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官場上有一首民謠：“二十七八，向上奮發(fā)；三十七八，飛黃騰達；四十七八，逐漸下滑；五十七八，累死白搭?！比缃?，又有人為這首民謠增添了新的內容：“三九靠鉆，五九要貪；三九不上，仕途無望；五九不撈，當官無聊；人過三九，官路難走”。還有人說，時下官場上有兩種腐敗現象，一種叫五九現象，就是五十七八，累死白搭的翻版，上不去就貪，乘退休之前撈一把；另一種叫“三九”現象，就是到了三十七八，如果正道不上去，就不擇手段地鉆。

一

官場上最公平、最公正、最光明的事是什么?是辦理退位手續(xù)，不要你跑，也不要你送，只要時間一到，副科五十歲，正科五十二歲，我說的是我們s市，其他市縣我不知道。即使你自己想不起來，組織部門都會準時找你談話，時間比北京時間還準。 談話內容也一律平等，你為S市的什么什么事業(yè)作出了巨大貢獻，事業(yè)前面加一個定語，搞宣傳的加個宣傳，搞文化的加個文化，是法院的加個審判，肯定成績讓你心情舒暢。然后話題一轉：按文件規(guī)定，你可以讓位享清福了。至于發(fā)揮余熱的問題，就省去了。生怕涉及余熱話題，讓一些人鉆空子強占著職位不讓，因為有很多人正瞪大眼睛在等著這個位子呢。

自從那天我們已到退休年齡的錢副局長被組織部門找去談話后，錢副局長剛出A局大門，我們局那些大大小小的科長，就沸騰起來了，大家都認為這又是一次晉升的好機會，有些人還覺得過了此山就無鳥叫，準備抓住機遇拼一把。

科長們、科員們、辦事員們都在忙，甚至連副局長們也在忙，只有我和局長坐山觀虎斗?？崎L們忙的是晉升錢副局長退下后的那個職位，副科長們忙的是科長的那個職位，科員們忙的是副科長的那個職位，辦事員們忙的是科員的職位，副局長們忙的是多薦兩個弟兄使其成為自己在官場上的戰(zhàn)友，減少對手。我和局長坐山觀虎斗也不一樣，局長作為一級裁判，他要裁判“運動員”們的優(yōu)劣，我的任務是不論誰勝，都要給予恰如其分的評語或者他們請著的時候還要為他們撰寫一個述職報告。正因為我有這一特長，“運動員”們入場前總會把他們各自的“戰(zhàn)略計劃”告訴我，所以我就對我們局的“三九現象”了如指掌。

錢副局長的免職文件還沒有下來，我就接到了幾個科長的電話，要我在組織部門下來考察時為他多說幾句好話。我說，上級選拔，下面考察。考察只是一種程序，就像法院沒有改革審判方式以前，有的案件審判委員會還在沒有開庭前就討論決定了。開庭雖為陽光作業(yè)，但結論早已暗箱定奪了，你把勁用在上級選拔那一環(huán)上吧。

有一個科長說，上面要捧，下面要哄，如今上下都得用勁，尤科長升任副局長就是一個深刻的教訓，上面的關系從小市組織部，到大市組織部，甚至連省委組織部都走通了，也有高官為他說話，可惜在下面考察這一關，他就通不過，全局九成以上的人反對，并且還聯名向省委、兩級市委反映情況，結果被泡湯了。好在他上面關系走得扎實，A局不用B局用，結果還是當了B局的副局長。我說，你說的道理跟我說的一樣，歸根結底還是要抓住上面。那位科長說：“上面有人提攜，下面有人捧抬是一次性成功的關鍵。我的臉皮沒有尤科長的厚，所以最好是一次就成功”。我說：“你放心，上面下來考察你時若問著我，我會為你說好話的?！?/p>

那位科長說：“那我就謝謝你了，如果成功的話，我還要請你幫我寫述職報告”。

很多科長給我打電話，我都照此滿口答應。至于到時我想怎么說，那是我的事。就如有一個單位評選“人民滿意好局長”，參評條件是副局長以上。評選前，一個個科長都去找局長表態(tài)：“人民滿意好局長非你莫屬?！鞭k公室主任甚至當著局長的面說：“別人不評你，我都要評你。評著你是全局的光榮，評著副局長是副局長一個人的光榮，這個重要意義我一定要告知大家”。

評選結果，那位局長只得一票，大家都乜斜著眼睛望著辦公室主任，我也認為辦公室主任是局長的走狗。局長也乜斜著辦公室主任：都說要投我一票，為什么總共只有一票呢?局長不敢說他自己也投了自己一票，辦公室主任抓住局長這一心理，主動說：“局長，看來全局只有我最忠誠，我說投你一票就投你一票。日久見人心，我算對得起你了吧。”局長不置可否地笑著說：“下一步要評選人民滿意好主任，到時我也堅決投你一票”。

話好像扯遠了，但都是屬于官場上的事，也沒有離開主題。不過，話還是回到咱們局里來。

我們局是s市的特殊職能部門，不是一般的科局級單位，比市委、人大、政府、政協(xié)低半格，屬于副縣級單位。世人都說，A局的公務員不是政府職能部門的普通公務員，而是專業(yè)精英。因而有資格進政府的公務員不一定進得了A局，進A局還得通過專業(yè)資格考試。專業(yè)資格考試很難，比考研究生還難，難到上百萬人口的大市幾年考不上一個。由于考不上，不是精英的反倒成為A局的“精英”。

最想晉升副局長的要算保衛(wèi)科副科長高強。用他妻子的話說，高強快三十九歲，馬上就超過“飛黃騰達”的年齡，過了三十九歲還搞不到一個正科，就像婦女進入絕經期，想生個孩子無望了一樣。

