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華大學物理系轉到歷史系

胡喬木，江蘇鹽城人，生于1912年#65377;少年時的胡喬木喜歡讀書，也喜歡寫詩，他曾相繼在揚州省立八中#65380;揚州中學(高中)上學，其間聽過中共早期著名領導人惲代英的演講，以后逐漸接觸到馬克思主義的一些讀物，更飽讀了許多新文學的作品#65377;當時他雖然讀的是理科班，但卻酷愛文史，還是校刊的編輯，經常發(fā)表作品，這都為他后來的成長奠定了基礎#65377;

1930年，胡喬木高中畢業(yè)后考入清華大學物理系#65377;當時現(xiàn)代物理學已在中國有了很大的發(fā)展，而清華大學無疑是當時中國物理學師資力量最強的地方，然而沒過多久，胡喬木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適合這門學科，他想多讀書，不希望把大量的時間花費在實驗上#65377;于是，他轉到了歷史系，當時清華大學的歷史學研究也是非常有名的#65377;不過，物理學也好，歷史學也好，都沒有成為胡喬木的研究方向#65377;在那個時代，積貧積弱的國家最需要的是尋找到解決社會主要矛盾的突破口，而物理學或歷史學顯然并不能解決中國的根本問題#65377;

不久，胡喬木開始參加學生運動#65377;這年末，他又秘密加入了共青團，并迅速成為進步組織讀書會的骨干#65377;那時，他曾聯(lián)系青年教師季羨林去為工友子弟夜校講課，并反復動員他參加革命，無奈那時的季羨林一門心思搞學問，胡喬木只能失望而去#65377;

1931年“九一八”事變前，胡喬木被調到北平團市委工作，任市委委員兼宣傳部長#65377;不久，他因所謂“同情‘托派’分子”，被調離崗位，加上當時身體不好，遂離開北平，返回南方#65377;

此前的胡喬木已是職業(yè)革命活動者，回到家鄉(xiāng)后，他被吸收進黨組織，開展宣傳工作，結果被國民黨特務發(fā)覺，胡喬木僥幸得以逃脫，準備再赴北平，尋找組織#65377;但當時他的父親一再要求他繼續(xù)學業(yè)，而事實上胡喬木已與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這樣，他只得遵從父命，再進大學#65377;

在浙江大學辦《沙泉》壁報

1933年下半年，胡喬木經上海到達杭州，在浙江大學外語系插班讀二年級#65377;當時浙江大學的校長是郭任遠，他在“黨化教育”的辦學宗旨下，用法西斯式的一套來辦學，一上任就公布了《學生團體組織規(guī)則》，規(guī)定“本大學學生團體，除學生自治會應遵照中央規(guī)定辦法辦理外，其余各項團體，非經本大學核準，一概不得組織#65377;本大學學生團體經備案后，如有違背會章或逾越范圍之行動，本大學可隨時撤銷備案”#65377;他還成立了軍事管理處，學生的一切活動都在“軍管”范圍之內，并任意給學生記過或開除處分#65377;浙江大學師生漸漸都對郭任遠的這種辦學方式不滿，一場風暴正在醞釀之中#65377;

恰好，胡喬木在這里結識了浙江大學學生會主席施爾宜(后改名施平)#65377;

施爾宜是中共地下黨員，他讓胡喬木辦壁報，宣傳抗日救國，并取名《沙泉》，意思是“沙漠里的一股清泉”，是指在浙大這片“沙漠”之中，還有可以涌出“清泉”的一方之地#65377;有一次，胡喬木從英文報紙《中國論壇報》上剪下一幅插圖，上面畫的是一位蘇聯(lián)農民肩扛鋤頭，胡喬木把它作為《沙泉》的刊頭畫貼了出來，結果被校長郭任遠看到了，郭任遠迅即下令追查《沙泉》是誰主編的#65377;

結果一查，撰稿#65380;編輯#65380;抄寫，全是外語系學生胡喬木一個人#65377;于是，郭任遠找胡喬木“訓話”，他單刀直入地指出:這幅畫是從《中國論壇報》上剪下的，這報是共產黨辦的，并強令胡喬木交代是從哪里弄到這張報紙的#65377;

胡喬木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忙說:“我是從大街上拾到的#65377;看這畫畫得不錯，就剪下張貼了，我不知道它是共產黨辦的呀#65377;”其實，這報是陳延慶從上海寄給胡喬木的#65377;胡喬木的說詞讓郭任遠無話可說，郭只好交代胡喬木壁報不準再辦了#65377;

胡喬木不能再辦壁報，就在外語系組織讀書會，利用同學都懂外文的有利條件，組織大家讀馬克思主義的外文原著#65377;

詩歌創(chuàng)作

胡喬木在浙江大學外語系讀書期間，受教師陳逵的影響最大#65377;

