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特聰明。
二年級時,學校放暑假。爸媽每天上班之前,都會留給我五分錢作為零花兒。這在現(xiàn)在的孩子看來簡直就是笑話,可是在三十年前,五分錢對于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那可是一筆巨款。
五分錢,可以買一根奶油冰棍兒,一包奶油爆米花。如果是買水果冰棍兒只需要三分,剩下的二分還可以到“小水輔”買兩個話梅、三四個葡萄,或者是一大把花花綠綠的糖豆兒。
那時的孩子,就是這樣簡單,又是這樣容易滿足。
我聰明,我的五分錢可不是這么花。
那時候的冰棍兒,不管是“奶油的”;“水果的”;還是“小豆的”,統(tǒng)一添加的原料就是糖精。有時候,糖精加多了,冰棍兒就會發(fā)苦,苦的冰棍兒就給退換。
說來簡單,先在家里找出個什么藥片,用搟面棍細細研碎,偷偷地攥在手心里。然后,找一個賣冰棍兒的攤兒,遞上五分錢,買一根奶油冰棍兒,狠狠地咬上一大口,再悄悄地把藥面抹在咬過的地方,盡可能地裝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沖著賣冰棍兒的大娘說:“奶奶,這冰棍兒是苦的?!?/p>
一般情況下,賣冰棍兒的老太太都會從我的手中將半截冰棍兒接過,輕輕地舔上一口,然后,皺著眉頭,極不情愿地扔給我五分錢,接著,愁眉苦臉地把剩下沾著藥面的半截冰棍兒吃掉或是扔進車子下面的小筐。
當年,在我居住的那個胡同北邊的盡頭,住著一個夏天靠賣冰棍兒為生的老奶奶,她的冰棍兒車筐下總是趴著三只大白貓,所以,胡同里的孩子們都叫她“白貓奶奶”。
白貓奶奶的這三只貓都是她在賣冰棍兒時撿來的流浪貓,一只雙眼瞎;一只后腿不知被誰活生生地弄斷;還有一只渾身長滿了癩癬,看著讓人惡心。白貓奶奶伺候這三只殘疾貓,簡直就像是侍奉兒女。鄰居們在背后指指點點地議論:“這老太太一個人過,閑得難受”。
吃“白貓奶奶”的冰棍兒不止一回,我覺得“白貓奶奶”特傻,別人拿過我涂了藥粉的冰棍兒總要反復端詳,可她,看都不看就直接扔在冰棍兒箱子里,然后,取出一只新的,剝?nèi)グ挠图?,俯下身,遞到我的手里,笑呵呵地說:“冰棍兒要少吃,吃多了小心拉稀”,那笑容,真像是奶奶對著孫子。
什么是不知好歹;什么叫一錯再錯?那時的我就這樣。
記得是在一個初秋的早上,天氣依然有些悶熱。我拿著爸媽給的五分錢走出家門尋思著買些什么零食。就在這時,我看見了白貓奶奶。
她像往常一樣,扎著花布圍裙,推著那輛四個小轱轆的冰棍車,車盤下面趴著三只殘疾貓邊走邊叫:“冰棍兒冰棍兒……”。我走過去,右手舉著五分兒高喊著:“奶奶,來一根奶油的?!弊笫中睦锞o緊地攥著早已準備好的苦藥面準備故伎重演。
白貓奶奶似乎并沒有太多的介意,她從刷著白油漆的冰棍兒箱子里取出一只冰棍兒,剝?nèi)ビ图?,彎腰遞到我的手中,接過我手中的五分兒,沒有急著扔進錢箱,而是托在手中,側(cè)過身,繼續(xù)向著胡同外吆喝著:“冰棍兒……冰棍兒……”
趁著這個機會,我先是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冰棍兒,又麻利地把左手心里的藥面抹在冰棍兒上,然后,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沖著白貓奶奶委委屈屈地喊:“奶奶,這冰棍兒是苦的?!?/p>
這一次,白貓奶奶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即為我換上一根新的,而是緩緩的蹲下身,輕輕地伸出雙臂,慢慢地攏住了我的雙臂,默默地看著我。
那一瞬間,我嚇壞了。
奶奶笑了,她望著我輕輕地說:“孩子,奶奶知道,你有好幾次是在冰棍上抹了東西冰棍兒才苦的,對嗎?你不該這樣啊,我的孩子。知道嗎,你是堂堂的男子漢,男子漢大丈夫吃東西就要憑本事,就是沒有錢,你來找奶奶要,只要是光明正大,奶奶也會給你,這不丟人,坑人騙人才丟人。爺爺奶奶在太陽下面賣冰棍兒有多辛苦,你是好孩子,你忍心坑我們,騙我們嗎?告訴奶奶,以后不這樣做了?!?/p>
我哭著點頭說:“奶奶,我錯了。”白貓奶奶笑了,她把手里的五分錢還給我,又從箱子里取出一根冰棍兒,說:“這是奶奶獎勵你的,吃吧?!?/p>
這是我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一課,從那時起,三十多年來,無論是多委屈,多失落,我沒有欺騙過誰?。。∫驗樵谖蚁胍f謊騙人的時候,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那個白發(fā)蒼蒼彎腰遞給我冰棍兒的白貓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