高強起步時是A局、甚至s市最年輕的副科級干部，升任正科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保衛(wèi)科升格為正科那年，本來就是保衛(wèi)科長的高強由于他的父親死得早，新來的局長不認識他死去的父親，就安排其他人當了科長，高強就被定格在副科級位置上原地不動。 在A局，保衛(wèi)科不像煤礦那樣，比起下井工人來確實是一件美差，甚至高人一等。A局保衛(wèi)科的人員除了“四肢發(fā)達”是他們的優(yōu)勢，“頭腦簡單”便是他們的缺陷，因而凡考不起專業(yè)資格證的就往保衛(wèi)科、后勤辦鉆。若是鉆得科級、副科級，他們比有專業(yè)資格證但沒有級別的精英們還“精英”。

高強任保衛(wèi)科長時，他的父親——市委高副書記就是看準了副科級那個職位，把它作為兒子仕途上的一塊跳板。但高副書記來不及安排高強的職位，就在一次車禍中死去了，當權者對高強的職級也就像對他父親的消失一樣慢慢淡忘了。

高強的妻子對高強說：“生命在于運動，當官在于活動。過去靠你爹，現在靠不著了，全靠你自己蹦達”。為了說服高強去活動，高強的妻子編了一套謊言：“昨天晚上我夢見你爹了。你爹說：我什么都不掛，就是掛小強。他說在世時、小強依賴我慣了，連當個副科級的保衛(wèi)科長也要我操心?，F在爹離開你們那個世界，無法照管你們了。你們那個世界辦事一定要有權或者要有錢。爹在世時，錢倒是給你們留下百萬了，但只給小強安了個副科級。在你們那個世界上，最好的投資是買官，回轉較快。前天，你馬伯伯來我這兒報到，說是夏明已經當上了常務副市長，他曾經是我的秘書，后來當鄉(xiāng)長，當書記都是我給他弄的。你就去找他。不過，你要拿錢去，因為爹過去也收過人家的。”高強的妻子又說：“爹還說了，你如果能夠當上官，不論大官還是小官，你要對芳芳真心，不要搞什么‘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爹在這方面是吃了虧的。你馬伯伯說，我死后你的幾個阿姨來和你媽爭財產。我對不起你媽啊”。也許是幻覺在高強腦海里的反映，高強覺得眼前說話的活脫脫就是他爹，便喊了一聲：“爹，你不要再說了”。說完嚎啕大哭起來，不知是哭他爹沒有及早給他安排個像樣的官位，還是哭他爹活著對他媽不忠，死后還給他留下那么多煩心事，反正哭得很傷心。

二

除了年齡已明顯處于劣勢的而外，A局官場上的“精英”們都在頻頻活動。表面上只有一個副局長的職位，實際上是關系到四個職位的遞次晉升，也就是說有一個辦事員可以升為科員，有一個科員可以升為副科長，有一個副科長可以升為科長，有一個科長可以升為副局長。在這四個職位中，只有副科長沒有與經濟待遇掛鉤，因為除了幾個享有正科待遇的單位，大多數科長都只是個副科級的待遇。由于副局長也只是一個正科待遇，因而有正科待遇的那幾個部門競爭不大，競爭最大的就是辦事員升科員，副科長升科長，科長升副局長。對于科員升副科長的，就像那些本身就是正科級的科長升副局長一樣，打個擦邊球，能上就上，不能上也就算了。

活動最簡單的就是對下屬的感情聯絡，最省事的是到酒樓，到山莊，到夜宵攤圍成一圈，打開一瓶或兩瓶或三瓶五糧液，酒喝得多，話講得實。概括起來不外乎就是那么幾句話：這次錢副局長騰出個職位，不論花多大的代價，我也想上，還望在坐的弟兄們支持，過去對弟兄們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這是科長們說的。至于副科長們，又是另一套說法：我們相處了這么多年，不支持你支持誰。不過，你上去后也要拉老弟一把，最好是踏著你的足跡前進。科員們又是一種說法：你們都上去了，兄弟我總不能天天坐冷板凳，也該挪一下了吧。大家都“心有靈犀一點通”：為了我們美好的明天，干——

為了補錢副局長的缺，這些官迷連鎖反應般都請客。從內請到外，只要有用的人，連守門的都有人請。用，他們的話說，在權力機構中，哪怕是跟在領導后面的一條狗，有時比大院以外的局長還要強，他們至少知道領導的去向。跑來跑去的他們跑出了新的經驗：當官要有人牽線，球場要有二傳手。于是，書記夫人、市長夫人、副書記夫人、副市長夫人、秘書、駕駛員甚至與當官的有血親、姻親、掛角親的人都成為他們的座上客，期待他們成為自己的牽線人，二傳手。為了不走漏風聲，或者為避免對手在活動場所窄路相逢，帶來尷尬，競爭者們的請客活動從城市轉移到市郊，從大酒樓轉移到山莊，一切活動都在秘密中進行。

工程科的王科長是這些跑官人中的佼佼者。那天他找到我，邀我到綠野山莊去游玩。綠野山莊離市區(qū)十八公里，雖說是山莊，裝璜卻比城里的酒樓高檔，加上山，加上水，加上五顏六色的琉璃瓦屋面，加上青枝綠葉，山莊被置放在萬花叢中，再加上幽靈一般飄忽不定媚眼誘人的小姐，玩家沒有哪個不說這是個好地方。因此離城區(qū)雖遠，這里卻已成為玩家們趨之若鶩的地方。