陳逵，湖南攸縣人，1920年赴美留學，1928年學成回國，先后在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65380;南開大學#65380;浙江大學執(zhí)教#65377;對于這位學者，外國文學研究的泰斗馮至曾評價說:“予于六十年前，始識先生于北平，當時常聞師輩稱道，先生曾創(chuàng)作英語詩文，發(fā)表于美國《日晷》#65380;《民族》等著名刊物#65377;(其)英語詩詞句精煉，抒華夏之心聲#65377;文則筆墨生動，傳祖國之文化，深受彼邦評壇重視#65377;不意幾度滄桑之后，如今中美學人互訪，美方頗不乏人念及先生當年之英語詩文，仍贊嘆不已#65377;”由此可見陳逵的成就和風采#65377;

筆者查閱當時的《國立浙江大學?？?，發(fā)現(xiàn)有胡喬木的多篇詩作和譯作，其中的詩風與陳逵極似，無疑，胡喬木當時深受其影響#65377;

當時，胡喬木發(fā)表這些詩作和譯作的用名都是“胡鼎新”，所以，估計后來也沒有更多的人知道#65377;

在1934年《國立浙江大學?？返?73期，有胡喬木翻譯的英人西蒙士的五首詩，依次為《憂心》#65380;《思念》#65380;《漁孀》#65380;《秋暮》#65380;《情夢》#65377;篇末，還有“譯后附志”，曰:“右譯現(xiàn)代英國名詩人及批評家A.SYMONS小詩凡五章，于‘信’#65380;‘達’#65380;‘雅’三者皆有未盡，而第二首尤與原意不免違失#65377;《漁孀》一篇，意境高遠，最為譯者所愛;去‘所期’者，蓋象征人生某種失而不可復得之憧憬也#65377;”下文即為對《漁孀》的翻譯:

寒空壓滄海，漁艇去還回#65377;

風急浪銜雨，白鷗聲正悲#65377;

伊人何所望?風雨空相摧#65377;

年衰生意盡，水陸復奚為#65377;

迢遙見天末，浪里破帆飛#65377;

千帆萬帆過，所期終不歸#65377;

《國立浙江大學?？返耐黄?，還刊登了胡喬木的一首七律《無題》，曰:

男兒未老肯先休?身世于今欲病囚#65377;

風疾歸蓬憐日晏，鳥飛遺石羨云游#65377;

尋仙空醒枕中夢，剖腹還招心上秋#65377;

聞說天涯光景好，滄溟不見怕乘舟#65377;

在《國立浙江大學?？返?84期，還刊有胡喬木的一首古體詩，即《歌行·甲戌中秋作》，這是作者懷念家鄉(xiāng)#65380;思及舊時兒歌而作#65377;曰:

今宵星光微，定知月色奇，推門東向望，流電沾我衣#65377;攬衣月上手，濯手月滿溪;更見溪底月，媚風成綻漪#65377;危柳逗宿魚，萑苻冒衰堤#65377;空水兩相眄，葉葉搖清輝#65377;感物重俯仰，六境忽若離#65377;丁我童稚日，剃發(fā)擬沙彌#65377;對月不敢指，合掌向阿姨:“常說個中樹，那有登天梯?”阿姨但莞爾，教我堂堂詞#65377;

……我欲歌堂堂，捫首年風移#65377;我欲問長梯，衢途令我迷#65377;我欲恣夢想，顧聞泣聲悲——慈母懷故雛，貧夫慟新妻#65377;潦旱亦已烈，未知將軍威#65377;將軍威且馴，仇親親四夷#65377;北國山河黯，南中猿鶴希#65377;故留老皮骨，吞淚謝王師?寧限謝王師，謝此圣平時#65377;千金買竹肉，行樂何熙熙!

勝泉信難覯，底用常苦凄?為我飲一杯，強顏止爾啼#65377;為我飲二杯，慎嬰賢士嗤?為我飲三杯，拜月還自祈#65377;福哉伐桂人，愿得長追隨#65377;溶溶走八野，永從生死辭#65377;不然下塵寰，與我分百罹，會憐我心哀，無復耀寒扉!

一個外語系的學生，能有以上這樣感情飽滿的詩作，著實讓人感慨不已，不免讓人想到當年浙大學生胡鼎新的風采#65377;

“驅郭運動”前后

當年浙大校園里發(fā)現(xiàn)了中共黨組織散發(fā)的傳單，郭任遠便把胡喬木找去談話，胡喬木據理力爭，說與自己無關，郭任遠雖然查無實據，但認定胡喬木是一個赤色分子#65377;正當胡喬木準備讀大四時，郭任遠通知教務人員，把胡的考試成績由80多分改為50多分，要變相趕走他#65377;

果然，校方最后以成績不及格為理由，將胡喬木等10余名進步學生開除#65377;這事被年輕的政治經濟學副教授兼注冊課主任費鞏知道了，他覺得胡喬木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便去找郭任遠申辯#65377;費鞏說:“郭校長，請看學生胡某考試成績明明是80多分，為何改為50多分?”郭任遠說:“香曾(費鞏的字)，此事你就不必多問了#65377;你心里應該明白，學校不能允許宣傳共產主義，不許煽動鬧事#65377;”費鞏反駁說:“學生滿腔熱忱，要求政府抗日，非常可貴#65377;每個有良心的中國人都應有之，何以定罪為煽動鬧事……”但郭任遠就是聽不進去，胡喬木還是被開除了#65377;

