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音樂尤其是聽古典音樂是份享受。
我聽音樂很隨意,喜好不固定,全依情緒心境擇曲。心煩了,想聽靜一點慢一點的曲子,最好是鋼琴奏鳴曲的慢板和表現(xiàn)淡淡憂傷的鋼琴小品,如貝多芬的《月光》第一樂章、肖邦的《夜曲》、李斯特的《愛之夢》等。情緒熱烈時,欲抒發(fā)壯懷豪情,就找貝多芬和勃拉姆斯,他們的管弦樂氣沖穹宇,力挺萬鈞,幾乎首首都是英雄壯歌。還有不錯的,如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陸》、柴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西貝柳斯的《芬蘭頌》等,也很豪邁壯麗。遇有精神困惑或情緒低沉,就聽聽馬勒的交響曲,那悠長舒展的旋律、遼闊悠遠的意境、悲憫厚博的情懷,不禁讓人沉思、發(fā)問、追尋,一片肅穆中,陰霾散去光明降臨,精神被撫慰,天地復安詳。心情明亮或閑適時,就聽莫扎特,他是天使,他的樂曲是那般清純明澈,表達的盡是熱情和歡樂而無絲毫的憂愁。德沃夏克的《美國四重奏》旋律極美,聽起來一片燦爛,也不會放過。如果想宣泄一下情緒,享受一番古典內(nèi)的怪異之美,聽聽格什溫的《藍色狂想曲》,單簧管的嘶鳴、鋼琴的急奏、樂隊的轟鳴以及爵士樂般的節(jié)奏會讓我覺得酣暢淋漓。最近喜歡上了大提琴曲。大提琴吟唱性最強,厚實的音色似乎是歷經(jīng)滄桑之人在深情表白,或激越,或悲憤,或歡樂,或痛苦,或悵惘,或得意,都顯得十分飽滿而無些許矯情,大概與年屆知命的我的心理形成了某種契合吧。
以我的聽樂經(jīng)驗,音樂表達的精神、情感乃至情緒是無限豐富的,無論你處何等境界、何種情緒,音樂都能給予安慰。我一向以為,音樂就是“上帝之聲”—上帝的語言。不記得是誰說過:當人類語言不能表達時,音樂就出現(xiàn)了。大概也是這個意思。記得有的作曲家談創(chuàng)作時就講到,創(chuàng)作靈感來臨時,頭腦中就浮現(xiàn)出大段的旋律,有時就在夢中。這種特殊的神志狀態(tài),才可能聆聽上帝的聲音接受上帝的語言。可以說,真正的作曲家都是上帝的寵兒,都是非凡之輩。上帝對人類的慈愛和憐憫不分彼此,所以音樂不會疏遠任何一個人。
去冬到菲律賓馬尼拉訪問時,有幸觀看了一所醫(yī)科大學師生表演的音樂會,其中有無伴奏或一臺鋼琴伴奏的聲樂表演,合唱或輪唱人數(shù)不多,幾人十多人不等,我不通英語聽不懂歌詞,但分明被感動,那旋律,那聲音,清純圣潔,如同天籟,就好像在教堂聽圣歌,靈魂經(jīng)受了一番洗滌,讓我久久不能平靜。我也驚奇這些業(yè)余歌手演唱水平竟比國內(nèi)的專業(yè)合唱團一點不次,打聽之下,才知道他(她)們多有從小在教堂唱詩班演唱的經(jīng)歷。菲律賓人多信奉基督教,在馬尼拉呆的四五天正值圣誕節(jié)臨近之時,讓我充分感受到了基督文化的濃郁氣氛。我不是宗教信徒,但馬尼拉的短暫游歷尤其是那場音樂會的感受,讓我對基督文明印象極好。那種博愛以及純潔、恬靜不正是人類精神的至高品質(zhì)么?不也是我們最為需要的么?