其成為鬧市的原因還在于綠野山莊有著廬山般的傳奇色彩。據說綠野山莊建成初期，當時的市委書記被請去剪彩，市委書記駐足在一幢小樓前猶如發(fā)現了什么秘密似的不再挪步，綠野山莊的老板便問書記，這幢小樓怎么樣?書記說：“我看有點像蔣介石當年在廬山住的那幢‘美廬’”。山莊老板說：“你如果喜歡，也來這里住吧”。書記說：“那我從保護生態(tài)平衡方面撥點資金扶持你一下，把這里變成S市的政治秘點”。就這樣，那位書記就住進了他自稱的“美廬”，但不像蔣介石當年住廬山“美廬”那樣帶著夫人宋美齡，而是帶著情婦蒲莎莎。

那位書記因腐敗問題鋃鐺入獄后，當時的楊市長接任書記也來到這里，當老板把鑰匙交給他打開“美廬”時，他學著毛澤東當年住“美廬”時說的那句話：“你走了，我一來一了”。

人們還說，綠野山莊之所以成為s市的政治秘點，是因為有一大批鄉(xiāng)、鎮(zhèn)長，科、局長的任職是在綠野山莊研究決定的。由于綠野山莊有著類似廬山一樣的神傳，沒有錢去廬山觀光的s市老百姓便到綠野山莊去想象廬山，看看綠野山莊的真面目。

我和王科長及他邀請的市委楊書記的秘書，市長的駕駛員，副市長的秘書來到綠野山莊。王科長猶如當頭挨了一棒的感覺——在路過被稱為“美廬”的小樓時，我們看到了財務科的劉科長正和市委楊書記、人大剛剛離任的費主任、常務副市長夏明正在一起打撲克。劉科長見到我，忙站起來招呼道：“江哥，你來啦，進來喝杯水。”好像“美廬”就是他的家一樣，我這個人見著領導總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所以在官場上永遠是一個觀眾，只好說：“你陪領導們玩吧，我們去轉一轉?！?/p>

劉科長也向王科長打招呼：“王科長，你也很有雅興嘛?！?/p>

王科長說：“雅興是天時地利造就出來的?！?/p>

劉科長說：“我祝你心潮逐浪高?！?/p>

見市委書記在小樓里打撲克，楊書記的秘書像老鼠見了貓忙不迭地回避了。我問他為什么不去向楊書記打個招呼，秘書說：“領導的活動場所自己不知道為好，特別是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知道也得裝作不知道，不然的話，一旦東窗事發(fā)，自己得死在領導前頭。你們認為在領導身邊是好事，但我不這樣認為，我是整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呢”。

劉科長之所以能和S市的高官在一起打撲克，有一個便利條件，那就是劉科長的老岳父是剛離任的人大費主任，在這種特定的條件下，劉科長晉升A局的副局長比其他人容易些，有他老岳父襄助，那把交椅十拿九穩(wěn)。

我在心中默默權衡了一番，正想勸王科長算了，上百萬人口的大市，在A局當個工程科長，雖然說只是個副科級，但這種級別全市也不到千人，也算得萬人之上的干部，況且工程科長也有一定的實惠，社會上不是流傳著“要致富，工程就是好門路，當官要當正的：女人要玩嫩的”嗎?與其當個副局長，不如名副其實當個科長，我的話還沒說出口，王科長便說：“走，咱們找個地方?！?/p>

說綠野山莊很大，只是相對S市，和真正的廬山比起來，面積還不到廬山的千分之一，也沒有廬山秀美，不管你采取什么樣的手筆，綠野山莊就是綠野山莊，永遠不會像廬山那樣得到世人的公認。

在綠野山莊的南邊，王科長叫人開了一個小院，名叫“秋閣樓”。“秋閣樓”并不是樓，而是一個六角亭，這里有類似蒙古包的三個房間，我們就在這里為王科長升任A局副局長獻計獻策。

王科長說：“老兄，我知道你和局長的關系很鐵，請你幫我試探一下，看他對我有點興趣不。論業(yè)務、論能力，副局長這個位置應該屬于我，但這幾年不講什么能力不能力了。我今年已經三十七，這次再上不去，我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我說：“局長那里你放心，據我所知，他曾當著我，也曾當著別人，夸你是個人才，并說修建A局那幢辦公大樓，你付出了不少心血。依我看，局長那里是沒有問題，問題是有關副局長職位安排，他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決策權在市委書記。書記一句話，常委們要討論半天呢”。

王科長說：“只要局長心里有我，我舍得鹽巴下得醬，該流血我肯定要流血，該拔毛我肯定要拔毛?！?/p>

我說：“麻煩的是劉科長已經走在你前面，況且人家老岳父又是人大主任?！?/p>

市長的駕駛員說：“這個問題你想得太簡單了，我聽市長說書記城府深得很，人大主任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而且人大主任舍不得拔毛，就是舍得拔，書記也不敢接受主任的毛。他們在一起打個牌，只是逢場作戲罷了。這里沒有其他人我才說真話，書記今年也是五十九了，五十九了還有什么搞頭，還是撈錢最好?！?/p>

楊書記的秘書也點頭附合說：“這話有一定的道理?！?/p>

王科長說：“書記那里，大秘書怕要給我想點辦法了?！?/p>

書記的秘書說：“要是我想得出辦法，我早就當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鎮(zhèn)長鄉(xiāng)長去了。不過，我給你提供一個線索，東湖街道辦事處的那個名叫劉娜娜的主任，原來是我們辦公室的機要員，和楊書記的關系好得很，聽說還是市委副書記的人選呢。”

市長駕駛員說：“對，在市委大院有人傳言不久的將來劉娜娜即使當不上第一夫人，也是第一情人?！?/p>

楊書記的秘書說：“別管那么多，只要事情辦成了，管他夫人還是情人?！?/p>

喜出望外的王科長又為不認識劉娜娜犯愁。我說，劉娜娜我倒是認識，那年他兄弟犯盜竊罪來找我，問我認不認得法院少年庭的人。我說，少年庭的庭長就是我的學生。后來她兄弟被判緩刑回家，因此她對我感激不盡。還有，她姐夫也是我的同學，她姐夫家的娃娃讀警校還是我?guī)偷拿δ亍?/p>

