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春天是非常短暫珍貴的。城中的蓮湖旁臨池有間茶亭極其清靜,前窗有垂柳伴著湖水,后窗的庭院里則是滿眼的芬芳。平日里這兒人影稀少,即使春天里也不會有太多的人到此光顧。那會兒,穆濤兄的家眷還在河北,《美文》雜志社又與蓮湖僅一墻之隔。春天里我同他總有那么幾次要去那間茶亭,消磨盡整個下午的時光。多數(shù)時間穆濤兄還帶著朋友送給他的書,有韓羽先生、秋雨先生的。我讀黃裳、聶紺弩先生的文字,就是受他的唆使。穆濤是個愛書的人,學(xué)問淵博,又有趣味,他隨手拿著的還有棋譜和一摞子稿子。我們多數(shù)時間是在閑聊,說得最多的還是文字。他有時候也讀棋譜,看稿子件,我則翻他帶來的書。
看見穆濤自然會聯(lián)想到上世紀三十年代的那些編輯家和文人。他身上的味道和做事的用心勁,似乎有那時候的舊味。我說不清他身上的特殊意味究竟是什么,但能感到他內(nèi)心有想法,做事細致認真。
我去住在西安文聯(lián)大樓一層的關(guān)雎家里,有時也能碰見穆濤。穆濤住在三樓,下班后樓里空蕩蕩的,有時候關(guān)雎先生會讓夫人叫穆濤下樓一起吃飯。
穆濤其實是個幽默的人,但在生人面前又不茍言笑。初識時還覺得有些拘束別扭,漸漸熟悉后,就沒有了這樣的感覺。從九十年代初認識之后,我們在一起多談的是與文字有關(guān)的事。他作編輯,我偶爾也寫點小東西,我們之間卻沒有編輯與作者這層關(guān)系;我沒有給過他稿子,他也沒有對我張口。近些年見面多了,一般都在飯局上。從2003年起,他陸續(xù)在《美文》上集中發(fā)的我的東西,我們卻很少再說到寫作的事兒。
我對文字的想法,已同從前大相徑庭了,不說熱情隨著時間消磨退減了,也早已視其寫作極個人化、私人性的事情了,與其他的東西沒有什么牽涉了。之所以還不“金盆洗手”,總感到另一個我蹲在一旁饑餓難耐,不喂上幾口,渾身會不自在;另一個原因是寫文字給我提供了日常生活所沒有的經(jīng)歷。在這個經(jīng)歷中,有許多人從旁還幫助過我。穆濤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不能忘記的。
作為我內(nèi)心尊敬的編輯,穆濤的眼界和氣量,一直令我佩服。他并沒有將自己對散文樣式的看法,固死在一個點或局限于自己的個人好惡上,而是在變動的格局中反觀散文的多重極限表達。他的趣味,能夠辨識出實處的虛極?!睹牢摹芬宦纷邅?,先后推出了報人散文,行動散文,少年散文,在“大散文”的旗幟下,求新求變,與賈平凹先生和這個團隊不無關(guān)系,而穆濤在其中付出了很多心力。
讀穆濤的文字,有一種被靈動的性靈牽著走的感覺,不乏機智與幽默。他的才情是對混沌懸疑本身的演繹,實則清晰明了,直接本質(zhì)。讀他的文字,想想他的為人,就像看見春夜里開放的花,悄無聲音,但卻滿庭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