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黑豆
家鄉(xiāng)有種植黑豆的傳統(tǒng)習慣。之所以大面積種植黑豆,一方面是為了調劑糧食品種,更重要的是為牲畜做精料。
每年驚蟄一過,春耕生產便拉開了序幕,豌豆、谷子、豆子、玉米、洋芋等農作物按節(jié)令依次開始播種。
小的時候,每當春耕季節(jié),我常常下地幫助大人干農活,點黑豆。
在平緩地帶,往往靠牛來犁地。我掛著布袋,跟在犁地人的后面,順著犁溝,走一步點一顆,走一步點一顆;陡坡地帶,需要靠人工種植,大人在前邊用镢頭挖一窩,我便在后面點一顆。這種活在農活中最簡單,最為輕松,但卻非??菰锓ξ?。
初春時節(jié),大地剛剛解凍,氣溫還沒有完全回升。耕作時人們一般都赤著腳,腳踩在冰冷的泥土里,刺骨地疼痛,不一會兒雙腳便麻木了。簡單重復的勞作往往使人感到十分厭倦和困乏。抬頭望去,火紅的太陽掛在天空,似乎一動也不動,感到時間過得非常緩慢,甚至等不上太陽落山。有時走著走著,便打起了盹,將豆子點在了犁溝外。為此,常常遭到大人們的一陣責罵。這時候往往牛也累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犁地人只好喊一聲:“歇歇!”于是,牛和人幾乎同時倒在了地上。春風呼呼地刮著,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人的臉頰。我躺在黃土地上,感到非常舒適香甜,很快就睡著了。等一覺醒來后,日頭已經偏西了。
春季是黃風天(沙塵暴)最多的季節(jié)。上午一般風和日麗,天氣較好,可是一過中午便刮起了大風。五、六級的西北風卷著黃土,鋪天蓋地而來,不一會兒人們就變成了土人,就連耳朵、鼻孔里都塞滿了土。有時遇到更大的狂風,刮得天昏地暗,吹得人東倒西歪,難以耕作下種,只好收工回家。
趕集
陜北大理河川有一個鎮(zhèn)子叫石灣。嚴格地說,它只是橫山縣的一個邊遠鄉(xiāng)鎮(zhèn),但因其地處橫山、子長、子洲、靖邊四縣交界地帶,方圓幾十里的群眾都來這里趕集,所以在當?shù)孛麣夂艽?,成為陜北的一個名鎮(zhèn)。鎮(zhèn)上很是繁華。古老的大理河繞鎮(zhèn)而過;一條東西走向的街道全是用石頭鋪成,足有四、五華里長,還有一條不寬不窄的二道街;鎮(zhèn)上的窯洞全是青一色的石窯,古老的城墻和城門依稀可辯;鎮(zhèn)的東頭有一所完全中學,糧站、郵電所、衛(wèi)生院、書店等也應有盡有,散布在街道兩側。集日高峰期,鎮(zhèn)上車水馬龍,人山人海,足有四、五萬人,十分紅火熱鬧。
我家住在石灣鎮(zhèn)南邊的子長縣境內,距石灣鎮(zhèn)足有四十華里。小時候,我經常和大人們一起到鎮(zhèn)上趕集。趕集對每一個人來說,心態(tài)和目的都不盡相同。大人們趕集主要是進行商品交易,將家里的一些糧食、牧畜和農副土特產品在集上一賣,然后再買回一些布、煤油、食鹽等生活必需品,來維持簡單的家庭生活。年輕婆姨女子們平時深居簡出,見不上大世面,往往利用趕集的機會將自己精心打扮一番,一方面是要到集上為自己瞅一、兩塊好布料,買一、兩件好衣服,但更重要的是在更大的場合、更多的人群中去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懶漢二溜子對受苦早就膩了,往往利用趕集在鎮(zhèn)上散散心,逃避大集體繁重的體力勞動;至于后生娃娃們,則主要是去湊熱鬧,看紅火。
記得石灣鎮(zhèn)每月逢“二”逢“七”遇集。每當集日的先一天,人們就開始為趕集忙碌起來,精心打點要賣的東西,積極準備上路的干糧,提早約好趕集的同伴。第二天天不亮,人們就起來做飯,以便早早上路。從我家到石灣鎮(zhèn)途中要翻越兩座大山,穿行一條長溝,趟過一條大河。當時交通不便,除極少數(shù)人騎毛驢、坐架子車外,大部分人靠步行。一路上,你呼我喚,人越聚越多。當翻越最后一座大山、登上安士焉村的最高峰時,放眼望去,四周山梁上、溝岔中,花紅柳綠,人頭攢動,趕牲畜的、拉車子的、背糧食的、拖兒帶女的人,匯流成河,一起向石灣鎮(zhèn)涌去。那人歡馬叫的場面,恰似一幅流動的圖畫,十分美麗壯觀。
最有意思的是渡河。大理河是陜北無定河的重要支流,河道較寬,那時河上無橋。一到夏天,河水上漲,過河極為困難。有毛驢的,騎上毛驢就過去了;沒有毛驢的,只能趟水過河。男人們脫了鞋襪,挽起褲腿,就可過去;婆姨女子們卻過不去,只好求男人們來背。每當這個時候,婆姨女子們也放下了平時的羞羞答答,任憑男人擺布。這時的男人也來了精神,背起女人就向對岸走去。有些調皮的后生走到河當中卻不走了,跟女人們開起了玩笑,謊稱要往河里撂,急得背上的婆姨女子大喊大叫;有時,調皮的后生趁機偷偷地在年輕婆姨身上擰一把,那婆姨也無可奈何,只好默不作聲。也有時,騎毛驢的、背人的一不小心掉在了河里,成了“落湯雞”,惹得兩岸的人一陣哄笑。
那時,市場管理得很嚴,糧食和一些重要的農副產品是絕對不允許私自交易的,一旦被市管會的人發(fā)現(xiàn),就按投機倒把來論處。但是為了多賺幾個錢,不少人還是偷偷地去買賣。因此,交易往往在背巷、河灣、橋下等較隱蔽處進行。買賣雙方都不敢大聲喧嘩,連價格也要靠“捏碼子”來商定。盡管如此,有的還是被市管會的人發(fā)現(xiàn)了。于是,買賣雙方便背起糧食等,沒命似地四處逃竄。
供銷社是趕集的人們必去的地方,而且整個鎮(zhèn)子上只有一個,面積不過四、五十平方米大小,人們置辦貨物十分擁擠,尤其是扯布(買布)更為困難。那時,緊缺的商品實行的是供給制,扯布只能憑布票。賣布欄柜前常常擠滿人,人們爭先恐后、滿頭大汗地搶購布匹。勁大的還能買上,勁小的特別是婆姨女子根本無法擠到跟前,只好托熟人來代買。往往這時,小偷也會乘機而入,人群中會突然傳來尖叫聲和哭喊聲,原來是一些婆姨女子的錢物被小偷偷走了。盡管被偷走的只有幾塊錢,甚至只有一塊布料,但對當時缺衣少吃的農家人來說,無異于一場災難。周圍的人們在詛咒小偷的同時,也向被偷者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但一切都無濟于事。
選自《延河》2007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