王科長舒了一口氣說：“總算找著一點縫縫可以下蛋了?！?/p>

楊書記的秘書說：“要擠進這條縫子，看來只有靠江兄多幫忙了。只要擠進這條縫子，那個離任的大主任哪是劉娜娜的對手啊?！?/p>

三

劉科長仰仗岳父費主任的余威，與市委書記和常務副市長夏明有了感情上的聯絡后，總認為那個副局長的寶座非他莫屬。王科長也有劉娜娜作依靠，覺得副局長位子伸手可及。唯保衛(wèi)科的副科長高強急得像熱鍋中的螞蟻，找不到一條可行的出路。

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按他爹托給他妻子的夢，去找常務副市長夏明。

高副書記死時，夏明去奔過喪，他還同高強們一起跪伏著讓抬棺的人抬著棺材緩緩地從他們的脊背上移動。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夏明也是高副書記的兒子。夏明當時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是做給別人看，讓別人說他夏明對高副書記知恩圖報。

隨著時光的流逝，夏明對高副書記的感恩戴德慢慢淡化，最后徹底在腦海里消失，對有無高強這么個曾經以弟兄相稱的人，他都記不起。

高強給夏明副市長打了幾次電話，總是要么不在服務區(qū)要么關機。如今的領導電話號碼多得很，又是市長熱線電話，又是局長熱線電話，其實很少有市民能和市長、局長對上話的。高強又去找夏明的秘書，夏明的秘書知道高強是原來高副書記的兒子，也知道夏明與高副書記曾經有過的密切關系，就告訴高強另一個號碼，神秘兮兮地說這個號碼是市長和副市長一級的專用號碼，并一再囑咐一定要保密，不能說是我說的。高強按這個號碼打過去，仍然不在服務區(qū)。夏明的秘書說，夏副有可能回老家為祖上立碑去了。死去的先輩雖然在地下沒有級別之分，但活人的世界是有貴賤之分的。死者的后裔如何?從碑的質量，碑的形狀就可一眼看出來。因而有些官員一上臺，總是要急著給他們的先輩立碑。要光宗耀祖，立碑是最好的形式。

高強知道夏明的老家，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因為夏明是高強父親的秘書，作為公子哥的高強跟夏明回夏明老家去玩過。那時不通公路，高強走不動時，夏明還讓他騎馬馬肩呢。高強知道夏明老家在夏明當了副市長之后修通了公路，于是就跟老岳父的單位借了一輛三菱車，借此機會好送禮溝通。

三菱車在崎嶇的山道上顛簸時，高強想起了他爹留下的遺言：“開車不是你的前途，只能當作業(yè)余愛好，關鍵是要學會讓別人給你開車”。高強牢記爹的教誨，自從當了保衛(wèi)科副科長之后，他開的那輛車也就交給別人了。高強想到這里，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爹，你放心，我一定要坐上車，讓別人給我開車?！?/p>

夏明的老家離市區(qū)有一百多公里，小地名叫深溝，自古有“地無三尺平”的說法。由于處于這種地理環(huán)境，夏明的老家門前自然沒有停車的地方。高強趕到那里時，只見大車、小車排成長隊，高強的車只有依次停在半山腰。

高強走了大約兩公里，終于找到了電話聯系不上的夏明：“夏副，辦這么大的事也不給兄弟說一聲。”

“夏副”與“夏父”同音，少見多怪的村民們覺得不可思議，都用詫異的眼神盯著他倆：看年紀，高強小不了夏明幾歲，但的的確確是喊夏明為“夏父”。見村民們詫異的眼神，夏明忙給周圍的人介紹，這是原來高副書記的小兒子，A局的保衛(wèi)科長。一說是高副書記的小兒子，村民們記起了當年那個總騎在夏明肩上的調皮男孩。也明白了，當官的被老百姓稱之為“父母官”，所以夏明年紀輕輕的就有那么多人喊“夏父”，更是對夏明多了幾分敬畏。

有人便悄悄地調侃道：“我大夏明兩輩，按輩份推，他們該喊我老祖了?！?/p>

另一個“哧哧”笑出聲：“他們就是來我們村當孫子的”。聽到村民們的俏皮話，科局長中一些臉皮稍薄的頓時燒得臉發(fā)燙。

因為地無三尺平，夏明家的祖墳也就不可能集中在一起修多大個規(guī)模，只好占山為王，東山為祖，西山為爺，南山北山都有他家的墳瑩。好在這里的勞動力廉價，不像城里人動不動就要三十塊的小工錢。這里的村民只要能喝上一碗羊肉湯，他們就會拼盡全力為你干活。夏明從小在這里長大，他懂得這點卯竅。于是，安排村主任——夏明的堂兄去買了十八只山羊，一是讓村民們吃個夠，使他們知道世上只有當官才能干成這么大的事；二是讓城里來的客人感受一下鄉(xiāng)村的農家樂。村主任說：“十五只就多多有余了，節(jié)約點好?！?/p>

夏明說：“圖個吉利，十八就是要發(fā)的意思?！?/p>

一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素來一家有事眾人幫，二是為了飽眼?？诟?，大清早村民們就起來爭相幫忙，甚至連外村、外姓的都趕來了。人們按照村主任的安排，分組包干，各負其責，有的抬石頭，有的鏟草皮，僅用了一個上午，東西南北，一座座豪華氣派的墳瑩平地而起。城里的來客都是送紅包，鄉(xiāng)下的人都興掛紅，這家一個紅毛毯，那家一個紅被面，沒有錢的也把積攢下來給姑娘、給兒媳坐月子的雞蛋拿到市場上賣了買成毛毯、被面，撐起各家的面子。紅毛毯、紅被面掛在墳頭上，大有“萬山紅遍”的氣勢。

高強悄悄地對夏明說：“夏副，我想單獨和你說件事?！毙挠徐`犀的夏明把高強領到其弟的小閣樓上。

還是夏明先開口：“小強，這幾年因工作忙，無法關照你，有點對不起高副書記他老人家，也對不起你了。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高強不無委屈地說：“還不是那個保衛(wèi)科副科長?！?/p>

夏明大吃一驚：“你原來就是科長嘛，怎么會是副科長?”

