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的炊煙
鄉(xiāng)村的炊煙總是那么淡藍淡藍的,帶著農(nóng)家的幾絲企盼幾縷馨香,把小小的鄉(xiāng)村與穹闊的天宇溫柔地連在一起,又是那么輕舒漫卷,似嫦娥奔月,像踏春歸去的仙女,在微風的護送下悄然隱去。是啊!炊煙是鄉(xiāng)情的凝聚、鄉(xiāng)韻的流動。
鄉(xiāng)村的炊煙,是你經(jīng)意和不經(jīng)意間的神韻,悠然地、無聲地融入孩戲、雞鳴、犬吠、牛哞、豬吼中;融入春種、夏鋤、秋收、冬儲,春風秋雨,風霜雪月中,描繪出了鄉(xiāng)村的風情。它是家園、田園的象征。
淅淅瀝瀝的春雨飄然落下,我站在高高樓房的陽臺,總覺得心中少了點什么。然而,我知道興奮的農(nóng)人一定正悄悄側(cè)耳傾聽楊柳桃李的交談,喜悅和著雨聲向遠方播傳。柳笛,從河邊悠悠地吹響;歌聲,從村頭甜甜唱起;紅暈,從枝頭輕輕地搖曳;淡藍淡藍的炊煙帶著新的希望搖升。
啊,鄉(xiāng)村的炊煙,我百般地呼喚你,眷戀著你。因你無聲地教給了我生活的真諦;更因你從莊稼人的收獲中提煉出執(zhí)著、勤勞的品性。鄉(xiāng)村的炊煙滋養(yǎng)了我的童年、青年,讓我對莊稼人產(chǎn)生了剪不斷的鄉(xiāng)情思緒。
啊,鄉(xiāng)村的炊煙。
鄉(xiāng)村的碾房
鄉(xiāng)村的碾房是和童年的記憶連在一起的,每當想起了童年,就會想起家鄉(xiāng),想起家鄉(xiāng)就會想起碾房和碾房里的趣聞軼事。
三十多年前,家鄉(xiāng)是很貧困的,土房、土井、煤油燈、碾房構成鄉(xiāng)村一道道獨特風景。沒有電、更沒見過糧食加工器械。農(nóng)家過日子,誰家也離不開碾子,靠碾子去加工人們生活所需的糧食。因此,一年四季碾子總不得閑。吱嘎、吱嘎——伴隨著悠悠的歲月,帶著苦澀,帶著憧憬,帶著企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這樣沒有終點,也沒有始點,沉重地滾動著。
記憶中碾房坐落于村子東頭,生產(chǎn)小隊隊部的西南角。碾房是用土坯壘成的,已年久失修,連門框也不存在了。碾石龐大而沉重,一體渾然成形,碾盤又圓又大。使碾石發(fā)生轉(zhuǎn)動有兩種形式,一種用毛驢拉,給毛驢雙眼戴上蒙眼,放進驢套里,這樣驢才肯一圈一圈地奔走,也可防止驢偷吃碾盤上的糧食。人跟在驢的后面,一手拿著笤帚、一手拿著篩籮。把一籮籮面篩到筐籮里,剩下粗糙的顆粒再倒在磨盤上,就這樣反復地篩倒,直到把米面都磨得剩下不能再磨的皮渣。另一種靠人來推拉碾子。這是非常苦的活計,兩個人一前一后、一圈又一圈周而復始,一會兒便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人們就這樣把碾子四周的地面踏得油亮油亮,酷似圓規(guī)所畫。不能不說這是原始封閉、貧困與落后的最好象征。
盡管村上這石碾一年不閑著,但也有淡季和旺季之分。因為月初隊里大多要分口糧,因為那時誰家口糧也不足,分了口糧馬上就得加工。年底人們要備年貨,磨白面,家家戶戶都要蒸年糕,做粘豆包,這就要淘黃米壓黏米面。人們不得不按先來后到的順序排隊。在數(shù)九的臘月里天氣非常非常的寒冷,那時似乎人們耐寒能力特別強,一排一個通宵。人們在這里有說有笑、互相幫助,熱鬧非凡。
因此,碾房不僅是糧食加工場地,不僅是勞動場所,而且自然而然地成為聚會、嘮嗑、產(chǎn)生愛情、傳播趣聞的中心。這里既產(chǎn)生故事,也傳播故事。特別是婦女們就更愿意聚集在這里。人們在這里說東道西、說長論短。誰家真有錢,買了掛鐘、買了縫紉機;誰家的老爺們兒真懶,太陽照屁股都不起床;哪家姑娘和哪家的小伙兒昨晚兩個人在碾房嘮了好大一陣,兩個好上了。有的是一邊納著鞋底,邊干活兒邊說話,神神秘秘的。這里也是我們小時候藏貓貓的好地方。我們膽顫心驚地藏在磨盤底下的空洞里,一片漆黑中竟能聽到嘮嗑聲,我慌忙地爬出來往外跑。把說話的男女們嚇得抱在一起。我們就說碾房鬧鬼,只有小孩這么說,大人誰也不信。
