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

其實并不像很多人說的那樣

鄉(xiāng)下的孩子看月亮

要坐在高高的干草垛上

甚至還去數(shù)天上的星星

傻孩子才那么做

我們看月亮不坐在干草垛上

我們蹲在樹椏上

或者騎著墻

更多的時候我們只是站著

抬抬頭

當(dāng)然有些晚上我們不看月亮

我們看著滿地的月光

都不說話

在放學(xué)的時候把一年二班的女兒接回家

五分鐘后 放學(xué)的鈴聲就要響了

這時家長們像上學(xué)的孩子一樣

都到齊了

他們來的時候要經(jīng)過好幾條橫道

還要從自己的手表里搶出一點(diǎn)時間

鈴聲響了 孩子們小魚兒一樣地

涌了出來

這些穿著校服的小魚兒

顯得更加可愛和難以分辨

家長們臉上掛著笑

他們把每一個都看成了自己的孩子

這些目光一起溫暖著

每一條小魚兒

家長們只管站著別動

那只小手會找到這里

來拉住他們的手

并把他們各自領(lǐng)回家

雨中奔跑

下雨了

看見一個人

在雨中奔跑

分不清

從面頰上流下來的

是淚水還是雨水

也猜不出

是在逃

還是在追

夜行

幾只螢火蟲在飛著

這細(xì)碎的忽然的光亮

把我黑暗中的眼睛

一下子收買過去

幾只螢火蟲在不遠(yuǎn)處飛著

像幾個吸著煙的人

在深夜里走動

晚晴

黃昏的雨中

曲折的小徑伸向遠(yuǎn)方

清瘦的呼吸

把一種酸澀的記憶

悄悄地喚起

牧人的鞭子一抖

甩出幾聲清脆

把起著哄的羊群

歸攏在黃昏的雨中

天說晴就晴了

各家屋頂都升起

一縷縷直直的炊煙

可以想象那炊煙的下面

蹲著很多母親

還可以想象

她們被灶間濕柴

熏傷的一雙雙眼睛

雨后的黃昏

是無雨的黃昏

果實和雪白的羊群

都在黃昏里

釘釘子

釘子離不開錘子

沒有錘子的擊打

釘子就會成為小小的廢鐵

這使我聯(lián)想到生活

和生活的重負(fù) 打擊

如果沒有壓力

人就輕賤得像一根火柴桿

被劃了一下

然后扔掉

劃過的火柴

成為灰燼

而釘子生了銹

它還是釘子

人的一生

就像一根釘子那么短

總得釘在什么上面

虛構(gòu)一場約會

2020年的冬天

我們在老地方見面

雪地上的腳印

像一張白紙

剛剛被我們寫上字

一寸厚的薄雪已經(jīng)足夠

免得那些往事卷土重來

你從衣兜里掏出一只手

和我握一下

很快就松開

那被風(fēng)找到的衣襟

抖落了幾點(diǎn)雪花

我們沒有了鋒芒

多年前的寶劍

已經(jīng)裝在歲月的鞘里

而多年前的傷口

現(xiàn)在才滲出血來

我們已經(jīng)有了那么多憂傷

我們還憂傷什么

這些年

沒有什么忠于我們的

只有自己的影子

從不離開

它奴仆一樣跟著我們到處走

這些年

除了我們的名字

什么都變了

冬天的早晨

有點(diǎn)生鐵的味道

我們細(xì)品出它的新鮮

忽然都不說話了

像叫了一個痛快的蟬

只剩下空空的殼

我們把自己丟在往昔里

去尋找往昔

那個被燈火打開的夜晚

一個窮孩子的目光

奢侈地看到一雙為他流淚的眼睛

那些淚水讓一雙眼睛

更像眼睛

在一個小屋里

我們犯下大錯

那時候我們還年輕

誰也保不住讓自己出點(diǎn)小亂子

今天我們只是說說而已

不清算

也不償還

我們發(fā)覺內(nèi)心

才是世上最大的容器

2020年的冬天

我們進(jìn)行著一場約會

我們在落雪的山岡上走著

只要走下去

路就沒有盡頭

路的前后都是路

就是沒有了路的時候

四周都對我們敞開

2020年的冬天

我們并肩走在落雪的山岡上

一棵遠(yuǎn)遠(yuǎn)站在一旁的樹

與我們

一并成為這個山岡的飾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