記得聽音樂之初剛品出西方古典音樂尤其是交響樂一點味道,直覺得我國的音樂不值得聽,民樂太簡單,缺少復調(diào)和聲,其豐富程度和規(guī)模氣勢與西方音樂相比差之天壤;管弦樂除《梁?!泛汀饵S河》可擠入世界音樂殿堂外,余則乏善可陳?,F(xiàn)在看法變了,不說近年來改編的許多管弦樂小品以及民樂協(xié)奏曲不錯,單說民樂,也開始喜歡了。我發(fā)現(xiàn),中國民樂的內(nèi)涵和意境有獨到之處,特別是傳統(tǒng)古琴曲所表現(xiàn)的寧靜、疏曠、幽深、高遠的意境西方音樂難望項背。聽古琴曲,映入眼簾的畫面可能首先是山林曠野之中,一位隱士一襲素服席地撫琴,款款的琴音與天地山野之聲相互應(yīng)和;或者是深宅閣樓之上,一位女子用琴聲唱出她的孤寂和幽怨。西方古典音樂中,巴洛克音樂算是最為純凈的,但它的風格偏向華麗和炫耀,故根本缺少中國古琴曲的意趣。我想,這大概反映的是文化的不同特質(zhì)吧。古代中國崇尚天人合一、渾樸自然的境界,文人雅士多用琴抒懷,遂成就了古琴曲?;浇淘炀土宋鞣轿拿鳎霸镎f”遂成為西方人的心理底色,人在世間為贖罪而求得上帝寬恕,故須敬畏須誠惶誠恐,實為“心畫”的音樂就難有疏曠天趣了。
西晉“竹林七賢”之一嵇康認為音樂“可以導養(yǎng)神氣,宣和情志”,總體上反映了我國古人對音樂作用的理解。依這種音樂觀,音樂就是調(diào)和人的性情心志,使與天地交合而寧靜致遠。他本人算是把這種音樂觀貫徹到底了。由于他是曹氏的女婿而在皇室曹氏與司馬氏的政爭中不與司馬氏合作,也由于他性情孤傲得罪了司馬氏的親信,招致了殺身。據(jù)《世說新語·雅量》載:“嵇中散(嵇康字)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闭f他臨刑前要了一臺琴,彈了《廣陵散》,從容赴死。面對死亡大限,能處之若常,不亂方寸,是信仰的力量?還是音樂本身的力量?恐怕兩者都有??磥?,音樂不僅能濡養(yǎng)人的精神,還能成就人的品格和氣節(jié)。正因為嵇康的死法,《廣陵散》才名聲大振?!稄V陵散》的旋律激昂、慷慨,是我國現(xiàn)存古琴曲中唯一的具有戈矛殺伐氣息的樂曲,或許有某種定數(shù),它成為嵇康的挽歌,也因嵇康的死而成名。
當代美國作曲家科普蘭認為欣賞音樂分三個層次,一是感官層次,隨便打開音響,寫字拖地織毛衣干什么都無妨,心不在焉地沉浸在音樂營造的氛圍中,只求樂聲悅耳動聽,至于音樂表達了什么,不去管它,也用不著思考。二是表達層次,辨認音樂表達了什么,情緒?場景?精神?觀念?他主張一部特定的音樂作品與一個確定的含義之間僅僅應(yīng)該聯(lián)系到一個一般的程度,費力去尋找某段某節(jié)的確切含義反倒把事情弄壞,因為音樂能表達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充分表達的意思,有時候它只有純音樂的含義,細心欣賞就夠了。在這個審美過程中,不斷豐富和深化對音樂作品的理解,當有豐富的意識而心靈為之觸動而語言又難以準確表達時,就算知味了。三是純音樂層次,不僅是旋律,還有節(jié)奏、節(jié)拍、音色、調(diào)性、和聲、力度、織體、結(jié)構(gòu)、曲式等,用這些專門知識從樂曲中聽更多的內(nèi)容,更深入地理解音樂作品的內(nèi)涵,提高鑒賞力。以科普蘭的標準,我現(xiàn)在的聽樂水平只能是第二層次的初期,于音樂欣賞依然未登堂入室,所以上面妄論音樂實在汗顏。不過,老百姓在臺下看戲,對劇情對表演議論幾句,也不該是大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