這年暑假，胡喬木沒有離開杭州，他繼續(xù)同外語系教師陳逵#65380;同學陳懷白等保持密切聯(lián)系，當時他們三人都是中共地下黨員，胡喬木通過他們把黨的指示#65380;革命思想傳播到了浙江大學#65377;

1935年10月，胡喬木才離開杭州#65377;12月，浙大便爆發(fā)了“驅郭運動”#65377;

原來，北平“一二·九”學生運動爆發(fā)后，當時南方各高校以浙江大學為首，給予了積極的響應#65377;12月10日夜，浙江大學文理#65380;工#65380;農三院的學生開會響應北平學生運動，同時成立學生自治會;12月20日，北平學生運動遭到鎮(zhèn)壓的消息傳來，浙江大學一片沸騰，在群情激憤之下，學生占領了學校，并實行集體罷課#65377;郭任遠則迅速通知軍警予以彈壓，國民黨便衣特務還從25名學生代表中帶走12人#65377;被激怒的師生隨即對郭任遠采取抵制行動——教師紛紛辭職，學生則要求赴南京請愿，而郭任遠也從此不敢來學校上班了#65377;

1937年1月21日，教育部通電開除浙江大學學生會主席施爾宜#65380;副主席楊國華，蔣介石還親自出馬，到浙江大學訓話，逼迫學生立即復課，沒想到學生們不吃他這一套#65377;最后，教育部只得將郭任遠撤職，改換竺可楨接任浙江大學校長#65377;

這時，胡喬木在上海已是進步團體中國社會科學家聯(lián)盟的常務委員了，不久他又成為中國左翼文化界總同盟的宣傳部長#65377;當時胡喬木的浙江大學外語系女同學王作民還向中共上海中央局文化工作委員會(簡稱“文總”)書記周揚的夫人蘇靈揚介紹胡喬木，后來周揚了解到胡喬木的經歷，同時又很賞識胡喬木的才干，于是提名胡喬木接任“文總”書記一職#65377;

當然，這是胡喬木職業(yè)革命生涯的一個新起點#65377;1937年7月，胡喬木奉命抵達了革命圣地延安#65377;

回憶女同學陳懷白

對于早年在浙江大學的一段經歷，胡喬木后來很少提及，見諸文字的也不多，而當時的同學回憶也不多見，所以，難得有胡喬木1987年致同學張畢來的一封信#65377;那是胡喬木對女同學陳懷白的一段回憶，它讓我們知道了陳懷白這個校友，也從側面了解了胡喬木在浙江大學的雪泥鴻爪#65377;

張畢來后來成為中國著名的文學史學者和“紅學家”，他當年是浙江大學教育系的學生，抗戰(zhàn)以后他與陳懷白都沒有隨校西遷，而是留在浙江參加抗日活動#65377;當年他們在浙東投筆從戎，張畢來在金華曾組織臺灣抗日義勇隊，陳懷白則在金華戰(zhàn)時兒童保育會工作#65377;

胡喬木和陳懷白都曾是浙江大學外語系的學生，當時胡喬木比陳懷白高一年級，他們原來也不相識，1934年下半年，通過思想進步且與史沫特萊有過交往的陳逵教授的關系，兩人相識#65377;當時陳逵喜歡找學生談話，在陳逵家里，胡喬木與陳懷白認識了#65377;當時，陳逵是接替被郭任遠趕走的孫大雨來教授英國文學的#65377;陳懷白后來也因受到陳逵和胡喬木的影響，傾向并參加了革命#65377;胡喬木回憶說:當時“約她參加我所組織的讀書會，接觸機會多了，她的思想也逐漸趨向左傾”，后來因為胡喬木被迫離校，兩人才中斷了聯(lián)系#65377;

陳懷白在校時，還參加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發(fā)起創(chuàng)辦黑白文藝社和黎明歌詠隊#65377;“一二·九”運動爆發(fā)后，在上海也引發(fā)了各界抗日救國的運動，當時上海愛國學生急于尋找外界的支持，于是跑到浙江大學，尋找學生運動的積極分子，胡喬木遂委托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女同學程天斌，帶著自己的介紹信在浙江大學找到陳懷白，“以后她們在長時期內保持聯(lián)系”#65377;

后來，陳懷白還參與創(chuàng)辦了《浙江婦女》#65380;《東南兒童》等報刊，還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寫有小說等#65377;1940年，受中共東南局派遣，她前往新四軍軍部戰(zhàn)地文化服務團工作，以后便在蘇北工作#65377;上海解放后，她任軍管會文教管理委員會成員，1954年參與籌建新知識出版社(后為上海教育出版社)，曾任總編#65377;胡喬木于新中國成立后曾主管出版事業(yè)，他與陳懷白又有了業(yè)務上的往來#65377;后來，胡喬木回憶說:“據我了解，她一直擔任這項工作，在工作中費盡心血，并且始終保持一個共產黨員的本色#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