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渾未辦、黃柑薦酒,更傳青韭堆盤。卻笑春風從此,便熏梅染柳,更沒些閑。閑時又來鏡里,轉(zhuǎn)變朱顏。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huán)?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p>
——辛棄疾《漢宮春》
天氣暖和起來了,走在馬路上,穿著過冬的衣服便覺得熱辣辣地,店鋪櫥窗里另換了一種陳設,電線木上貼著勸種牛痘的布告,畫著一個有辮子的小孩。
因此想到自己也有一個孩子,他雖然沒有辮子,然而卻的確該種牛痘了,這布告實在很有效力。
在種完牛痘的歸途上,我抱著孩子,穿著過冬的衣服,在太陽底下走著,渾身熱辣辣地發(fā)黏,我在淌汗。
是春天了,第一次意識到。
緊接著這個念頭,我又想起了故園的風物。
——葡萄藤發(fā)芽了吧,那枝枇杷樹不知又高了多少?田野里長滿薺菜、馬蘭頭、紫云英、油菜花。我們四五個人一群,蹲著,跑著,剪著。阿四和阿瑞跑得最快,剪得頂多,他們懂得什么地方有薺菜、馬蘭頭。他們會在牛背上打虎跳,豎蜻蜓,唱:“聽譙樓,打罷了……噢噢噢……”
——我不甚明白那是什么話,然而我也會唱:“聽譙樓,打罷了……噢噢噢……”
孩子在我臉上抓了一把,他指著電車在告訴我,但我還是想下去。
——阿杏跑得最慢,我們奔著的時候她老是趕不上。她剪的馬蘭頭也頂少。一看見大花蛇就急得哭出來,她是我們中間最膽小的一個,然而卻很乖巧,她會把紫云英花編成球,我們拿來當皮球踢。她還會唱山歌,比我們的“聽譙樓……”要好聽得多。
“爸!爸!”孩子喊著。
——我常常喜歡坐在種滿紫云英的田里放風箏,小伙伴還是那幾個。我不懂得什么是春夏秋冬,只記得紫云英開花是最可愛的時候。但我常常引以為恨的是,也就在那個時候,我們都得種牛痘。
——種痘的地方離我們那兒大概有三四里路,醫(yī)生是一個教書先生。我們?nèi)サ臅r候照例是坐船的。母親替我換了新衣服,說是讓人帶著我去看城隍會。船上滿是孩子,有阿四、阿瑞,也有阿杏。我們笑著,跳著,問幾時可以到達目的地。
——到了那個布種牛痘的地方,我們雖然很奇怪為什么不見行會,然而卻仍舊很快活,因為陌生的地方在我們看來終覺得有趣。等到那個醫(yī)生拿出了那把雪亮的刀,我們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然而畢竟是孩子呵!一會兒我們又記起薺菜、馬蘭頭來了。紫云英開花是最可愛的時候呢!
“爸爸!胡……髭?!焙⒆又钢业南骂W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