高強說：“原來我是科長，但屬于副科級。保衛(wèi)科升級后，新來的局長又舉薦其他人當了科長，我就成了副科長，名副其實的副科長。這次錢副局長退位，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我爹托夢給我妻子，叫我來找找你。我也想咱們弟兄一場，你會給我想辦法的?！?/p>

夏明說：“這個副局長位子競爭激烈得很。據我所知，你們財務科那個劉科長也想上，他的岳父又是前一屆的人大主任，那天邀約楊書記和我去綠野山莊，說的就是這件事。不過，楊書記沒有直接表態(tài)，只說等考察后再說。社會上誤認為我這個常務副市長權力大得很，其實充其量只算得上是個老三，．上面還有書記和市長，而且這年頭老大說了算。不過，只要有一線希望，我會作出九十九的努力，不為弟兄努力為誰努力?”

有夏明的這句話，高強心里踏實多了，樂滋滋地遞過紅包：“夏兄，這次為先輩立碑，小弟沒有什么準備，只帶來十萬塊，算是給祖墳培培土。咱兄弟說句私下話，把祖墳修好點，說不定哪天老兄成為國家領導人了，深溝也像韶山的虎歇坪一樣，成為世人景仰的地方?！?/p>

夏明說：“即使那樣，這錢也不能讓你來出。就像你爹去世時，我也是有分寸的，你還記得吧，我是跪在你們的最后面的。”

高強說：“正因為這樣，出這十萬塊我都覺得不盡意呢”。說完乘夏明走神的當兒，高強猶如探路的“小鉆鹿”，飛也似的離開了深溝。

四

王科長拽上我去找有“第，一情人”之稱的劉娜娜，我害怕遇到楊書記，讓楊書記生氣。王科長說，你雖然上了年紀，但太幼稚了。書記縱有天大的膽兒，他也不會來劉娜娜家尋歡作樂，綠野山莊的“美廬”才是楊書記銷魂的地方呢。

一路上幾乎是被王科長押著，我們來到劉娜娜家。劉娜娜家住在官員別墅連成片的湖濱開發(fā)區(qū)。劉娜娜家從樓層的外表結構到室內的裝璜，高檔家俱的擺設都不愧為s市“第一情人”的稱號。

劉娜娜給我們一人泡好一杯茶，看不出一絲一毫“第一情人”的傲氣。見我們面有難色，倒是熱情爽利的她先開口了：“老鄉(xiāng)光臨寒舍，看來是有事找我吧?”

我說：“早就想拜訪您的，可惜又怕門檻太高，今天是麻著膽子來的”。

劉娜娜笑著說：“瞧江哥說的啥話?美不美，家鄉(xiāng)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有啥事直說，別客氣”。 我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是有一件事要麻煩你一下了。這是我們單位的工程科王科長，我們單位退了一個副局長下來，想請你找楊書記疏通一下”。

劉娜娜可能覺著我知道了她與楊書記的秘密，抹下臉反問我說：“我一不是組織部長，二不是人事局長，是誰叫你來找我的?”

我窘得差點兒回答不上來時，鬼機靈的王科長接茬說：“江兄說你原來在市委辦呆過，和楊書記比較熟，于是他就帶我來找您?！边@才回過神來的我趕緊補充著說：“沒其它辦法，想到我們是老鄉(xiāng)，所以就來找您了?！?/p>

劉娜娜并不避諱她與楊書記的特殊關系說：“好吧，看在江兄的份上，我可以幫你們牽牽線，誰叫我是他老鄉(xiāng)呢?”

王科長說：“劉姐能幫成我這個忙，我也不會虧待劉姐的。直說吧，幫成后我給你六萬，還要請你代我送書記八萬?！?/p>

劉娜娜說：“買官也得核算成本呢，你收得回來嗎?”

王科長說：“這幾年市政工程突飛猛進，若能當上副局長，主管一個工程就能收回來，不像現在當工程科長，局長、副局長們吃了剩下的腳腳渣渣才輪著我?！?/p>

劉娜娜說：“既然我的老鄉(xiāng)帶你來，我也得給他個面子，我就不必了，但書記那里是要打點一下的。就如同找小工一樣，要人家為你服務，你就得給人家工錢。至于給多少嘛，就看干的是什么活，有的小工一天只掙十多元，有的小工一天掙上百元，甚至上千元。書記為你做官帽，那是個絕活，日進斗金算不了什么。不過，就你開的這個價，我可以去為你試試。”

王科長說：“服務就得給錢，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做的也是絕活。比起書記的工錢是少了一點，不過以后我不會忘記你的?！?/p>

王科長說完從提包里拿出兩個紅包：“劉姐，就勞你費心了，這是給書記的，這是給你的。

劉娜娜接過錢說：“我說我就不必了，但你一定要給，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彪S后又轉過臉對我說：“老鄉(xiāng)，不見怪吧?！?/p>

