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十月革命后,原沙皇俄國艦隊司令亞歷山大·高爾察克糾集沙俄軍隊的殘部,組織反革命武裝,在英國的援助下,在鄂木斯克成立了獨立政府。他的勢力一度非常強大,但沒過多久,1919年11月,鄂木斯克即被紅軍攻占。為了保存實力,高爾察克決定率部橫穿6000多公里的西伯利亞,逃往太平洋沿岸,在那里尋求日本的支持,以求東山再起。
跟隨高爾察克的軍隊有50多萬人,還伴隨著75萬反對布爾什維克、留戀沙皇的流亡者,其中主教、僧侶及修女等占了27萬。此外,貴婦人和她們的孩子還有20余萬人。其實,這120多萬浩浩蕩蕩的逃亡隊伍中,還藏有一個驚人的秘密——當時價值5億美元的500噸金塊,這是沙皇撥給高爾察克的軍費,分裝在28輛武裝押運車中。
高爾察克的這次大遷移在距離、人數(shù)以及殘酷程度上都史無前例,就連《圣經(jīng)》故事中《出埃及記》所描述的那場歷時數(shù)十年的大遷移也無法比擬。當時,猶太人的領(lǐng)袖摩西帶領(lǐng)百萬受奴役的猶太人逃離埃及,他們渡過紅海,從西奈半島上岸后,在荒漠中歷盡艱難,漂流了40多年,最后總算來到上帝指點給他們的迦南(今以色列、黎巴嫩沿海一帶)。可是,包括摩西在內(nèi),當年逃出來的那些人一個都沒有活下來。最終熬過苦難,走完全程的只不過是他們的子孫。
鄂木斯克的冬天平均氣溫零下22℃。125萬大軍在高爾察克的帶領(lǐng)下踏上了6000公里之遙的征途,零下20幾度對于生活在俄羅斯歐洲部分的人來說并不稀罕,可是誰也沒想到,一場連西伯利亞老人都不曾經(jīng)歷過的嚴寒已悄悄跟上了他們。剛剛走了幾天,氣溫就從出發(fā)時的零下30℃陡然降到了零下60℃。據(jù)后來的氣象資料記載,距鄂木斯克以東1000多公里的托木斯克小城——這場災(zāi)難開始的地方,是當年地球上最冷的城鎮(zhèn)。一旦氣溫低于零下60℃,就會發(fā)生很多奇怪現(xiàn)象,比如,橡膠制品會變得像玻璃一樣脆,一碰就碎,水銀硬得像鐵塊,水銀溫度計根本不起作用,嘴里呼出的空氣會咔咔作響地凍成粉末往下飄落,而且,在那種地方,跑步呼出的氣會立即變成霜堵塞呼吸道,憋得人非常難受。因此,如果沒有可靠的防寒裝備,用不了5分鐘就會被凍死。
凜冽的寒風吼叫著,暴風雪像拉鋸一般刺在身上,給有史以來罕見的大遷移人群帶來了難以形容的苦難。沒過多久,無邊無際的西伯利亞的雪原上,凍僵的人、丟棄的雪橇、凍死的馬匹,連同死尸和四周永遠也下不完的雪,鋪滿了西伯利亞的道路。
從1919年11月13日到第二年2月,三個月時間,一場難以置信的奇寒引發(fā)的人類悲劇,一天也不間斷地演變成了連續(xù)劇。放棄500噸、價值達5億美元的巨額金塊的時候終于來臨了。因為裝著金塊的28輛武裝押運車的燃料已經(jīng)完全用光了,迫不得已,他們只好把金塊換到馬拉雪橇上。但是,極度的寒冷使得拉雪橇的西伯利亞良種馬也一匹接一匹地死去,這批從沙皇俄國繼承來的巨額財寶,不得不扔在西伯利亞的荒野上。這500噸金塊的下落沒有人知曉,至今仍是一個歷史謎團。
然而,行軍并沒有因此而結(jié)束,殉教者組成的人群仍然向東,再向東,繼續(xù)著毫無希望的旅行。人們就像移動中的僵尸,只有一雙腳還在一左一右交替地挪蹭。雪越下越大,整個宇宙仿佛像被雪片密封起來的巨大包裹一般。人們緩慢地、步履沉重地扒開雪路前行,不知為什么,人們像受到誰催眠似的,被引進美妙的交響樂之中。不過,只要屈服于這種引誘,稍微躺下來,哪怕只站立一會,他就再也不會醒來,只能就地長眠不醒了。起初,指揮者聲嘶力竭地喊著“不許睡覺!”用以激勵人們??墒呛髞恚B他們自己也被睡神引誘過去了。
