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萍

林帆從技術(shù)學校畢業(yè)后，進了本市最大的超市“益萬家”，在面點部工作，接替了一位剛退休的女工。林帆每天在濃香四溢的面包房里烤面包，然后將每種面包切一些，放進貨架旁的幾只塑料盒中，供顧客免費品嘗。

時間久了，林帆注意到一個老太太。她從來不買面包，卻幾乎天天光顧。來做什么呢？每次她都熟門熟路地走到貨架旁，拿起一支牙簽，開始“品嘗”。別人品嘗只是一兩塊，而她一連嘗了十幾塊，塞得嘴里鼓鼓的，等她把面包都“品嘗”了一遍后，才挎起購物籃蹣跚離去。

每次老太太一離開，林帆只得重新切些面包填進盒子里。時間一長，林帆不樂意了：這老太太不是天天來吃白食嗎！有一天，在老太太“品嘗”的時候，林帆故意站在離她不遠處微笑著觀賞，希望老太太能有所覺悟，可老太太卻視而不見，不緊不慢地“品嘗”完后，才抹抹嘴滿意地離開。

又一天，老太太如期而至，正“品嘗”到興頭上時，林帆徑直走了過來，不客氣地說：“我說老太太，這里是讓免費品嘗，品嘗，可不是管飽！都像您這樣，我們還做不做生意呀！”

老太太抬起頭，滿臉通紅，表情尷尬，仿佛被噎住了似的，這下顧不上“品嘗”了，慌慌張張地挎上購物籃逃似的離開了。林帆見老人這樣子，一時間心里倒有點過意不去。

接下來的幾天，林帆依舊烤面包、切面包，每天忙得不亦樂乎，但潛意識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一想，那個老太太已經(jīng)好幾天沒露面了，不過這個念頭在腦子里一閃，轉(zhuǎn)身也就忘了。

有一天，林帆被經(jīng)理請進了辦公室。經(jīng)理姓蘇，三十多歲，平時因為不茍言笑，一張英俊的臉就少了些生動，而眼下林帆見他臉上掛滿了霜，就預(yù)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蘇經(jīng)理開口就問林帆是不是前幾天趕跑了一位老太太，他見林帆低頭不語，便很生氣地開始訓話，三句之內(nèi)把問題上升到員工素質(zhì)的高度上。

這下林帆接受不了，不服氣地說：“經(jīng)理，這老太太天天來面點部白吃，每天吃掉的快夠一只面包了，我看不下去才說她幾句，要是顧客都像她這樣，我們的面點還賣不賣啦？”

蘇經(jīng)理被她搶白得竟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嘆了口氣說：“都怪我疏忽了，沒有告訴你詳情。你知道那個老太太是誰嗎？”接著，經(jīng)理語氣沉痛地說：“她是張慶的母親?！闭f起張慶，整個“益萬家”里無人不知。他原是一名普通的保安，有一次在超市門口見到幾名歹徒公然強搶一位婦女的包，他氣憤地挺身而出，與歹徒搏斗受傷過重，送到醫(yī)院后搶救無效死亡，超市授予他“英雄保安”的稱號。

林帆一聽不由肅然起敬，但她還是不明白經(jīng)理想說什么。蘇經(jīng)理見她不解，倒了杯水，給她講起了下面的故事。

蘇經(jīng)理和張慶雖然是上下級，卻是老同學、鐵哥們兒。蘇經(jīng)理知道張慶家的光景，他有一個患有早期老年性癡呆的母親，還有一個雙目失明的妹妹，日子本就過得很艱難，張慶死了，更是雪上加霜，于是，蘇經(jīng)理積極向上級反映，要求除了支付撫恤金外，每月再給她們一定的津貼，上級批準了他的要求。

一天，蘇經(jīng)理揣上第一筆津貼來到了張慶家。老太太認得他，見了他又是讓座又是看茶，可是當蘇經(jīng)理說明來意后，沒想到剛才還高高興興的老太太竟一下子沉下臉：“小蘇，你們說慶子是英雄是烈士，我這個當娘的咋能白拿公家的錢？”

盡管蘇經(jīng)理反復(fù)解釋，老太太卻堅決不肯收下津貼。后來，蘇經(jīng)理無意中聽張慶妹妹說，老太太最喜歡吃超市里賣的松軟的大面包了，但以前張慶買給她吃時，她卻心疼半天，說面包太貴。蘇經(jīng)理聽了這話心里一動，下一次去看望老人時，他特意提上了好幾只大面包，沒想到老太太還是拒絕。蘇經(jīng)理無奈地說：“大娘，我和張慶是好兄弟，我不該替他盡盡孝道嗎？您連這點東西都不肯收，這不是為難我嗎？”