幾十年過去了,人們早已走出那個封閉的圓。就連糧食加工廠也不興隆了,家家戶戶吃大米,白面也到市里去買精制的。碾房早已不存在了,碾石和碾盤被人們推到家南的一片廢墟上,被歷史的塵埃塵封著,周圍長了好多好多雜草。它像一個無字的石碑,更像村里的“歷史文物”,向人們傾訴著手推磨歷史的結束,更向人們展示著家鄉(xiāng)走向開放、走向富裕的歷史巨變。
每當在廢墟邊看到它,我就會想起童年的碾房。
家鄉(xiāng),童年的樂園
前面是一望無際、起伏連綿的白沙坨,后面有似白色飄帶般浩蕩奔騰的遼河,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前黑坨子村。它是我人生的起點、童年的樂園。
春風吹起,正是孩子們放風箏的好時節(jié)。空曠的野地上,各種簡單的紙風箏飄搖著、飛翔著,每一只風箏都牽動著孩子們的情感,聚斂著屬于童心的夢幻。細雨霏霏,桃紅柳綠時節(jié)又是孩子們吹柳笛的好時光。村里村外,田間河畔到處攢動著孩子們活躍的身影。悠悠的笛聲,回蕩在原野,回蕩在村莊,為小村增添了無限生機與希望。
家鄉(xiāng)前面的白沙坨在冬春兩季狂沙四起,肆虐地蠶食農(nóng)田、侵吞村莊、淹沒道路,但一到風和日麗的夏季,白沙坨就顯得溫馴了,這里有水泡子,有淡藍淡藍的馬蓮花,簇擁的黃柳,有大片大片結著紅豆的麻黃草,還有黃蒿和誘人的打瓜地,兒時的伙伴在這莽莽的沙坨上摔過跤,騎馬殺仗,爭過山頭,一起偷過香瓜,燒過玉米。但記憶最深的還是挖跳兔和逮蟈蟈。
每次挖跳兔都要帶上一只狗或幾只狗進行圍追堵截。跳兔的洞穴隱藏方式有好幾樣,非常狡猾。不管哪種類型的洞穴,它們都有一個或兩個氣眼,氣眼上面有一層薄土,是跳兔通風和逃跑的通道。要想生擒活捉跳兔必須事先找到氣眼,派一個人蹲在氣眼邊上用帽子或褲子罩在氣眼上面。這邊開始尋找洞口,進行挖洞。一般的情況下洞口有一段距離是堵著的,一鍬下去只有和別處顏色不一樣的圓圓圈,用手一按非常松軟,等挖到露出洞口時,用準備好的柳條,往里伸探。這時跳兔就要撞開氣眼,撞到褲腿里,如果事先沒有安排罩氣眼,就得發(fā)揮狗的威力了,往往是狗在前面緊追,小伙伴在后面亂喊亂叫,忽東忽西,從坑里追到坑頂,從這個沙坨追到那個沙坨,追著了是狗的美餐,追不著就跑到其他洞穴或草叢、樹棵里逃之夭夭了。我們通常累得滿身大汗,但歡快極了。
到了秋天,在白沙坨的沙柳上、蒿草中生長著叫得非常動聽悅耳的豆蟈蟈。逮蟈蟈又成了孩子世界里的一大樂事。用高粱秸稈劈成的細米條扎成漂亮的籠子,打開小門,塞進幾片倭瓜花,就可以到沙坨上去逮蟈蟈了。狡猾的蟈蟈叫叫停停,伙伴們時而尋找時而諦聽,尋尋覓覓,待到扒開草棵、蒿叢逮到一只蟈蟈,就會樂不可支地把它小心翼翼地裝進籠中。逮完蟈蟈我們就來到沙灘上樹叢邊開始賽蟈蟈,看誰的蟈蟈大,誰的叫聲高、時間長?;锇閭兘腥轮?、爭執(zhí)著,時常爭得面紅耳赤。不管是勝的還是敗的,逮來的蟈蟈都要被小伙伴懸掛在自家房檐下,小心侍弄著。那響亮的叫聲為秋天的村莊帶來溫馨和寧靜。
冬雪落下來,又是孩子們堆雪人、打雪仗、溜冰的好季節(jié),伙伴們召喚著,拿著冰車到村北用機電井灌溉的一望無邊結著厚厚冰層可以縱橫馳騁的大地上,盡情地滑著。你追我趕,跌跌撞撞,手凍了,衣服破了全然不顧。直玩得讓人留連忘返,有時非讓大人頂著月光到冰場呼喚,才不得不回家。
童年的活潑、歡樂、清純和率真,烙印在自然流轉(zhuǎn)的每個季節(jié),烙印在煤油燈下奶奶的故事里,烙印在歲月更替提著燈籠放著鞭炮迎新年的祝賀聲中。
不管歲月如何流逝,如何毫不掩飾地帶走了我們童年那歡樂的日子,但它卻帶不走我們真切的回想和懷念。我是飄飛卻永不斷線的風箏,因為那頭系在家鄉(xiāng)的房檐下。
是啊!童年永逝了,家鄉(xiāng)永在。
鄉(xiāng)村的蛙聲
仲夏時節(jié),是鄉(xiāng)下一年當中風景最為美麗、色彩最為鮮亮的時候。
