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東晉書圣王羲之第七子王獻之有一筆筒,截斑竹所制,稱之為裘鐘。1990年北京舉辦“中國文物精華展”,第142號展品為“踢球圖”筆筒,牙雕,被定為宋代之物。可見,插置毛筆使用筆筒由來已久,而且材質(zhì)多種多樣,玉雕、木雕、角雕、竹雕、牙雕乃至瓷制、金屬制應有盡有。筆筒成為文房必備之物,沾書香,染文氣,與文房四寶為伍,在中華文明的歷史長河中出盡了風頭。有鑒于此,收藏歷史文玩便鮮有人不看重筆筒了。筆者執(zhí)著于收藏,藏品中自然也少不了筆筒,而且對其中兩件各具風采的筆筒最是鐘愛有加?,F(xiàn)介紹于此,與藏友共賞。
其一為清末的竹雕筆筒(圖1)。其截面為橢圓,高13厘米,口徑14厘米。筆筒取竹之接近根部一節(jié),竹肌厚達1.8厘米,取通景田園家禽飛鳥為紋飾題材,采用高浮雕、淺浮雕、透雕、鏤雕、線刻等諸多工藝,雕刻母雞、小雞計36只,白鶴4只,喜鵲5只,松鼠一尾,主體紋飾為雞與鶴。
藝人精熟于刀筆之技,筆筒正面松蔭下雕一母雞領(lǐng)一群小雞覓食,小雞們或攀爬于母雞背上,或爭搶母雞口中之食,或鉆在母雞羽翼下探頭探腦,有的則作張望狀。母雞羽翼蓬松,步態(tài)踟躕,惟恐稍不留神踩著撞著小寶寶們(圖1-a)。將這種雞的母子覓食情景,巧手神刀,搬上筆筒,惟妙惟肖。左側(cè)為另一幅雞的覓食圖,但見一公雞半隱于樹木怪石之后,小雞們有親昵于公雞身前的,有覓食于公雞一側(cè)的(圖1-b),另有十多只小雞游離于坡石上下、樹洞里外,天真稚氣之神態(tài)無一相同(圖1-c)。怪石松蔭之間有白鶴4只,立于松樹之上的回首顧盼,而石上的或作鶴舞,或作鶴鳴,另有一只正追逐一尾松鼠。想必是那松鼠企圖偷襲鶴巢,被鶴一追,倉皇逃竄。藝人興許顧慮畫面單調(diào),又設(shè)計幾只喜鵲噪鳴于雞群之上,且雞、鶴、鵲、鼠互相呼應,畫面生氣盎然,分明就是鄉(xiāng)村山野奏起的一曲田園小曲。
竹雕筆筒以山水、人物或花鳥為紋飾的較為常見,雞群與白鶴為主體題材的實為罕見。若用歷史眼光看待,則不奇怪了?!缎杏洝分杏袆t神話,說大地東南有大山名桃都,山巔有株參天大樹,樹上生活著一只神雞,每當日出,神雞便引頸高歌,于是天下之雞皆應知報曉。因此,桃都之神雞被稱作天雞。李太白曾作詩唱神雞,說:“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雞之神偉,足以概全?!吨芏Y》記載,祭祀之酒尊,即有稱作雞彝的,是在酒尊上刻畫上雞的酒器。古人稱與朋友盟約聚會的地方為雞壇、持以頒赦令的節(jié)杖稱雞杖、讀書發(fā)奮之屋叫雞窗……而晉人稽康作《南方草木狀》,將其中一種植物香料定名為雞香。而“雞”又與“吉”諧音,繪雞、羊(祥)稱為吉祥圖,繪群雞則稱“百吉圖”,成為民俗文化不可或缺的題材之一??梢?,在竹筆筒上雕刻群雞,既非落俗之筆,亦非“師出無名”。配伍以松鶴,原是另有傳奇的。據(jù)說晉太康二年隆冬某日,有人見一對白鶴立一橋洞中私語,一鶴說:“今年奇冷,不比堯帝去世那年好?!绷硪机Q以為然。此人聽了一驚,歷堯帝年隆冬者,豈不壽越千年?從此,鶴壽千年之說廣為傳播,于是以鶴壽頌祝他人長壽成為時尚。而筆筒上還雕刻兩株蒼松,松針碧蓋,節(jié)鱗蟒動,與松下突兀的玲瓏怪石相映成趣。松乃百木之長,石乃“室”之諧音,又雞伏石洞,鶴立石上,筆筒之紋飾寓意不言自明,既有“一室(石)有吉(雞)”,又有“鶴壽一室(石)”。鑒于雞、鶴的各種美談,則這件竹雕筆筒上紋飾題材應名之為“松齡鶴壽百吉圖”了,在竹雕筆筒紋飾中別樹一幟。中國民俗文化的博大精深,管見一斑。
精妙之處還在其雕刻工藝。筆筒通景布局,滿筒受刀,雞、鶴、喜鵲和松鼠達到四五十只而神態(tài)各異,尤以小雞們的天真稚氣和公雞、母雞的呵護之態(tài)最為傳神。禽與獸,松與石,以鏤空透雕突出樹干和枝葉,以深淺浮雕拉開層次和空間,僅雞群即雕迭五六層次,于是雞見群落,物有遠近,景深達1.5厘米,幾乎雕透竹肌,表現(xiàn)出很好的立體效果。且竹皮熟潤瑩亮,竹肌紅褐深沉,附著在竹肌之上的霉化物堅固成殼,經(jīng)筆者數(shù)次刷拭亦無濟于事,可見是飽經(jīng)滄桑之器。就竹而雕的筒口、筒足之匝圈依稀可見棕紅色國漆殘痕,亦可見摩挲已天長日久,包漿沉著,應是百年前傳世之物。
其二為清末民窯姜黃釉瓷筆筒(圖2)。筆筒高11.5厘米,口徑4.4厘米,足徑4.8厘米,稍見束腰。筆筒紋飾為菊竹飛蝶圖,菊為團菊,成雙犄式構(gòu)圖,兩枝菊之間有勁竹一竿,筒上有弦紋8圈。筆筒為灰白色胎,堅致,姜黃色釉均勻,瑩潤包漿沉著凝重,顯然經(jīng)受過滄桑歲月的洗禮流傳至今。采用兩半筒模(范)壓成型,可以找到豎狀拼模痕跡。紋飾亦為模壓印花,筒內(nèi)壁上有指頭向筒外壁按壓以促使外壁紋飾成型的印痕,且清晰可見。
用菊花作主體紋飾在明洪武年間最盛,有纏枝菊、朵菊、團菊、扁菊等形式,有學者認為菊為多瓣花卉,可以借以表示“萬眾一心”的愿望。其實菊自古受到世人鐘愛,漢時劉歆曾作《西京雜記》,其中提到采菊花與糧食釀酒,說“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華(即花)酒”。南朝人著《荊楚歲月記》,記菊花酒更詳,說重陽節(jié)“佩茱萸、食餌,飲菊花酒”,而飲菊花酒的重陽節(jié),還有菊花制作的菊花糕吃。唐代詩人所作《國秀集》中,說“且欲近尋彭澤宰,陶然共醉菊花杯”,亦指飲菊花酒。當然菊不僅可入酒,古人制作菊花枕,可以去頭風,可以明眼目……作為“四君子”之一的菊花,用作器物紋飾當然便在情理之中了。筆筒上有雙犄菊,還有雙蝶、清竹,于是“蝶戀花”有了,“竹報平安”有了,竹的“天然而笑”亦有了,豈不是一筒的清雅與風流么?
(責編:石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