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亞潛
在小學講臺上站了多年,教材從低到高也不知教了多少個來回。私下和同事們戲言,區(qū)區(qū)小學教材,不看教參,甚至不拿教案,也能講個頭頭是道。至于眼下時髦的“尊重獨特體驗”,自信也不在話下,幾個懵懂小孩,有啥子“獨特體驗”?直到前不久,我上了一堂公開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那些想法是多么幼稚。
為了給老師們提供一個展現(xiàn)新理念的語文教學,身為語文教研組長的我,決心親自上一堂示范課。
教材是人教版第10冊的《放棄射門》。教材內(nèi)容并不復雜,講的是一名優(yōu)秀的足球隊員福勒,在即將飛腳射門,為自己的球隊取得決賽權,也為自己書寫輝煌的一剎那,將自己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射門動作的腿收了回來,讓對方撲上來的守門員西曼免遭了致命的一擊。文本的主題十分明顯———贊揚福勒高尚的人品和他那令人稱道的體育精神。
我當然想讓自己的課上得出彩。安排學生前一天就預習了課文,利用工具書掃清了字詞障礙。自己從網(wǎng)上下載了幾個精彩的射門片段,還特地制作了幾個射門的特寫畫面,錄制了球場上雷鳴般的歡呼聲和掌聲,并對學生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提問都想好了“應急預案”,真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預備鈴響了,教室里坐滿了聽課老師,孩子們一定知道了今天的課不一般,特別是幾個愛踢球的小家伙,更是兩眼放光。上課了,朗讀、分段,然后是分析課文的高潮部分:“福勒收回腳”。隨著課文的一步步推進,我不失時機地點擊鼠標,把福勒射門的畫面展示給學生,許多孩子情不自禁地模仿起了福勒的動作。這時我“點睛”了:福勒面臨輝煌和可能傷及對手的兩難局面,他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學生們的討論十分熱烈,話鋒所向,皆是對福勒的頌揚。一個學生說得很精彩:“如果福勒踢出這一腳,就能為自己和球隊贏得巨大的榮譽,但極有可能讓西曼變成殘廢。他收回了腳,這是令人尊重的收腳,這是多么高尚的品行,又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當品讀完“福勒請求裁判收回對西曼的處罰”和“漫不經(jīng)心的罰點球”的部分時,學生們更是對福勒佩服得五體投地。好!教學目的達到了,下面我還要點幾個精彩的射門片段,讓學生進一步體會與輝煌失之交臂的“放棄射門”,這節(jié)課就算大功告成。
“老師”我抬頭一看,一個“小光頭”站了起來,嘴唇翕動著,看著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知道他有了不同的看法。
“來吧,大不了說福勒不該收回腳?!边@個我早就料到了,課堂上學生要不來點“另類問題”,這節(jié)課還不算完美呢!“說吧,孩子!說出來正好讓聽課老師見識一下我是如何處理課堂生成的?!蔽以谛睦镎f。
“福勒是一個叛徒!”
“什么?”熱鬧的課堂頓時靜得讓人窒息?!霸愀猓 蔽覝蕚涞摹安藛巍崩锟蓻]有預備這道“菜”呀!剛才還美滋滋的我差點五官錯位,我穩(wěn)定住自己的情緒對他說,“說說為什么?”
“隊員踢球時應如士兵打仗一樣,各為其主。福勒收回腳我不反對,他讓西曼躲過了致命的一擊。但隨后的‘請求收回對西曼的處罰和‘漫不經(jīng)心地罰點球就不應該了,這是對自己球隊的背叛。如果我當時在場,我一定喊‘福勒是叛徒!如果我是隊長,沒說的!兩個字———開除!”
“對,我認為也是?!绷硪粋€男孩似乎也找到了知音,“福勒后面的‘兩讓不但背叛了自己的球隊,是地道的吃里爬外,更是對球迷的蔑視!……”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我瞠目結(jié)舌,面對眾多驚愕的眼神,我的大腦猶如一臺飛快運算的計算機,無論怎么運算也得不出答案來。無奈之下,我草草收場。此時的我興趣全無,幾個預設的精彩畫面也懶得去點擊了。
課后,“福勒是不是叛徒”像一團亂麻纏繞在心頭,剪不斷理還亂。它啟發(fā)著我重新審視我們的課堂教學。理性的思考告訴我,兩個小家伙說的話并非全無道理,但問題是在我們看來,這種“有道理”的話似乎只有在課堂“誤入藕花深處”時才能聽見。因為在平時的課堂里聽慣了“助人為樂、友誼第一”之類的“閃光”話語,而面對學生的“獨特體驗”,很多老師包括我自己的想法是,即使有了“誤入藕花深處”的獨特體驗大概也突破不了文本“盛”給學生的“筐”吧。
“學生的腦力勞動是教師的腦力勞動的一面鏡子”,正是教師的思維定式放棄了“誤入藕花深處”的教育契機,我們的教育才變成了“非此即彼”的簡單判斷。這種過分簡單、遠離真實的教育,漠視了事物的難度,小覷了思維的多樣性,還習慣于用自己的眼睛替代學生的眼睛,用自己的思考替代學生的思考。試想,當學生的思維因“飯來張口”而養(yǎng)尊處優(yōu),他們的個性能走遠嗎?如果教學過程只在乎學生的輕松與心靈的愉悅,只在乎與文本的一拍即合,久而久之,學生的思維能力就會在表面的輕松和快樂中磨鈍,而面對紛繁復雜的現(xiàn)實世界,他們將無力探究。
教育最終要傳遞智慧,于是我們需要直達心智的教學,需要的是能真正吸引學生理智和心靈的過程,需要的是他們對事物逆向、多維,甚至是旁逸斜出的思考,而絕不是沒有靈魂的知識堆積,更不是符合某種簡單模式的表面熱鬧。智慧的教學是凝重、復雜的,是痛苦的智力勞動,但恰恰是培養(yǎng)學生創(chuàng)新思維的最佳平臺。
看來,為了不讓學生失去對世界客觀公正的判斷能力,也為了培養(yǎng)學生完整的人格和健全的大腦,我們還是需要多多鼓勵“誤入藕花深處”的教學。
至此“福勒是不是叛徒”,似乎無探究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