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開了

黃昏淺淺的光影里，瘦瘦的少年戴著圍裙正在做飯。倒適量的油，放細(xì)細(xì)的蔥花、姜絲，放洗凈切好的蔬菜；熟練地翻炒……8年前,兒子魯陽就開始做飯了，和他一樣大的孩子們，此刻正在廣場玩滑板，玩賽車，或者約了去書店，去影院，或者做功課，看書，還有一些在家里玩游戲。他們的母親在為他們做著可口的飯菜。

我曾經(jīng)以為我會給他幸福，雖然不能大富大貴，至少衣食無憂。生活卻不遂人愿，好好的廠子，說垮就垮了。我們夫妻倆同時失去了工作。因?yàn)樯畹拿Ｈ缓屠Щ?，我們開始相互抱怨，完全不顧年幼的他會受到傷害。

最終，家也散了，留下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和800元的積蓄，還有年幼的他。當(dāng)然，我會要他，不管生活如何，我不會放棄他。

他很快明白了家里的變故，有一天回來忽然問我：“媽，你是不是下崗了，是不是和我爸離婚了？他不要咱們了對嗎？”

“寫作業(yè)去?！蔽覜]好氣地沖他喊。他聳聳肩：“媽，你別生爸爸的氣了，反正咱們還在一起?！比缓笏坏任艺f什么，飛快地沖進(jìn)了他的小屋。我愣了半天，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一點(diǎn)兒都不了解他，我忽視了他的成長。

我終于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的超市當(dāng)收銀員，待遇并不比以前差，但每天要工作10個小時，晚上9點(diǎn)才下班，我沒有辦法回家給他做晚飯。

開始上班的那天早上，我多給了他兩塊錢，讓他在外面吃飯，他把錢接過來塞進(jìn)書包。然后讓他檢查是否帶好了鑰匙，他說：“放心，沒問題的?！?/p>

第一個晚上，終于挨到下班，因?yàn)閾?dān)心著他，疾步朝家里走。在路口的轉(zhuǎn)彎處，他卻忽然跳了出來，把我嚇了一跳。家離我上班的超市有兩站地，那么晚了，他一個人跑過來太不安全。我心頭一緊，劈頭沖他就是一頓罵。他也不辯解，手放在背后，低著毛茸茸的小腦袋聽我數(shù)落完，把手拿到身前說：“沒事，我有武器！”他邊說邊舞動著一根結(jié)實(shí)的小木棍：“我不怕壞人，我是來接你的?！彼鲋男∧樑K乎乎的，鑰匙還掛在身前晃晃蕩蕩。我再說不出話來，牽過他的小手朝家里走去。

他做的第一個菜是蒸雞蛋羹。他很認(rèn)真地讓我教他，我只當(dāng)他是新鮮好奇。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回來，他紅著小臉無比興奮地對我說：“媽，這是我獨(dú)創(chuàng)的雞蛋羹，你嘗嘗?！比缓蟀阉说轿颐媲?，很期待地看著我。

我笑了，吃著那碗被他命名為“魯陽式”的雞蛋羹，我的眼淚忽然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從那天起，只要有時間，他就認(rèn)真地纏著我教他做飯。他專門用一個小本子記著注意事項(xiàng)。一個不到10歲的他做的飯已經(jīng)有模有樣。那以后，他一直自己做飯，吃一半，給我留一半當(dāng)夜宵。

休班的那天，我?guī)ビ螛烦?，已?jīng)很久沒有帶他出去放縱地玩過。他很開心，換了新衣服，忽然又問我，會不會花很多錢。我按按他的腦袋，讓他以后不要想不該想的問題。他吐吐舌頭。

路上碰到他同學(xué)的母親，她問，怎么魯陽沒去參加班里的夏令營啊?

我沒有問他。那天，我讓他把所有娛樂項(xiàng)目都玩了一個遍，花光了我口袋里所有的錢，最后剩下的兩塊，給他買了一盒酸奶。我們走著回去。他一直走在我的左邊，高過了我的肩，像個小男子漢。

我的身體漸漸不如從前，腰部疼痛——是嚴(yán)重的腰肌勞損的癥狀，不是急癥，但治療起來很麻煩。醫(yī)生建議適當(dāng)做運(yùn)動。

他早上起得更早了，催促我去散步。他也不再讓我做飯，每天早上上學(xué)前把中午的飯也做好，讀到高中的他，已經(jīng)會做多種飯菜了。

轉(zhuǎn)眼，他要參加高考了，沒有我的陪伴，他自己從容地應(yīng)對?？荚囃戤?，他跟我聊起作文，說：“我在作文里寫了這樣一句話：‘下輩子，希望我還能遇見她，做她的孩子。媽，很煽情的吧？”

說著，他笑了，想著他寫下的這句話，我心里沒有感動，只有心酸。

好半天，我抬起頭來認(rèn)真地看著他，慢慢地說：“兒子，下輩子，希望你不再遇見我，不要再做我的孩子。下輩子，我想你出生在另外一個幸福富有的家庭，被他們愛和照顧，過真正美好的生活?！?/p>

他哭了，我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