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他追她用了很長時間。她是當之無愧的美女:眸明齒皓,身材高挑,皮膚白皙而細膩,說話時,嘴角淺含著笑。他說他愛她,愛她的美貌和善良。她問:“還有嗎?”他說:“當然,還有內(nèi)斂和安靜?!庇谑撬饝?。是他的最后一句話打動了她。她喜歡安靜,她需要一個能夠給她安靜的男人。
大學時,同學聚在一起談理想。輪到她了,她說:“家庭婦女?!贝蠹冶?,除了她。她愣愣地看著四周,感覺不可思議。有什么可笑的呢?她想,在熟悉的三室一廳,歡快自由地忙碌,煲湯和洗涮,是多么幸福的日子。
也曾做過白領(lǐng)。游走在各種場面隆重的晚宴之間,一顰一笑,那樣大方和得體。他正是那時愛上她的。她說:“結(jié)了婚,我會辭職?!彼f:“好啊?!彼f:“結(jié)了婚,我就是專職家庭婦女。”他說沒問題啊。于是她把灰色套裝換成白色圍裙,把高腳杯里的紅葡萄酒換成灶臺上的油鹽醬醋。她穿著松垮垮的睡衣,頭發(fā)凌亂,不施粉黛,貓在沙發(fā)上,仔細地削著土豆皮兒。
女伴們笑她,花瓶啊!她微笑,不說話。她并不在乎別人說她什么。家庭婦女也好,花瓶也好,在她看來,一個意思。
下午他打電話回來,說有一個晚宴,要她陪他去。她說:“別了,我已經(jīng)不再習慣那樣的場合,我現(xiàn)在是家庭婦女了?!边呎f邊甩著濕漉漉的手,那上面沾著蔥花的香氣。他說:“你得去,是一位很重要的生意伙伴,你準備一下,一小時后我回家接你?!闭Z氣中,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然后,電話便掛斷了。她愣在那里,一時不知怎么辦才好。后來她開始化妝,往唇上抹閃亮的唇膏,用鑷子夾起長長的假睫毛。她把頭發(fā)盤起,戴上最莊重的頭飾。
他回來了,她正站在衣柜前。他問:“還沒準備好?”她說:“沒合適的衣服呢?!彼麖囊鹿窭锾舫鲆患硌b,紫色,低胸,開衩,無袖。他說:“就這件吧,你以前穿過的,高貴典雅……我的美人兒?!?/p>
正是冬天。外面還飄著零星的雪。她縮了縮鼻子,望著他。他閃爍著眼睛,“是一位很重要的生意伙伴……是一筆大生意?!彼_始穿那件晚裝。還沒出門,卻已經(jīng)感覺到寒冷。
晚宴上,她仍然那樣大方得體。她配合著他,淺笑,舉杯,為客人斟酒。中間她去了趟洗手間,躲在洗手間里瑟瑟發(fā)抖。出來時,她看見他了。他說:“你沒事吧?”她說:“沒事沒事,”卻紅著鼻子。他說:“再堅持一會兒……快回吧,客人等著呢?!?/p>
接著喝酒。那個胖胖的生意人借著酒興,開始講笑話。講了一個,有點兒葷,滿桌的人都笑了,他也笑,還有她。她一邊淺笑一邊看他,目光里滿是求助。他看她一眼,不說話,繼續(xù)笑。他的生意伙伴又講了一個,更加露骨。一桌人全都笑翻。這次她卻沒笑。她低聲對他說,“我想先回去?!彼贿呅?,一邊小聲說:“再等等吧!”仍是不容置疑的口氣。他的生意伙伴這時來了興致,說:“再給大伙講一個,這個更有趣?!边@時她站起來說“對不起,我得回去了。”繞過他,想離開。
那個胖男人顯然有些難堪,笑嘻嘻地說聽完故事再走嘛。她突然有些憤怒,她說:“留著你的故事回家講吧!”人已經(jīng)到了門口。她知道她的丈夫此時比那個男人還要難堪:她聽到他在后面跟胖男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已經(jīng)走進午夜的雪。她感覺自己正凍成一尊冰柱。她聽到他從后面追上來。他的腳步,從來沒有這樣慌亂。
他說:“回去?!彼焕硭?。他說:“回去,向客人道歉。”她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她停下,看著他。她感覺,兩個人之間,相隔天涯。
她可以原諒他拉她出來,不跟她商量;她可以原諒他為了達到目的,不顧她在冬夜里瑟瑟發(fā)抖;甚至,她可以原諒他在她面對尷尬和難堪時,無動于衷??墒撬荒軌蛟徦默F(xiàn)在。現(xiàn)在,他在跟她說:“回去,向客人道歉!”——這是愛情之帛撕裂的聲音。不能夠縫補。永遠不能。
她認真地對他說,我,不是一只行走的花瓶。然后便在心里,下了某一種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