我說，這有什么見怪的，這是市場經濟中的官場潛規(guī)則，違反官場潛規(guī)則對一個有用的人來說就等于失去了市場，失去了市場再有本事也蹬達不開啊。

劉娜娜說：“時間就是金錢，信息就是命運，機遇就是前途。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們得加緊行動，免得別人走在我們前頭。”劉娜娜當下就撥通楊書記的電話，只聽得劉娜娜用撒嬌的語氣說：“我有急事找你，我在家里等著。”劉娜娜對我們說：“楊書記馬上派車來接我了，你們先回去吧，明天我再告訴你們?！?/p>

我和王科長剛走出劉娜娜家，一輛公爵王轎車已悄聲停在劉娜娜家門前，劉娜娜換上一套雪白的夏裝，就像美容廳的應召女郎鉆進那輛黑色的公爵王，朝綠野山莊疾駛而去了。

我和王科長相視一笑：“看來綠野山莊的‘美廬’今晚又要誕生一個副局長了。”

王科長對我這個幽默笑不起來，只連聲說“下賤，下賤?！蔽也恢劳蹩崎L指的是劉娜娜下賤還是他自己下賤。但我覺得不論從哪一個角度，包括楊書記、劉娜娜、王科長和我都是下賤的，但這種下賤，這種在市場經濟沖擊下形成的官場潛規(guī)則，在短期內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于是我安慰王科長說：“沒有大糞臭，哪有五谷香。為了五谷香，我們還得繼續(xù)掏大糞?！?/p>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劉娜娜的電話，說書記要召見王科長，地點就在楊書記的辦公室。我立即把這一好消息告訴了王科長。

王科長從書記那里回來，又把消息反饋給我說：“我把我的情況同其他科長的情況在書記面前作了一一比較。書記又問我劉科長的情況如何，我說劉科長太一般化，要不是前兩年有一個當人大主任的老岳父撐著，在我們A局來說，做一個合格的科員都成問題。書記說看來你這次相對占有優(yōu)勢，組織部那里，你們局長那里，我會打招呼。但要注意不要在考察中出什么問題，看來，書記的態(tài)度是明朗的。”

我說，還是人家市長那個駕駛員高見，劉娜娜在官場上的作用確實比一個離職的人大主任強。

王科長說：“在書記起決定作用的機制下，書記當然比在職的人大主任、市長都強。如果在這場角逐中我能投進副局長的‘球圈’，不論你起的是一傳手的作用還是二傳手的作用，你都功不可沒。我也會感謝你的，只是放到后一步慢慢來?！?/p>

我說：“現在球已經運到籃下，舉手就可投進‘球圈’。下一步就看你的能耐了?！?/p>

王科長說：“就怕對方出其不意，起身扣籃昵?！?/p>

A局的官場運動已進入白熱化階段，劉科長知道競爭對手除了王科長還有保衛(wèi)科的高副科長。為了擠掉這兩位對手，劉科長寫了封匿名信向有關部門反映王、高倆的種種劣行，竭力為自己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

匿名信中舉報王科長利用工程招標職權，泄露標的，幾次收受賄賂五十余萬元，而且在工程施工中有瀆職行為，讓承包方對工程材料以次充好，僅A局的辦公大樓王就和老板分得利潤二十三萬元。

舉報高強副科長有日嫖夜賭行為，為了當上A局副局長，還趁夏家立碑祭祖之機給夏明副市長送去至少十萬元的紅包，望組織趕快派人查處。

楊書記的秘書收到匿名信后，立即把這一信息反饋給王科長，王科長頓時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地罵：“這狗日的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來攪老子的窩子?！?/p>

楊書記的秘書說：“這種匿名信，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只要是當官的人，哪一個背后沒有舉報信?市長、書記都不怕，你還怕什么?”

王科長說：“問題是時下有一種不良風氣，人們都看見風就是雨，他管你真的還是假的，三人為眾，假假為真，負負得正。對我來說最起碼是出師不利。”

楊書記的秘書說：“你冷靜分析一下，這次與你競爭最激烈的對手是哪幾個?”

王科長說：“最激烈的有兩個，一個是劉科長，就是那天在綠野山莊和楊書記在一起打牌那個；另一個是保衛(wèi)科的副科長高強，是已死去的那個高副書記的兒子。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三個都各有靠山，據說高強有力的后盾是常務副市長夏明”。

楊書記的秘書說：“對了，還有一封匿名信是舉報高強的，說高強有日嫖夜賭行為，說他為了競爭副局長的職務，還利用夏家祭祖立碑之機至少給夏明送去現金十萬元。三個人有兩個被同時舉報，寫匿名信的人肯定是劉科長?！?/p>

王科長說：“這怕不可能，因為劉科長和我在A局里是一對好兄弟，他和我的關系向來都是很鐵的，他有什么事從來都不會瞞著我的?！?/p>

楊書記的秘書又問：“這次對你說過他要競爭副局長職位嗎?”

王科長說：“這倒沒有?！?/p>

楊書記的秘書說：“那么鐵的朋友，那么大的事都沒有給你說，你就要多個心眼哩。我給你講，曾有兩個轉業(yè)軍人在自衛(wèi)還擊戰(zhàn)中是一個連的戰(zhàn)友，一個是指導員，一個是連長。自衛(wèi)還擊凱旋歸來后，晉升為團職干部的兩個人轉業(yè)到地方后沒幾年時間，又同在一個縣里一個當了縣委書記，一個當了縣長，在部隊曾經生死相依的他倆總是在工作上、生活上一個提防一個。有一天，縣長請書記吃飯，趁著酒上臉縣長問書記，我們倆怎么總是像隔了一堵墻似的。那位書記坦然地說：過去我們在戰(zhàn)場上是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現在在官場上我們是對手，對手就是相護排斥。排斥其實也是一種監(jiān)督?！h長說：‘不對吧，我是在你的領導下工作，只有服從你，怎能說監(jiān)督你呢?！瘯浾f：‘這你就不講真話了?！阋獜哪莾晌粫?、縣長的對話中悟出道理，平時你們是朋友，但利益面前是對手，對手就是相互排斥的。所以不論那兩封匿名信是不是劉科長寫的，你都得寫封匿名信舉報他。這樣，你們三個競爭者都有人舉報了。三個人都被舉報，就說明有人故意搗亂，組織上也就不會把舉報當一回事。”經楊書記秘書這番點撥，有關部門有關領導的手中又多了一封舉報劉科長的匿名信。

