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三月份的重要節(jié)日當推“上巳”節(jié)。古人以十日為“旬”,一月約30天,分為上旬、中旬和下旬,所謂“上巳”就是三月上旬的第一個巳日。《后漢書·禮儀志上》:
是月(指三月)上巳,官民皆潔于東流之水,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為大潔。
“疢”是祖國醫(yī)學(xué)認為的熱病。許慎《說文解字》:“疢,熱病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其字從火,故知為熱病?!缎⊙拧罚骸叭缂彩住!惫{云:“疢,猶病也?!币源耍瑸闊嶂Q。
段玉裁的分析已很清楚,疢是中醫(yī)稱之為內(nèi)熱、上火的病的統(tǒng)稱。
“巳”是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中的第六個數(shù),古人以冬至所在的十一月為“子月”,第六個月即四月,稱之“巳月”。按《說文解字》的說法:
巳,巳也。四月陽氣已出,陰氣已藏,萬物見,成文章,故巳為蛇。
這段文字比較簡單,但理解起來頗費功夫,大意是講,巳月就是四月份。此時,冬至已經(jīng)過去了百余日,大地早已還春,而陰氣則消耗殆盡,大地草木繁盛,鳥獸繁衍,冬眠已久的蛇也早已蘇醒而進入交配、繁殖后代的季節(jié)。所以,“巳”是一個象形文字,很像一條蛇。漢代王充《論衡·物勢》中也講:“巳,火也,其禽蛇也。”十二生肖中的“蛇年”也由此而來。
四月是“巳月”,是“陽氣已出,陰氣已藏”之月,人也容易患上虛火旺盛的內(nèi)熱之疾。于是,古人就趕在“巳月”到來之前,用一種活動驅(qū)逐陽氣,預(yù)防患內(nèi)熱之疾,這一天就被定為三月上旬的第一個巳日,叫做“上巳”,而活動的形式就是大家到東流的河邊去潑水、玩水。水與火是相互制約的,即水可以克制火的上升,也就是講,通過潑水、玩水就可以預(yù)防或治療人的內(nèi)熱之疾,使他在一年之中不會得病。古代的科學(xué)很不發(fā)達,所以,如今的人最好不要用當代的科學(xué)去理解古人的思維和行為,否則,你一定會進入一條死胡同。古文“醫(yī)”寫作“毉”,上部左側(cè)的“醫(yī)”是一放箭的箭袋,右側(cè)的“殳”是古代打仗用的有棱無刃的兵器,表示人被箭射傷或被兵器打傷,而下面的“巫”就是巫術(shù)或會巫術(shù)的人,“毉”合起來就是:巫人用巫術(shù)治療傷口;“醫(yī)”也寫作“醫(yī)”,下面的“酉”是古代的“酒”字,“醫(yī)”則是用酒來鎮(zhèn)痛或治病。幾乎在任何一個原始民族里,巫和醫(yī)是分不清的,巫就是醫(yī),醫(yī)也是巫,而在中國,醫(yī)生被叫做“巫醫(yī)”沿用的時間更長。古人深信在“上巳”潑水是可以預(yù)防和治療疾病的。
古人以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數(shù)紀日,以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紀月,后來又把天干、地支輪流搭配重新組成六十個數(shù),叫做“花甲子”,用來紀日和年,如今年就是“丁亥年”,這一年出生的小孩屬豬。由于地支數(shù)有十二個,而一旬只有十天,也就是講,有20%的機會,三月的上旬是沒有“巳”日的。于是人們把“上巳”固定在三月三日,它雖仍被叫做“上巳”,但不必一定在三月上旬的第一個“巳”日了。南宋吳自牧《夢梁錄》卷二中講:
