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聽到別人說“不急”、“慢走”。簡單的話里,有種生活態(tài)度和節(jié)奏,仿佛一切來日方長。可以慢慢地做。慢慢地想,都來得及。做手工,大概也有這種態(tài)度和節(jié)奏在里面。
最早做的手工,都和紙有關。剪紙、折紙、粘貼,都和紙有關。和紙有關的一切,都需要極大的耐心,于是。也只好慢下來,細細地沉在里面:不同的紙之間那種不同的質(zhì)地。蠟紙彩色那面的光滑,草紙上的紋路和沒有化成漿的草葉,還有紙的氣味、紙張摩擦時那種令人愉快的聲音。還有紙張的蛻變:只需要把他們折起來。畫上圖案、剪貼,它們就會變成想要的樣子,和最初的那張紙迥然不同。細細地等待,細細的神秘感,細細的喜悅。
做紙手工的時候,爐子上的水壺里。開水嗚嗚地叫著,窗子上的冰化了,露出紅紅的一塊太陽。冰沒化的地方,有點像森林,做一會手工,抬頭看一眼,看它成了什么樣子。這一切,都那么緩慢地、緩慢地來到心里。
后來做的手工,多半和木頭、草、泥巴、石頭有關,因為容易獲得。在家里打家具的時候,悄悄把最光滑的一塊木條藏起來。以為爸媽都沒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只是那木頭的光滑、芳香,讓人就是想將它據(jù)為己有。還有。在蛋殼上畫畫、把膠泥盤成條,捏成一只水壺,在石頭上畫畫,偷一點清漆把它們固定下來。那些木頭、泥巴、石頭在手里的感覺,總也不能忘記。
后來還形成一個固定的嗜好,特別喜歡釘本子,把白紙墩齊,用硬紙做個封皮,學古書那樣,用白線把紙張裝訂起來。因為這個嗜好,我承包了家里所有本子的裝訂,不管派什么用場,都一定要細細地裝訂起來。非常非常喜歡制作本子。浪費了很多紙張。但那喜悅始終難以言說。
不可能重新回到那種單純的喜悅里了,但心里還是有期盼,希望來日方長,什么都不急,一切都容我用手慢慢地做,慢慢地想,一切都來得及。
先說玉手。既稱玉,則嫩。嫩是職業(yè)的一份本錢。 那日。俺一干人拜謁過赤松黃大仙祠,由導姐牽了鼻子去參觀一家珠寶店。來港前,曾聽人說,此類店大多有強賣之嫌。人進,門關,你不掏點銀子,門不開。
事實并非如此。依俺觀之。伊們不強賣,但勸買。柜臺小姐眼水極好,善察言觀色,一旦你表情稍有異樣,她便粘上來,話兒軟糯得粘牙。生硬的粵語普通話說得如此這般悅耳,是俺先前沒想到的。當然,進店后的鋪墊至關重要。所謂鋪墊,即對珠寶品質(zhì)的介紹。記得俺們剛進店,身后的門就關上了。氣未喘勻,紅衣領班已喜氣洋洋登上講臺,逐一介紹本店的寶石、鉆石和項鏈等,還拿出驗鈔機一樣的機器測量寶石硬度,稱鉆石硬度為9至10級。紅藍寶石8級或8級以下。熠熠燈光下,她靈動的雙手引起俺注意。那是一雙保養(yǎng)極好的手:細白光潤。蔻丹鮮紅。指頭如蔥,輕盈如蝶。當她介紹到一款項鏈時,右手作蘭花狀。拇指與食指捏了項鏈。左手翻過來。將項鏈在手背上慢慢地拖上拖下,似能聽到金屬與肌膚絲絲的摩擦聲。那款項鏈在嫩白肌膚映襯下,果然生動。遙想當年陪都重慶,曾盛傳某貴婦人用牛奶洗澡。洗出的肌膚也莫過如此吧?
這樣的手,對男人有誘惑。這樣的手,居然也創(chuàng)造財富?
就見領班用眼將俺們罩住,嘴角溢出笑來:不要怕羅,看看啦,看不要你們錢。好貨啦……俺×你姥姥,有這么說話的嗎?只是,當玉手也能成為一種推銷手段時,以男人為主的消費者紛紛掏鈔票。于是,在那家店,俺一干人至少花費了4萬元港幣,把導姐鼻子都笑歪了。接下來。導姐又把大伙拉往謝瑞麟的珠寶店。這就過了,你丫的剛讓俺吃了回鍋肉,又讓俺吃燒白,真當俺是山溝溝里的土老財呀? 謝氏店位于紅墈附近,分兩層,樓上是賣場,樓下是加工場。那天是星期天,加工場雖亮著燈,卻空空蕩蕩。接待小姐領著大伙在加工場匆匆轉(zhuǎn)了一圈,就直奔樓上的賣場而去。
俺憑啥還去?沒上樓,就在加工場里轉(zhuǎn)。加工場分若干小工間,每間都用碩大玻璃與外界隔開,里面擺放工作臺和加工機械。正瞎轉(zhuǎn),突然發(fā)現(xiàn)一工間里還有個正在勞作的首飾工。首飾工穿短袖T恤,手臂青筋鼓脹,正聚精會神地加工一枚戒子。俺注意到他的手。那是一雙做粗活的大手:手掌厚實。指頭粗銼,大拇指纏著膠布,沒修剪的指甲縫塞滿油污。但它卻無比靈活:時而銼、時而擦、時而敲,還不時拉過小巧的氣焊槍點焊,動作嫻熟。漸漸的,戒子在那雙糙手中越來越晶亮。他一直沒抬頭,儼然沉浸在一種創(chuàng)造的愉悅中?;匾暣蟛AТ吧?,掛著一塊標牌,用中、英、日文標明:本日公假,恕不接待。那么。他是在加班趕剩下的活兒,還是在做私活?不得而知。
能夠知道的是:歲月所有的印痕,都鐫刻在那雙糙手上,寫在他額前的皺紋里。事實上。當俺一干人信步港九,極目高樓連云,寶馬香車,還以為這里遍地是老板、人人養(yǎng)尊處優(yōu)呢。卻忽略燈紅酒綠深處,那些仍在辛勤勞作的手。無論玉手還是糙手。它們的存在。猶如這座靚城殘存的背街老巷。不了解它,你恐怕很難讀懂她今天的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