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位百歲老學者80年散文作品的精選集。
季羨林先生中學時代即開始練習寫作,并嘗試翻譯歐美文學作品?!断嗥谝圆琛匪x篇目,《觀劇》最早,作于1929年即作者考入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的前一年,距今已經(jīng)77載;最近一篇是作于2005年10月25日的《悼巴老》。高壽過四皓,書成千萬字,季先生堪稱學界人瑞,文壇常青樹。寫于30年代初期的《觀劇》、《黃昏》、《寂寞》、《回憶》、《年》、《兔子》、《紅》諸篇,從標題即可以看出濃郁的文學青年刻意為文的痕跡,創(chuàng)作激情難抑,但沒有足夠豐厚的人生閱歷,情感找不到落腳點,只是定下題目對某一情景抒發(fā)感慨。這樣主題式的散文晚年寫了多篇,但是風格與早年的主題散文迥然不同,平易自然直抒胸臆,允稱佳作,如《八十抒懷》、《九十抒懷》、《聽雨》等。
以“歐游散記”系列散文為標志,他的散文有了更加切實的人生內(nèi)容。《WALA》寫青年人萍水相逢的愛情,含蓄深摯而飽含淡淡的憂傷。季先生的文字風格不適合詩意的抒情寫作,適宜切近實際生活的記敘之作——這一特點在晚年的游記文、憶舊文中得到充分發(fā)揮。寫于90年代的《賦得永久的悔》、《我的心是一面鏡子》、臺游隨筆系列,沉郁頓挫,不抒情、不感傷而誠摯動人,風神瀟灑枝葉蒼勁。
在人生最重要轉(zhuǎn)折的兩個時期——留德十年后期和文革十年里,季先生身處非同尋常的生存之境,散文選目也由此付諸闕如。但是蚌病成珠,年屆八旬以后,季先生為這兩段非常時期撰寫了兩本輝煌的散文著作《留德十年》和《牛棚雜憶》。這本編年文集的兩處留白,因此得到了濃墨重彩的填充。
本書將近四分之三的篇目屬于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作品。季先生除了牛棚歲月,他的一生大體是平安的,在這本集子的一系列紀念懷舊文章中,季先生的感恩心情躍然紙上,尤其慶幸遇到了陳寅恪、湯用彤等前輩學者的賞識。朋輩中還有在新中國身居高位,號稱中共“黨內(nèi)一支筆”的清華校友胡喬木。經(jīng)歷曲折而輝煌,生命橫跨一個世紀,親歷中國天翻地覆的巨變,目送前輩、同輩乃至后輩絕塵而去,心中傷悲發(fā)而為文,在季老是情之所至的表達。
歲登耄耋的季老追述往昔,參透了人情、世態(tài)和物理,最能令讀者動容。這些前朝舊事對于年輕一輩的讀者是彌足珍貴的見聞。
季羨林先生的散文風格平實、誠摯,不曲不隱的本色寫作。讀其文,可見其人。季老的文字平白淺近,沒有華麗詞藻,沒有駢四驪六,甚至不表露深愛和沉痛。他晚年與貓為伴,其中一只心愛的貓,渾身雪白的波斯貓咪咪走失了,他心中的難受和思念是可想而知的,但落在筆下也只是淡淡的一句話:“它從我的生命中消逝了,永遠永遠地消逝了。我簡直像是失掉了一個好友,一個親人。至今回想起來,我內(nèi)心里還顫抖不止?!?/p>
昔年黃遵憲倡導“我以我手寫吾口”,季先生則是“我以我手寫吾心”。文字平淡如水,而其中對生活的感悟卻醇厚如酒,質(zhì)勝于文,不舍本逐末以辭害義。文字只是傳情達意的工具,得魚可忘筌,見月當忽指。
季先生在文化界的尊榮地位,隨著年歲的增長更加登臨絕頂。晚年的季先生已經(jīng)成為一面旗幟,甚至一個符號,對于榮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履薄。這位忠厚老者,于皆大歡喜之中深懷孤獨。
馮友蘭先生88歲時曾有一副自壽聯(lián):“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胸懷四化,意寄三松?!奔鞠壬囊黄恼录匆浴跋嗥谝圆琛睘轭},去年林庚教授95歲壽辰,季先生手書此四字為賀。林庚教授在96歲之際為這本散文集又回贈題“相期以茶”書名,以寓對季先生的祝愿。同時也增添了此書的價值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