我不會放過他的!”
沈大剛把在醫(yī)院照顧兒子的事交給了桂花和幾個親友,當晚就回村里找目擊者取證。有八九個人證明,那天開車的不是肖江。沈大剛對程立虎產(chǎn)生了更大的懷疑,可他再找肖江核實時,肖江竟然銷聲匿跡了,據(jù)說是逃到外地躲起來了。
一晃硅砂公司運礦路已被堵塞半個月了。市區(qū)鎮(zhèn)上不斷有干部來給沈大剛做工作,要他盡快拖走肇事車讓道,讓停產(chǎn)的硅砂公司恢復生產(chǎn)。同時也盡最大努力協(xié)調(diào),沈磊被撞殘,僅住院醫(yī)療費就花了2萬元,通過領(lǐng)導與程立虎對話,程立虎答應先墊支這筆錢,條件是收了錢就疏通道路。交警隊事故責任認定書也下達了,責任全部在司機一方,有事由司機承擔,與硅砂公司無關(guān)。
這一切都是由魯連蓬出面和沈大剛商談的,程立虎做賊心虛,不敢和沈大剛照面。他怕沈大剛舊怨新仇一塊算,更害怕被目擊村民認出來。他仗著自己的公司是政府引進的臺資企業(yè),天天去找市、區(qū)領(lǐng)導施壓,并把這里發(fā)生的事匯報給海峽彼岸的父親,要他親自來漢南收拾殘局,以避免更大的經(jīng)濟損失。
三級政府領(lǐng)導幾次協(xié)調(diào),沈大剛堅持要求查明車禍真相,查出真正的肇事司機。個別領(lǐng)導見連一個小小的村主任都說服不了,太有損他們面子了。于是,就暗示魯連蓬寫了個報案材料交到區(qū)公安局,由區(qū)公安局給沈大剛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內(nèi)把肇事車移走,否則動用司法力量強行疏通。
這個不公正的決定,沈大剛當然不服從。于是,個別領(lǐng)導惱羞成怒,決定來硬的。
這天中午,石門村一下開進來了三四十輛小車,有政府機關(guān)的,還有公安、法院的,人數(shù)有上百人。沈大剛還是那句話:“只要查出真正的肇事司機,我立刻挪車讓路。”面對席地圍坐在運輸車周圍的村民,現(xiàn)場指揮執(zhí)行公務的領(lǐng)導面面相覷一陣,仍下令說:“按原定方案,強制執(zhí)行吧!”
上百名公安民警和政府機關(guān)干部開始走向席地而坐的村民,人群中哭聲、叫罵聲驟然響起,眼看一場沖突難免。千鈞一發(fā)之際,從石門村南面響起了“嗚哇嗚哇”的警笛聲,大伙扭頭一看,一輛警車鳴笛開道,三輛小轎車隨后風馳電掣般朝現(xiàn)場駛來。車停下后,從第一輛小轎車內(nèi)下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他邊快步走邊揚起右手著急地喊:“等一等!大家聽我說幾句……”老人的身后還跟著程立虎。
隨后的兩輛小轎車里下來幾名領(lǐng)導模樣的人,原來市長、區(qū)長都親自趕來處理此事了。
現(xiàn)場哭鬧聲戛然而止,那天在現(xiàn)場目擊車禍的村民,都指著程立虎異口同聲地叫喊:“沈主任,那天開車撞傷你兒子的就是他!”
這早在沈大剛的意料之中。他雙目似電,拳頭也不由自主地捏緊,一步步朝程立虎走近。程立虎縮起脖子退到老人身后,驚恐地問:“你、你想干什么?”
五、真心釋仇
只見程志國把兒子從身后拉出來,往沈大剛面前一推,厲聲喝道:“混小子,你還不給沈主任跪下!”