五

A局召開全局職工大會那天，組織部真的派了一個副部長和兩個工作人員前來督導選舉。雖然是工作人員，但他們是從市委大院派來的，即使市委大院的一般工作人員來到A局就是領導，更不消說還有一位組織部副部長。他們理所當然地被請上主席臺，A局的開會從沒那么嚴肅過，主詩會議的副局長邱莎莎宣布：“全體起立，奏國歌?！彪S著國歌“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俯新的長城”的雄壯旋律，大家由衷地產生一種奮發(fā)向上的激情。邱莎莎宣布大會的第二項：“請市委組織部周副部長講話”時，全場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A局的幾位領導無不自豪，單憑這會場的氣勢就足以說明A局是一個精英群體，他們無疑是精英中的精英。

受會場熱烈場面的感染，周副部長激動地將音調從低八度提至高八度：“同志們，受市委的重托，今天我們來A局的任務是選拔一名副局長。A局是全市的精英單位，這個副局長選不好，我們就會愧對s市的百萬人民，因此市委交給我們的這個任務比較艱巨。按以前慣例本來市委提名，我們考察一下就可上任。但新的干部政策要求市委、市委組織部在用人的問題上要走群眾路線，要任人唯賢，要徹底清除任人唯親的不正之風……”全場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打斷周副部長的講話。

周副部長接著說：“誰能夠勝任這個副局長職位呢?市委不提名，組織部也不說，由再坐的各位先推薦自己覺得能夠勝任的人……”全場又報以一陣熱烈的掌聲。

周副部長接著對推薦要求作了補充：“A局的副局長屬于市管干部，是正科級，記住了：只推薦一名。一是從現職的科長中推薦，有的科早已升格為正科，屬于正科級單位的，就只能從副科長中推薦；二是從副主任科員中推薦。最后還有兩點需要補充說明的是已屬正科的科長、主任科員這次就不在被推薦之列了，因為副局長也屬正科，再推薦就會形成A局人事浪費，多一個科級總比少一個科級好。二是大家要出以公心，盡量把自己認為最優(yōu)秀的干部推薦到副局長的職位上來?！?/p>

邱莎莎宣布大會的第三項：“請A局馬局長作推薦動員報告?！?/p>

馬局長說：“剛才周副部長已經講了，市委和組織部已經放權了，也就權當今天在坐的各位都是市委常委、都是組織部長了。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今天各位手中都握有提拔一個副局長的權力。市委、市委組織部把這個權力交給你們，目的就是在用人問題上杜絕腐敗，用人一定要任人唯親?！睍鲱D時噓聲選起一片嘩然。馬局長愣住了，經側邊人提醒立即糾正道：“我說錯了，要任人唯賢?？偠灾蠹彝扑]一定要出以公心，讓我們局有一個好的領導班子。只有好的領導班子，我們這個精英團體才能釋放出巨大的光和熱?！?/p>

馬局長作完動員報告，邱莎莎接著宣布：“大會進行第四項，由全局職工推薦副局長候選人。”

推薦結束，政工科宣讀A局人事任免決定：因工作需要，免去高強保衛(wèi)科副科長職務；因工作變動免去姚正興三科副科長職務，任保衛(wèi)科副科長；周麗麗任三科副科長，趙小麗任一科科員。雖然科長前面都有“副”字，但副與副也是有區(qū)別的，姚正興任保衛(wèi)科副科長是名正言順的副科級，周麗麗任三科副科長只是官場上的一張入場券，這次真正得到實惠的只有姚正興和趙小麗，工資都可以上調一級。

免去高強副科長職務，大家便有一種預向性的猜測。有人說：“他娘的，臺上倒是講的好聽，讓我們當‘組織部長’。其實早已在暗箱中操作好了，’明明就是安排了副局長職位，才免去高強的副科長，我們又受到了愚弄。”高強也這樣認為，正在暗自歡呼，馬上就有人給他潑冷水。劉科長陰陽怪氣地說：“不要高興得過早!”只有王科長沉著冷靜靜觀事態(tài)。

推薦結果出來了，各路神仙都拉各路神仙的票，因此推薦票較為分散。雖然沒有公布結果，但有小道消息傳出，劉科長得十五票，高強得二十票，王科長得三十八票，政工科的副主任科員陳軍得四十一票。王科長信心最足，只少陳軍三票。因為王科長清楚待到集中階段，楊書記那一票要抵百萬票。于是王科長立即溜出會場撥通劉娜娜的電話，求劉娜娜趕緊去找楊書記。

陳軍得票最多，他不認為自己就比別人強，甚至認為就是因為不比別人強，才會有這么多的票，就如同連精神病人李小茍也得十張票一樣。這是A局的職工對A局領導近幾年來表面上講民主，實際上熱衷暗箱操作的無聲抗議，有的純粹是一種起哄。不管屬于哪一種情況，自己反正有這么多的票，倒不如也像別人一樣，走走上層路線，說不定還可以撈個副局長當當呢。

陳軍清楚如今升官要有人搭橋，賣官也要有牽線人。找誰去呢?他認為該找的都已被其他幾位找了，你再去找，人家不會一個骨頭哄幾條狗，不可能人人都能得到關照，即使人人去找，最后還得拼經濟實力，論經濟實力，自己無法和其他人比拼。