三月三日上巳之辰,曲水流觴故事,起于晉時。唐朝賜宴曲江,傾都禊飲踏青,亦是此意。右軍王羲之《蘭亭序》云:“暮春之初,修禊事?!倍鸥Γ骸尔惾诵小吩疲骸叭氯仗鞖庑?,長安水邊多麗人?!毙稳荽司?,至今令人愛慕。
中國地域遼闊,南北緯度相差幾十度。長江流域、黃河流域的緯度偏高,三月初還是“料峭輕寒結(jié)晚陰,飛來院落怨春深”的偏寒冷的時節(jié),光著身子到河里玩水,不是人人能受得了的。大概到了晉朝,到河邊潑水的風(fēng)俗活動就被文人改變?yōu)椤扒饔x”——用小酒杯放到小河里任其漂流,酒杯停留在哪一位仁兄處,他即飲此杯酒,并賦詩一首,它的形式完全變了,但它的風(fēng)俗意義照舊——“修禊事也”。中國的南方緯度較低,農(nóng)歷三月早已是大熱天了,古代上巳的潑水風(fēng)俗傳到云南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就變成了“潑水節(jié)”,并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如今云南三月三日的“潑水節(jié)”還成了旅游觀光的重要項目。
《夢梁錄》作者哀嘆三月三日上巳風(fēng)俗古風(fēng)不再時講“右軍王羲之《蘭亭序》云:‘暮春之初,修禊事?!鸥Α尔惾诵小吩疲骸氯仗鞖庑拢L安水邊多麗人?!稳荽司?,至今令人愛慕?!闭f明到了宋朝,這種風(fēng)俗已不熱鬧,甚至消失了。不過,三月三日是月逢三,日逢三,畢竟還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所以,上海及江南地區(qū),三月三的節(jié)日仍延續(xù)了很久很久。
宋朝詩人范成大有詩曰:
薄暮蛙聲連晚鬧,今年田稻十分秋。
農(nóng)歷三月上旬,“驚蟄”已過了一段時間,冬眠的青蛙已經(jīng)蘇醒,它們開始大聲鳴叫,招喚自己的配偶,這是一種自然規(guī)律和現(xiàn)象,但古代的農(nóng)民從蛙鳴中聽到了另一種信息:
吳中以上巳蛙鳴,則無水患。諺云:“三月三個蝦蟇,禁口難開。”又,九縣志載占諺云:“午前鳴,高田熟。午后鳴,低田熟” ……
所謂“高田”就是地勢稍高的旱田,“低田”則是地勢較低的水田,人們急切盼望三月三日的上巳之日能聽到蛙鳴,今年豐收在望了。
青蛙必須返回到水邊雜草叢中交配,大量青蛙集中的田間水溝,使河溝呈現(xiàn)出一派白花花的顏色,于是民諺又有“三月溝底白,莎草編成麥”之說,莎草則是莎草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的統(tǒng)稱,如江南的蓆草、荸薺草就是莎草。
青蛙在江南一帶被叫做“田雞”,大概是這玩意生長在田間而味美如雞的意思吧,李時珍《本草綱目·蟲四·蛙》:“蛙好鳴,其聲自呼。南人食之,呼為田雞,云肉味如雞也。又曰坐魚,其性好坐也?!蹦戏饺讼彩惩芤驯痪幦搿侗静菥V目》,這應(yīng)該是不簡單的事。而三月上巳前后又是青蛙剛長成的時節(jié),三月三食青蛙也一時成為歲時風(fēng)俗。
