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人的散文寫得好的多，寫得不好的也多。套用那句現(xiàn)成的框框話說，寫得好的多是一致的，寫得不好的各有各的不是。

做編輯時間長了，我最怕讀有些學人的散文，象以前做學生的時候不愛聽的那些老師的課，偏偏這樣的老師問題多，布置的作業(yè)也多，為了做好學生，要硬著頭皮去聽，去做。其他行當?shù)娜藢懮⑽?，暴露的是行文的缺點，學人的散文露出的多是讓人不怎么愛戴的個性。比如洋書讀的多尚沒及時消化的那種，再比如趨炎附勢的那種，學人要勢力起來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最顯著的是翻譯界關于國家名稱的譯法，漢語中詞意最端正的都送給了發(fā)達國家，“英、法、美、德”等等，而我們的東南鄰邦是直譯中最欠妥的，“越南”、“老撾”，還有“柬埔寨”，一個國家的名稱怎么能用寨這一字呢？最近韓國人忍受不了提抗議了，通過正式的外交途徑，要求把首都“漢城”的中文譯名改成“首爾”，一個國家要求另一個國家改正譯名，可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糾錯，針對的應是一種觀念。政治人常說國家不分大小，但我們的翻譯界卻不是這么做的。再用這種心態(tài)寫成的散文，真的是沒法一行一行往下看。

愛民兄是一位學人，先在蘭州的一所大學教書，后來雖改行了，但心態(tài)仍然。他若仍在執(zhí)教，一定是學生們喜歡的那種老師類型，至少是我喜歡的，待人寬厚、平等，也性情。這樣的內(nèi)心狀態(tài)寫出的文章，容易被自尊的讀者接受。

我是1993年初到西安的《美文》雜志工作的，才到的那段時間兩眼一抹灰的陌生，下班之后，我呆的那個樓整個是空的，所有的樓梯差不多是我一個人在走，那一階段才開始提倡工作的人文環(huán)境，先有了大禮拜和小禮拜的說頭，意思是逢單周休息周日一天，逢雙周休周六周日兩天，接著很快就都是雙休了，因此周末的時間顯得更加漫長。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結識愛民兄的，一見面就覺得親切，氣味投緣，經(jīng)常見面，每次的聚會是有事則短，無事卻長，閑心閑鶴，也沒什么正經(jīng)八百的事。他那時寫詩，最初讀他詩的印象是沒有跋扈氣，他不長于傳達睿智，多展示人的不容易，有挫折感，這在當年的時尚里是被認為不先鋒的。他由詩進入散文似乎也是順水行舟，沒有刻意的轉換，且他寫詩的那種平實狀態(tài)在散文里又有了更好的發(fā)揚。后來一個朋友主編一套“朋友”散文叢書，他和我的都收入其中，他的那本叫《非此非彼》，我的叫《放心集》?！斗谴朔潜恕返臅o我的理解是既不是詩，也不是散文，究竟是什么呢？讀完這本書就知道了。他的那本書的確好看，話短意長，且憂心重重。我取《放心集》的意思是讓自己放心，放松心，也放寬心，多風多雨的日常生活雖然常發(fā)生一些意料之中或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提高警惕是最不可取的，是病態(tài)，也是下策，還是隨遇而安好些。

我們兩個往來密切數(shù)來是2001年以后了，那個時候《美文》開始創(chuàng)辦下半月刊，一個月要出兩本雜志，事多，人手少，很多問題纏在一起，理不開，也理不順。我就常請愛民兄幫忙，那個階段，愛民兄讓我感覺很溫暖，給了我工作上的信心，也幫我解決了很多頭疼的事。比如協(xié)調(diào)幾方面的關系，比如經(jīng)費呀，比如刊物內(nèi)的一些具體欄目設置呀……有時候一個星期內(nèi)差不多要天天見面。聊完了正題，總要喝幾杯，喝到面紅耳赤的境界，他就開始說詩歌，說自己以前寫的，也說他喜歡的詩人的。盡管掛筆多年不寫詩了，他內(nèi)心深處仍給詩留著大的空間。

我們兩個都喜歡畫家韓羽先生的畫，這也是每次見面都要說到的一個話題。他知道我和韓羽老人有忘年的情意，曾要我轉求一幅畫。我和韓羽老交情雖好，但在這事上卻犯了愁，這多么年我向韓羽老開過兩次俗嘴，一是我岳母病危住院，石家莊的主刀醫(yī)生冷著臉向我伸手，二是我妻子從石家莊調(diào)西安工作，我主動討了一幅送給一位替我操心的老領導。愛民兄的雅囑我一直拖著，后來也是巧合，一個出版社要出一本賈平凹的作品集，托我請韓羽老給賈平凹畫一個漫像做封面，書出版后，我就自作主張把這幅畫送給了愛民兄。賈平凹也是他喜歡的作家，他運氣挺好，魚和熊掌都得了。

愛民兄的散文寫的安靜、厚道，像他的為人，從2003年起，他在《美文》寫著一個專欄，是我慫恿他寫的。他是老西安人，肚子里西安老事不少，“長安故事”就這么一期一期的出來了。專欄內(nèi)的文章都不長，野地豐富多姿，寫人的，記事的，甚至有些是記憶里的一個細節(jié)，或一件老事的一個注腳?！睹牢摹肥寝k在西安的一本雜志，我的想法是，應該從這座城市的皺折里多挖些東西出來，我建議愛民兄多寫一些，他答應了，但每期還是寫不多，這多少是個遺憾。

愛民兄的散文有自己的特點，平和中藏著質(zhì)光。他在語言上是著力的，但他又努力不讓外人見到這種著力。這是他語言上的長處，從另一個角度講也是他的局限。事實上每個家都是有局限的，作家們的進步應該就是對一個個局限的突破，像跨欄比賽。盼望愛民兄的寫作再騰空一些，把欄踢倒了都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