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風(fēng)雨大作》是陸游寫于宋光宗紹熙三年(公元1192年)冬的作品，此時詩人68歲。已罷官閑居在故鄉(xiāng)山陰。

對于“僵臥”一詞的解釋，各種版本的教材、教輔眾說紛紜，有的解釋為“臥病在床”，有的解釋為“挺直地躺著”，還有的解釋為：“直挺挺地躺著，形容年老多病，翻身不易。僵，僵硬?！边@讓老師和學(xué)生稀里糊涂，不知哪種說法是正確的。

筆者認(rèn)為這三種說法都是沒有根據(jù)的主觀臆測。

首先，我們無法從詩歌本身看出詩人當(dāng)時有病。也無法從創(chuàng)作背景推測出作者當(dāng)時疾病纏身。陸游生于公元1125年，死于1209年，他85歲那年去世，在“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古代可謂高壽。陸游在古代詩人中算是一個壽星，看看陸游的詩歌就知道他六七十歲時身體很好。不是年老多病的人。在66歲時，他“自驚七十猶強(qiáng)健”(《野興》)；68歲時，“發(fā)猶半黑臉常紅，老健應(yīng)無似放翁”(《閑中頗自適戲書示客》)；他69歲時，“才智不足狂有余，此身老健更誰如?齒牢尚可決干肉，目瞭未妨觀細(xì)書”(《老健》)；75歲那年他總結(jié)自己身體健康的原因時寫道：“吾身本無患，衛(wèi)養(yǎng)在得宜。一毫不加謹(jǐn)，百疾所由滋”(《銘座》)；77歲時“老軀健似中年日”(《閑游》)；過了80歲，他還寫詩說自己“放翁耄齒猶朱顏，一物不留方寸間”(《道室雜詠》)，“堪笑此翁頑似鐵，還山又食一番新”(《野飯》)，“暮年強(qiáng)健勝壯年”(《冬晴行園中》)，“頑健人言見未曾”(《示二子》)，“疏泉洗石夸身健”(《秋思》)。

其次，《十一月四日風(fēng)雨大作》總共有兩首，而且是同時創(chuàng)作的，教材選了其中的第二首。如果我們只看教材選的那首詩，可能會以為“僵”是“凍僵、僵硬”的意思。實(shí)際上不是這樣的。我們先看看另一首寫了什么，就會明白“僵”有沒有“凍僵、僵硬”的意思：

風(fēng)卷江湖雨暗村，四山聲作海濤翻。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

從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出，詩人躺在床上不但不會被凍僵，而且因?yàn)槲堇锖芘?，詩人不愿意出去。根本談不上詩人“挺直地躺著”或“直挺挺地躺著，形容年老多病，翻身不易”?/p>

其實(shí)，“僵臥”是平躺、仰臥的意思，是臥的一種姿勢。

首先，我們考察一下“僵”的意義演變情況：“僵”的本義是“仰倒，向后倒下”，產(chǎn)生于先秦，到秦漢時引申為一般意義的“仆倒，倒下”，不再區(qū)分向前倒還是向后倒。這個義項(xiàng)一直到明代都足最常用的、占主導(dǎo)地位的義項(xiàng)。但在現(xiàn)代漢語中已消亡，僅留存于個別詞語中，如僵臥、僵蹶、僵斃、僵仆等。例如《呂氏春秋·貴卒》：“管仲扦弓射公了小白，中鉤。鮑叔御，公子小白僵?！薄稇?zhàn)國策·燕策一》：“妾知其藥酒也，進(jìn)之則殺主父。言之則逐主母。乃陽僵棄酒?！薄稘h書·王莽傳》：“昭寧堂池東南榆樹大十圍，東僵，擊東閣，閣即東永巷之西垣也。”《隋書·志第一八》：“荊州市殺人而身不僵，首墮于地，動口張目?！蔽簳x六朝時才出現(xiàn)了“僵硬，不動”義。在唐宋用例明顯增加。到清代取代了“仆倒”義成為最常用義項(xiàng)。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例如《南史·孝義傳下·殷不害》：“舉體凍僵，水漿不入口者七日，始得母尸?！鼻宥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僵。今人語言乃謂不動不朽為僵?！?/p>

“僵臥”產(chǎn)生于秦漢時期，從產(chǎn)生到消亡，一直都是“平躺，仰臥”的意思，詞義未發(fā)生變化。例如西漢賈誼《新書》第四卷：“皇太后之饋賜，逆拒而不受，天子使者奉詔而弗得見，僵臥以發(fā)詔書，天下孰不知?”東漢趙曄《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見其門不閉，登其堂不關(guān)，入其室不守，放發(fā)僵臥，無所懼?！泵鲄蔷此峨p卿筆記》：“從厲聲曰：‘……君忘親義，如強(qiáng)寇。欲一概以污之，妾力不能拒矣，妾出，即當(dāng)以死繼之?！粤T僵臥于席，不復(fù)以手捍蔽。”清李漁《連城璧》第三回：“也不求生。也不尋死，只是仰天僵臥，做個束手待斃而已?！?/p>

《漢語大詞典》也將“僵臥”釋為“躺臥不起”。而且所舉書證正好是“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成輪臺”這一句，還將“僵偃”釋為“仰臥不動”。

再次，從陸游本人的詩歌來看，很多詩句的“僵”有“倒下”的意思，“僵臥”是“仰臥”的意思，如果把“僵臥”解釋為“臥病在床”或“直挺挺地躺著”是無法理解這些詩句的。例如：“莫笑山翁老欲僵，壯年曾及事高皇”(《感舊》)，“八十推不僵，平昔豈所料”(《夜興》)，“念昔故山時，僵臥風(fēng)雪夕”(《烏龍雪》)，“故人夜直金鑾殿，僵臥獨(dú)聽宮門鐘”(《醉中長歌》)，“世間命薄有誰如?僵臥空山夢亦孤”(《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