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連貴
與舅兄閑步大街,道旁樹下有人賣畫:卷軸,半展開,一張報紙墊地。賣畫人口口聲聲稱“祖?zhèn)鞴女嫛?。既是古畫,緣何輕賤如此?他連簡單的包裝都沒有,身份自然也不高,難怪無人問津。舅兄卻蹲身捧畫細(xì)看。舅兄近年倒騰字畫,很賺了幾文,見了古字畫都不輕易放過。他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問賣畫人:“幾多錢?”“一口價,2千?!本诵制鹕砝揖妥摺!盎貋?,還個價嘛!”舅兄頭也不回地道:“減個零。”“罷罷,拿去,拿去!”
于是一筆假畫生意成交。路上,我問舅兄,明明是贗品,又不能增值,買它何用?舅兄詭秘地一笑:“明日此時此地,你來看我賣這畫?!蔽业拐肟此侨绾伟l(fā)財哩。
第二天,我來了。舅兄已先到,立在樹下,手捧一老舊的紅木匣子,貼一白紙條,復(fù)印社印的幾個大黑字:“假畫,壹萬元?!甭啡艘詾槭钳傋樱χ唛_;也有人駐足看稀奇:“假畫還這么貴?打開看看嘛?!本诵治嬷w子不揭開,任誰不睬,像等什么人似的。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過來一個黑粗漢子,頸項上一小指粗金鏈子耀眼,手指上一大鉆戒灼目,一副大款模樣。舅兄眼睛一亮。黑漢子見了舅兄也來了興致。“嘿,沒見過自稱售假的!”
“貨假,人可不假。”舅兄一臉真誠。
黑漢子高興了:“老實人嘛,說得好!我喜歡和老實人打交道。打開看看!”
舅兄開啟紅木匣子,從包裹著的綢緞里取出畫,展開:“《富春山居圖》,假畫!”
“哦?怎么說?”
“《富春山居圖》是元代著名山水畫家黃公望畫的。到了清代,畫落在一個財主手里。財主臨死,要家人將畫燒了殉葬。畫剛點燃,其侄兒從火中搶出,但已燒去一截。自此,名畫分作前后兩段。后一段為清朝皇宮收入,解放前夕被運往臺灣,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前一段在民間流傳,幾經(jīng)輾轉(zhuǎn),現(xiàn)藏于浙江博物館。原作分為兩半,可我手上這張卻是全圖,豈非假畫?”
一席話,眾人聞所未聞,都為舅兄的“學(xué)識”所傾倒。黑漢子道:“既然是假的,就不值錢嘛?!?/p>
“假的也是有來頭的。它是明朝大才子唐寅臨摹的?!?/p>
“唐寅?”
“就是唐伯虎?!?/p>
“哦哦,唐伯虎點秋香,曉得曉得!”黑漢子興致高漲。
“他的手筆,你說,值不值一萬?”
“何以見得就是他畫的?”
“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唐伯虎一生臨摹名畫無數(shù)。他常找人借畫,歸還時,拿出兩幅一模一樣的讓主人挑,一幅是真跡,一幅則是他臨摹的,假畫足以亂真,連主人都分不清真?zhèn)?,往往將假畫取走,而他卻得了真品。成語“巧取豪奪”就出自這個故事。我手里這張極有可能是他那時畫的。你看這筆力、畫風(fēng),非唐伯虎莫屬?!?/p>
“聽你這樣說,這畫真是唐伯虎的?”
“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就是專家鑒定也只靠分析判斷。不過這畫上有他的印章、題跋,這還有他的詩呢?!?/p>
黑漢子捧畫橫看豎看一陣,將畫卷起,笑著對舅兄說:“算你運氣好,我的新居正缺一件鎮(zhèn)宅之寶哩。這畫我要了?!?/p>
“對不起,不能賣!”
引起一片驚訝,連我都感到意外?!斑@又為何?”黑漢子問。
“你果真要,找個懂行的過目,免得將來后悔。畫我暫不出手,為你保留一天?!?/p>
“算了算了,麻煩!就沖你這個人,假畫我也認(rèn)了。不過價格上……”
舅兄竟一口咬定不賣,非經(jīng)專家鑒定不可。見此,圍觀者都打起圓場:“你也莫太認(rèn)真了!愿打愿挨的事,他信得過你嘛,何必執(zhí)拗。”“價錢再讓一讓,生意做成,他好你也好。”……
這張畫最終以5千元“忽悠”了出去。舅兄的手段確實了得,我不得不佩服。他似乎并沒有騙人,從頭至尾也沒說一句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