青蛙的繁殖能力很強,一對青蛙可以產(chǎn)下數(shù)千粒卵子,有相當多的卵子會孵化成蝌蚪,也有相當多的蝌蚪會長成青蛙。所以,古代的文獻中經(jīng)常有“蛙蠱”,即青蛙太多而成災(zāi)的記錄,農(nóng)民捉青蛙,食青蛙并不會影響青蛙的繁殖、生長。而如今,主要是農(nóng)業(yè)上濫用化肥農(nóng)藥,自然環(huán)境被污染之緣故,農(nóng)村里青蛙的數(shù)量日益減少,再加上青蛙被人們當作“盤中餐”后,濫捕濫殺青蛙的現(xiàn)象日益嚴重,青蛙才被列為“保護動物”而嚴禁捕殺和銷售。
以前的江南一帶,人們看到癩蛤蟆,總會產(chǎn)生一種“嚇絲絲”的感覺,所以不會有人把癩蛤蟆當作食物食用。但是,就在近若干年,首先在上海西部的青浦、金山一帶刮起了一股大啖癩蛤蟆之風(fēng),并美其名曰“l(fā)a si”。不久,此風(fēng)又波及上海周邊地區(qū)。
包括癩蛤蟆在內(nèi)的蛙類動物主要吃食昆蟲,有利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被視為益蟲,政府也多次出臺禁止捕殺、銷售、食用蛙類的法令。當然,媒體也多次報道和批評上海郊區(qū)食“l(fā)a si”行為,但是“l(fā)a si”是土話,記者們不知該怎么寫,當?shù)厝艘膊恢撛趺磳?,于?“l(fā)a si”多被以諧音字寫作“拉絲”,有點像外國小姑娘的名字。
上海方言一般把癩蛤蟆叫做“癩ge buo”。
明馮夢龍《吳歌》收錄吳地漁婦罵人的一段話:
看得別人便是蝦頭娘娘能介一點,自家便癩虼蚆跌進子天平。
這里的“癩虼蚆”即“癩ge buo”,“癩虼蚆跌進子天平”與“老鼠跌進天平秤”同義,喻“不自量力”。
《崇明縣志》:“蝦蟆曰癩團,亦曰癩疙疤”,而《民國法華鄉(xiāng)志》則講:“蝦蟆曰癩蛤霸”,吳方言中的“癩ge buo”有許多種寫法。
上海人除了把癩蛤蟆叫做“癩ge buo”外,更通常、普遍的叫法是“癩si ge buo”,此僅見于口語,很少見諸文字。章太炎(炳麟)是經(jīng)學(xué)大師,他的《新方言·釋動物》中講:
今江南運河而東至浙江皆謂蟾蜍為癩施。癩者,以多痱瘰?;蚍Q癩子、癩團,皆取此義。
章先生已注意到,運河以東的吳方言區(qū)把癩蛤蟆叫做“癩施”、“癩子”、“癩團”等名,“癩”是以蛤蟆身上長著許多像“癩疥瘡”的“痱瘰”而得名,但他并沒對“癩施”之“施”作出解釋。在吳方言中,“尿”和“水”均讀si,小便可以寫作“渫水”、“渫尿”,但均念作“sa si”,遺尿癥患者被叫做“渫水泡”。我國沿海出產(chǎn)一種叫蝦蛄的水產(chǎn),形狀似蝦,它一旦被撈出水面后,立即會噴射出一股帶臊腥味的水,這是它的自我保護反應(yīng),浙江沿海一帶把蝦蛄叫做“渫尿泡”、“癩小蝦”、“癩尿蝦”。癩蛤蟆在遭到驚嚇或侵犯時,它身上的“癩疥瘡”也會分泌出一種臊腥如尿的毒液,顯然,所謂“癩施”應(yīng)該是“癩尿”或“癩水”,方言音讀近“l(fā)a si”。
在我的記憶中,上海市區(qū)和郊區(qū)的居民是均不食癩蛤蟆的,這不僅是它的樣子長得有點“嚇絲絲”,而且人們認為它有毒,只有生癩疥瘡的人才會“以毒攻毒”,把癩蛤蟆當作一種治療皮膚病的藥材。以前,南京西路黃陂路口的對面有一家上海最主要的花鳥商店,商店柜臺上面放有鐵絲編的籠子,籠子里有癩蛤蟆,售價5分1只,它是作為藥材使用的。真想不到,上海這樣文明程度極高的城市里還會出現(xiàn)大啖癩蛤蟆之風(fēng),而且還是“頂風(fēng)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