程立虎平日里飛揚跋扈,卻是個孝順的兒子。程志國話音一落,他馬上乖乖地“撲通”跪在了沈大剛腳下。
沈大剛沒想到程志國會這樣做,一時愣住了。只見程志國又低頭彎腰向他鞠了一躬說:“沈主任,六十多年前,我父親做了對不起你家的事,使你祖輩飽受傷害;如今,我兒子又開車將你兒子撞傷,不但酒后開車出車禍拒不承認,還找人冒名頂罪?,F(xiàn)在,我當著市、區(qū)領(lǐng)導和大伙的面把他交給你了,要打要罵,還是送交司法機關(guān)查辦,我絕不姑息遷就?!?/p>
面對程志國的一片誠意,沈大剛這個鐵打的漢子一剎那淚流滿面。其實,沈磊被程立虎撞傷后,只要程立虎能老實認錯,對沈大剛說聲“對不起”,沈大剛也會放下悲痛,讓人把肇事車拖走,讓硅砂公司的運輸車通行。可是,程立虎沒有這樣做,有關(guān)部門領(lǐng)導也只是一味給他施壓,要他無條件讓路,這才造成今天這種局面?,F(xiàn)在程志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自己道歉,多少天來他等的不就是這句話嗎?沈大剛很知足了。這位靠毅力支持的村主任一下子坐在地上,雙手捂臉,像個孩子似的哭道:“行,有你程董事長這句話,我無條件地讓交警拖走肇事車,讓你們運礦石……”
“不,沈主任,我還沒把話說完?!背讨緡焓掷鹕虼髣?,帶著一臉內(nèi)疚說:“大剛啊,當年我父親依仗權(quán)勢,撞死了沈家人,沒給你們一分錢賠償,我父親臨終還念念不忘,要我想法父債子還。這次,立虎又酒后開車,撞殘了你兒子,使舊恨再添新怨,我們程家對不起你們呀!你不計前嫌,深明大義,讓我感動萬分!我代表父親和我全家,再次向你真誠地賠禮道歉!”說著,程志國又向沈大剛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從隨身的公文包中掏出一張簽好的支票遞給沈大剛說:“這10萬元支票先交給你,供你兒子繼續(xù)治療,善后賠償?shù)氖乱磺邪茨阏f的辦?!?/p>
沈大剛觸到支票,像燙手似的縮回去說:“程董事長,如果你有這份心,就把它交醫(yī)院去吧。至于善后賠償事宜,我也說不清楚,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哎,還讓立虎跪著干啥?起來,快起來!”
沈大剛不顧程志國阻攔,拉起一直跪在地上的程立虎,用手拍了下他肩膀說:“程總啊,如果你像你父親這樣勇于承擔責任,路哪會堵到今日呢?”程立虎帶著滿臉羞愧,連連點頭。
沈家親友和村民們見狀,紛紛起身讓路,肇事車在友好的氣氛中被交警開走了。在場的領(lǐng)導和公安民警、機關(guān)干部也被沈大剛的大義所感動。
程志國緊緊握住沈大剛的手,真誠地說:“沈主任,不,大侄子,請你相信我,我們程家欠你們的債一定要還,沈磊以后就是我孫子,我對他一定比親孫子還親!”
沈大剛說:“程董事長,我相信你,我還是那句話,大陸臺灣一家人,只要我們攜手為兩岸統(tǒng)一大業(yè)做些有益的事,我們就沒白在世上活一回?!?/p>
“好,說得好!”程志國帶頭一鼓掌,在場的領(lǐng)導、干部、村民都鼓起了掌,掌聲經(jīng)久不息。
公安人員知道這里沒他們的事了,開始悄悄撤離。程志國對沈大剛說:“為了村民安全,村西路得趕緊修。另外村里這條路這半年被運礦石車壓壞了不少,我再投資50萬,將這條路翻修一下,立虎,記下沒有?”
程立虎在一旁忙說:“記下了,爸,你放心,我會跟沈大哥商量盡快辦好這些事的?!?/p>
“哎,這就對了。”程志國滿意地笑了。
原來,從車禍一出,路被堵塞,程立虎就不斷用電話和父親聯(lián)系。一開始程志國不知道兒子是用謊言騙自己,可停產(chǎn)一個月路還沒疏通,程志國就覺得有點蹊蹺。他決定親自去看看,于昨天乘飛機到了漢南市,從市、區(qū)領(lǐng)導口中得知一些情況,明白此事與兒子有關(guān)后,他當即找到兒子,并將躲避不露面的司機肖江叫來,三言兩語就弄明了事情真相。程志國于是押上兒子,和市、區(qū)幾位主要領(lǐng)導趕到石門村,及時制止住了事態(tài)的惡化。
兩個月后,硅砂公司新修的專線運礦路舉行通車剪彩儀式,市、區(qū)領(lǐng)導在儀式上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電視臺也專門前來采訪。在剪彩儀式上,大伙還見到了拄雙拐的小沈磊,開心地笑著和爸爸沈大剛一塊拿剪刀剪彩球。
隨著鞭炮聲叭叭炸響,硅砂公司的運礦車一輛接一輛排著長隊鳴著喇叭,從石門村新修的公路上緩緩駛過…… (責編:何碧 圖:薛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