傍晚,走在鄉(xiāng)村的公路上,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咕——呱,咕——呱”的一片蛙聲。這樣的聲音在家鄉(xiāng)沙坨里水泡子邊常常聽見,但沒這樣密集,沒這樣高亢。這是久違了的蛙聲。
其實,蛙聲并沒有多么特別的動聽。沒有鄉(xiāng)下生活經(jīng)歷的人,更不會聽得出那美妙之處。因為它雜沓、繚亂、喧囂,談不上婉轉(zhuǎn)、優(yōu)雅?!肮尽?,咕——呱”忽高忽低,此起彼伏,聲聞四野。說不上有幾百只,還是幾千只。而農(nóng)人聽到了蛙聲,卻感到分外的興奮與親切。他們說不出什么贊美的話,也許他們也顧不上說什么贊美的話,但從他們臉上那充滿希冀的會意的微笑中,你可以看出壓抑不住的喜悅和歡欣。
幾年前,這里還是顆粒不收、一望無際的鹽堿地,通過改造已成為畝產(chǎn)水稻超千斤的上等良田。有了蛙聲的土地仿佛風景一下子就變得十分的美麗迷人了。
郁郁蔥蔥、欣欣向榮的大地在如血殘陽的襯托下是多么恬靜美好!確實,“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睂懕M了鄉(xiāng)間夏夜幾多歡趣。
“咕——呱,咕——呱”的蛙聲是大自然純凈而又和諧的歌聲,愿這天籟之音永遠地唱下去。
土房
低矮、簡陋、陳舊的土房是我童年的家,是我遙遠的夢。土房是用土坯壘成的房子,住在里面的人們面對的是土地和莊稼。我的第一聲啼哭就是從土房里開始的,這里沉淀著好多好多童年的往事。
土房的前面是寬闊的院落,周圍設有用高粱秸稈和木桿合成的柵欄,里面有一口土井,每年的春夏之交,爺爺總是在院子里種滿黃瓜、豆角、土豆、茄子和向日葵。老人家整日手執(zhí)粗大的長繩,緩緩地一桶連一桶地把水從土井里提出,順著小渠澆灌著秧苗,既澆灌著希望與收獲,也澆灌著艱澀的人生。當白色的土豆花、金黃色的黃瓜花、淡藍色的豆角花、紫色的茄子花爭奇斗艷盛開時,院落里處處散發(fā)著清新的芬芳,引來了群飛眾舞的蜜蜂和蝴蝶,更有此起彼伏的蟋蟀、蟈蟈悅耳歡暢的叫聲,把土房映襯得自然、和諧、恬靜,頗有“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之感,也為貧困的家庭增添了活力與歡樂。
土房里沒有收音機,更談不上電視了。每天晚上,伴隨著搖曳忽閃的煤油燈,緊緊地依偎在奶奶的懷里,聽老人家講閑話,也就是講什么“楊家將”、“封神演義”、“小八義”還有鬼神一類,聽得特別癡迷。有時聽得毛骨悚然、心驚膽戰(zhàn),有時一股風把煤油燈吹滅,小哥兒幾個頓時亂做一團,爭相鉆進奶奶的懷里,還以為故事中的鬼神顯靈了呢!就這樣,在幽暗的燈光下,我們在奶奶的故事里和懷里度過了無數(shù)的夜晚,享受著幸福、歡樂和無與倫比的親情。
土房里飲食取暖所燒的是蒿草,每年寒冷的季節(jié),父親和幾個村上的同輩,趕著馬車,頂著刺骨的寒風,來到離村幾十里外的大沙坨。每人背著三米多長的耙桿二十四齒一米多寬的大耙子,弓著腰,像纖夫一樣,一步一叩首。沙坨上留下了深深的腳印,一會兒工夫就大汗淋漓,幾天背上就會血跡斑斑,就這樣換來了一家人全年取暖做飯的柴草。每當取暖做飯時,土房里就散發(fā)著濃濃的苦艾味,彌漫著泥土氣息,使人感到親切、樸實……房外家家戶戶裊裊的炊煙把天空與村莊緊緊相連,仿佛是向上蒼傾訴著什么,使整個村莊顯得格外的寧靜與溫馨!
光陰荏苒,逝者如斯,幾十年過去了,家鄉(xiāng)的土屋早已不見了,原地蓋起了寬敞明亮的瓦房,磚墻取代了秸稈和柵欄,熒光燈取代了煤油燈,煤氣、暖氣取代了柴草,自來水取代了土井。我的爺爺奶奶已故去,我的子女像我當年那么大,她們再也不會因爭一個雞蛋一塊糖而哭天抹淚。奶奶那癡迷的故事已打動不了他們,他們有更新的追求和迷戀。這世界,變化太大了;這中國,變化太大了。每當看到這些,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土房”,而由此,又為我們今天的幸福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