大遷移的隊伍每天都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減員,而忍受著嚴寒的殘存者們,在溫度計已然無法顯示的低溫里,仍冒著刺骨寒風一步一步拖動沉重的雙腿。百年不遇的西伯利亞嚴寒,變成殘酷至極的苦難,殘忍地折磨著人們。低溫實在太厲害了,眼皮周圍竟然也結(jié)成了冰柱,冰的“叢林”在人們的眉毛上蔓延。眼淚也結(jié)成了冰,眼珠被魔鏡一般的冰膜蒙住了。雪像發(fā)瘋似的,越下越猛,僅僅在尼古拉埃夫斯克市附近的一個夜晚就凍死20萬人。
到2月底,隊伍已從原先的125萬人減少到25萬人。這些人經(jīng)過千難萬苦,總算從鄂木斯克來到了2000公里外的貝加爾湖畔。他們的精神與肉體都已消耗殆盡。但是,為了最后的安全,必須橫穿貝加爾湖。80公里寬的湖面,結(jié)了3米厚的冰,25萬活著的精靈們開始橫穿冰面。
在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不幸能超過他們身后這3個月所積蓄起來的苦難,然而,這場眼看就要最后拉上幃幕的慘劇,卻在冰上殘忍地延續(xù)著,遲遲不肯收場。湖面冰層閃閃發(fā)光,就像光溜溜的舞池的地板一樣。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貝加爾湖面,冷到了極點。溫度降到零下69℃,猛烈的暴風雪吼叫著好像要凍透受難者的骨髓。在這種地方就是穿熊皮、裹海豹皮也毫無用處,極度的寒冷只不過使熊皮在身上起到冰面具一樣的作用。
又有成千上萬的人被凍死。完全想像不出的景象在凍結(jié)的貝加爾湖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將軍的妻子要在冰上分娩,卻沒有一個可以過去幫忙的人,人們步伐沉重,臉上毫無表情地從她面前走過。將軍用自己的身體擋出一道隔墻,原本為的是不讓人看到妻子分娩的樣子,可他真的像一面墻一樣一動不動地凍僵了。將軍的妻子和就要出世的孩子一起凍死了,不多一會兒,所有的人都凍死了。風雪和奇寒死死擋住了他們,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也許是個發(fā)了瘋的神父,他那咆哮的聲音,悲切地回蕩在這片白色墓地的上空:“上帝,求求您,讓人們放棄所有的努力,不要再繼續(xù)下去了!”
片刻,吶喊聲也停止了,暴風雪平息下來,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四周。一切都過去了。悲傷、痛苦、嘆息、低語、憎恨、憤慨,一切都同25萬靈魂一起消失了。貝加爾湖上的25萬具尸體在第二年夏天湖面解凍以前,一直那樣躺在那里,當然,其中也包括生命凝固在臨產(chǎn)那一刻的將軍夫人和她那將要降生的孩子。堅冰解凍的時候,這個可怕的、慘不忍睹的場面,靜靜地從視野中消失,沉入了深深的湖底。他們的死是迄今為止有據(jù)可查的最恐怖、也是由天災(zāi)、人禍共同造成的人數(shù)最多的慘烈悲劇。
[編譯自日本莊司淺水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