老太太嘆了口氣說：“小蘇啊，大娘我這輩子沒白拿過人家的東西，讓你破費，我心里怎么過得去？就這一回，以后再買這買那的，大娘可就不歡迎了?！?/p>

蘇經(jīng)理見老太太認真的樣子，只好點頭答應(yīng)。忽然，他靈機一動，裝作無意地說：“大娘，去我們那超市購物，面包可以免費品嘗呢?！?/p>

“免費？那不是白吃嗎？”老太太半信半疑，“人家賣面包的愿意？”

蘇經(jīng)理笑著說：“看您說的，什么叫白吃嘛！顧客愿意免費品嘗，是對我們工作的信任。賣面包的那個張大姐，因為顧客品嘗得少，月末評比時沒獎金，為啥？人家以為她服務(wù)態(tài)度不好唄，要不怎么沒人去品嘗呢？”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說：“聽你這話，是給人吃得越多越好了？”

“可以這么理解！”蘇經(jīng)理笑了笑說，“您老可一定得去捧捧場啊，讓人家張大姐也掙點獎金！”

“那……我也去品嘗品嘗試試？”

蘇經(jīng)理很高興地說：“歡迎歡迎啊！”于是從此以后，老太太每次去超市，都興高采烈地直奔面點部。面點部的張大姐早得到蘇經(jīng)理的關(guān)照，她每次一見老太太都熱情地說：“大娘，可把您盼來了！剛做好的面包，您快嘗嘗！”老太太很實在，一邊品嘗，一邊以為自己在“幫人家掙獎金”，于是喜滋滋地“品嘗”得可賣力呢！

當然，老太太“品嘗”面包的經(jīng)費全是由蘇經(jīng)理掏的腰包，這事早就不算什么秘密了，甚至連面點部的許多老顧客都有耳聞，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只有老太太一個人不知情罷了。

蘇經(jīng)理對林帆說：“后面的事你應(yīng)該猜到了。張大姐退休后你頂了她的班，我因為工作忙一直忘了囑咐你，這不，前幾天你兩句話就把老太太嗆跑了！”林帆怎么也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樣的故事，她被深深震動了，后悔自己的冒失，趕緊央求道：“經(jīng)理，都是我不對，麻煩您再跑一趟，把老太太請回來吧！”

蘇經(jīng)理嘆了口氣：“其實，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你。唉，你不知道老太太脾氣多么倔！”

林帆腦子轉(zhuǎn)得很快，她連忙說：“您就說我是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要是她不來光顧了，您就要炒我的魷魚！”經(jīng)理一聽樂了：“那我就試試吧！”接下來的幾天，林帆一直期待著老太太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

一天早晨，林帆在切供顧客品嘗的面包時，一抬頭，驚喜地發(fā)現(xiàn)老太太正朝面點部走來，林帆迎上去招呼道：“大娘您來了！上次是我做得不對……”老太太沒說話，只是朝林帆神秘地一笑，然后回身擺擺手，只見又有三位老人走了過來，這時，老太太熱情地握著林帆的手說：“閨女，甭怕，大娘不怪你，只是小蘇脾氣大，說你服務(wù)態(tài)度不好，非要炒你魷魚，我尋思著，不能讓你因為我丟了工作，你看，我找了幾個老姐妹來給你捧場，看誰還說你服務(wù)態(tài)度不好！”

還沒等林帆反應(yīng)過來，老太太就熱情地招呼起來：“張姐，你嘗嘗這個！李姐，這個低糖……”幾個老人開始還怯生生的，后來似乎被老太太的熱情感染了，也就放開吃起來。

林帆望著眼前這情形，差點沒暈倒。下班后，林帆找到蘇經(jīng)理匯報情況，蘇經(jīng)理一聽也傻眼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半天，突然，蘇經(jīng)理喜笑顏開地對林帆說：“有辦法了，你明天到老太太家去一趟……”

聽完蘇經(jīng)理的詳細交代，林帆第二天就去了老太太家。一進門，林帆就笑著告訴老太太：由于老太太對他們面點部工作的大力支持，工作人員一致推薦她為這個年度的“明星顧客”！而且，只要老太太愿意，面點部還想聘請她當特約宣傳員。

老太太聽得一愣一愣的，林帆接著說：“‘明星顧客可以長期享有我們每天免費送三只面包的待遇，作為特約宣傳員，您則需要向您的親朋好友宣傳我們的產(chǎn)品，當然，我們會按月支付給您薪水。”

老太太驚喜地問：“還有薪水?。俊绷址f：“當然有啊，您是在工作嘛！”從此，老太太就經(jīng)常招呼老姐妹們到自己家里品嘗面包，她還不忘本職工作，經(jīng)常向老姐妹們推薦、宣傳“益萬家”的面點……

“益萬家”面點部又恢復(fù)了正常的營業(yè)秩序，蘇經(jīng)理和林帆都很高興，因為發(fā)給老太太每個月的薪水，和當初蘇經(jīng)理為她申請的月津貼額一模一樣。

(題圖、插圖：譚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