恰在此時，市委辦主任通過A局辦公室主任查找到陳軍的電話，說是省委趙副書記要來拜訪陳軍的父親。

省委副書記趙亮是陳軍父親的學生，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時，趙亮就在陳軍的老家插隊，陳軍的父親當時因“站錯隊”，也在老家呆著。師生相遇，好不親熱。生產隊長是陳軍的叔叔，就把趙亮安排在陳軍家里食宿。陳軍的父親待趙亮就像對自己的親兒子一樣，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使趙亮不像別的知青那樣吃盡苦頭。

趙亮回城參加工作后，陳軍的父親也回到了縣一中教書。逢年過節(jié)，趙亮總要來陳軍家盡點心意，這種關系一直延續(xù)到趙亮當上市長、當上書記也就是去省城當廳長之前。陳軍記得，就在趙亮離開S市的頭天晚上，趙亮前來道別時還對陳軍的父親說，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盡管說，我一定會盡力相幫。只是陳軍讀完中學上大學，大學畢業(yè)分到A局工作，一路都很順就把父親的學生、家里的貴人都忘記了。

趙副書記來訪，猶如天賜良機給陳軍。趙副書記來S市說一句話，勝過別人送十萬八萬給楊書記。陳軍要在A局創(chuàng)造一個奇跡：不跑不送，老子照樣受到重用。

六

S市正在召開常委會議，討論的就是A局副局長的人選問題。

楊書記親自主持會議。楊書記說：“今天討論一下A局的那個副局長人選問題，組織部的同志已經下去考察了，你們先匯報一下吧?！苯M織部長說：“這次是周副部長帶隊去A局考察，民主氛圍較好?，F請周副部長匯報一下?！?/p>

周副部長匯報說：“，我側重匯報三人。一是工程科那個王科長，此人業(yè)務精通、作風正派，從A局民意測驗來看，他們認為王科長是最適合的人選，A局的局長也有這個意思。二是保衛(wèi)科的高副科長，任副科職位已有十多年了，因為他是已去世的高副書記的兒子，有的人認為再不用就超齡了，該照顧一下，有兩個副局長有這方面的傾向，但這人的業(yè)務能力平平。三是財務科的劉科長，上一屆人大費主任的女婿，這人作風正派。A局有一副局長要求給予照顧一下”。

楊書記問：“還有沒有其他人選？

組織部長不禁大吃一驚。心想，楊書記考察前不是說重點放在王科長身上嗎?怎么還問有沒有其他人選。周副部長一連匯報了三人，目的是照顧各方面的關系，這就是組織部工作的難處。周副部長說：“因為我們主要側重的是這三個人選的考察，所以忽略了其他的人選?！?/p>

楊書記又問：“是不是還有個叫陳軍的?”周副部長說：“有，西京政治學院畢業(yè)的，政工科的副主任科員，由于他沒有擔任過實職，我們就沒有把他納入重點考慮對象之列?！?/p>

常務副市長夏明說：“我認為從這三個當中選拔一個就行了，范圍越大，我們的工作難度越大。這三個當中，我認為王科長是最適合的人選，但高副科長是老高、副書記的兒子，并且任副科已經十多年，論資排輩也該上了，即使不講排隊，我覺得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p>

組織部長說：“聽了匯報，三個同志都不錯，我也談談我的想法，夏副市長說的有道理，高強可以照顧一下，但劉科長是人大費主任的女婿，也屬于照顧范疇。不過，高副書記已經死了，不照顧他也不會來罵我們。人大費主任卻還活著，不照顧，他就會天天來纏住我們，說我們人一走，茶就涼。所以，我傾向劉科長，高強就放一下吧?！?/p>

楊書記說：“你們兩個說的都有道理，我贊同你們的意見，領導干部的子女能照顧就照顧一下。但是，昨天晚上省委趙副書記找到我，就是我剛才問到的那個陳軍，他父親是趙副書記的老師，趙副書記當知青時就住在陳軍家，和陳軍情同手足。趙副書記既然打了招呼，趙副書記的賬我們不能不買。說句心里話，王科長那個人確實不錯，但事到如今，我的意見也只能保留。所以，我建議組織部再到A局補充一下材料，然后任命陳軍為A局的副局長，看大家還有什么意見?！背Ｎ瘋兡阃?，我望望你都不吭聲，但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既然你楊書記拍板了，我們還有什么可說的?！?/p>

七

A局又召開職工大會，見組織部長的小車進來，大家便知道了會議的內容，無非就是宣讀任職決定。

這次任職決定事前在A局沒漏一點風聲，三個科長各自都胸有成竹。他們還各自悄悄預訂了兩桌酒席準備慶賀高升。王科長自然邀請了我，還叫我?guī)退麑懸粋€就職演講稿。

當組織部長宣布陳軍為A局副局長時，掌聲猶如一輛自卸貨車在卸一車廢鐵“嘩—啦”“嘩—啦”。有人說這是A局近十幾年來民主推薦領導最成功的一次。王科長卻說：“成功個屎!內幕我已經知道了，剛才我才接到了電話?！?/p>

中午，三位科長一個也沒有請客，據說都退席了。只有春風滿面的陳軍請客，參加慶賀的有市委組織部長、A局正副局長、政工科長、接待辦主任。說是陳軍請客，買單的卻是接待辦主任。

王科長和劉科長還撐得住落選的壓力，只有高強傷心地哭了：“爹呀，你為啥走那么早啊，要是你老人家還在，莫說是正科級，怕副縣級我也撈到手了。可現在連當了十幾年的副科長也給我免了……”

下午A局又傳出一條新聞，王科長將到B鎮(zhèn)代鎮(zhèn)長，劉科長將到C鄉(xiāng)掛副職鍛煉，高強副科長將到工商聯(平級調動)任副主席，各自經歷一場難耐的煎熬的三個科長，誰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