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重大革命歷史題材文學作品,如果不是人云亦云。要對革命史實精準把握,對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公正評價,并得到社會的認同,是十分不容易的。因為這不僅和作家素質有關,更和時代氛圍分不開。像曾任我省宣傳部長的作家汪小川,當年就能寫出反映紅軍西路軍長征的中篇小說《沖出絕境》,應該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了。汪小川作為西路軍長征的幸存者,其感受和體驗之真切,幾乎不用任何藝術渲染,至今一讀,尤能讓人親臨其境一般地體會到那種絕境中的慘烈和悲壯。能留下這樣一部真實的作品,我以為是中國紅軍長征文學中極珍貴的瑰寶。所以,我們編輯出版的《貴州作家》今年第三輯,就重新發(fā)表了《沖出絕境》一文,并配發(fā)了相關的一些背景資料。這當然是為了配合紀念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但更是為了讓廣大讀者和作家們學習和繼承紅軍堅忍不拔的長征精神。如今,我省青年作家歐陽黔森又寫出了長篇小說《雄關漫道》,全面和集中地反映紅二方面軍長征的英勇事跡,更不能不說是對紅軍長征文化的一次豐富和充實。
歐陽黔森作為一個青年作家,自然沒有汪小川那樣的長征的經歷。但沒有經歷過長征人,并不意味著就不能真實而藝術地反映長征那段無人不知的壯麗詩篇。正如前蘇聯(lián)青年作家瓦西里耶夫沒有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但并不妨礙他寫出《這兒的黎明靜悄悄》這樣反映二戰(zhàn)的文學名篇。關鍵在于這個作家本身對歷史事件的認知和理解,在于這個作家的思想深度和藝術造詣。當然,也許過程一樣而結果卻千差萬別,但我卻始終認為,通過間接的渠道,了解紅軍長征的歷程,用藝術家敏感、深邃的詩性筆觸,站在時代的高度復述長征故事,打撈沉淀于歲月深處的精神寶藏,應該正是我國今天一個有志于此的青年作家在審美創(chuàng)造中,傳承紅軍精神的自覺之路。
長篇小說《雄關漫道》的出版問世,的確如大家所說,是第一部反映紅二方面軍長征的長篇巨著,為我們描繪出一幅紅二方面軍萬里征程的鏗鏘畫面,填補了集中反映紅二方面軍長征這一歷史題材的空白。可這還只是說到了一個極為表層的文學題材與形式問題。大家其實都知道,中央紅軍到達陜北后,紅二、六軍團才開始長征。他們攻取湘中、再轉黔東,突破烏江、實施烏蒙大回旋。繼而佯攻昆明、巧渡金沙,一九三六年七月在川康地區(qū)與紅四方面軍會合,并促成了紅四方面軍北上。最終于一九三六年十月下旬實現(xiàn)了中國工農紅軍三大主力會師。二、六軍團轉戰(zhàn)八省,行程二萬余里,經歷大小戰(zhàn)斗幾百次,付出了重大犧牲,為中國革命做出了巨大貢獻。毛澤東主席甚至在陜西保安會見紅二、四方面軍領導時還說過,出貴州,過烏江,中央紅軍付出了大代價,二方面軍討了巧,就沒有吃虧。你們一萬人,走過來還是一萬人,沒有折本,是個了不起的奇跡。這是一個基本清楚的歷史事實,里面有多少動人心魄,感人至深的故事??晌覀兊淖骷覍懗隽四敲炊嗾駣^人心的反映紅軍長征的好作品,為什么偏偏對此卻罕有淋漓盡致的藝術表現(xiàn)?這恐怕并非只是由于廣大作家的集體忽視,或者普遍創(chuàng)作功力不達而形成的一個文學盲點,而是正好說明了創(chuàng)作這一類題材文學作品的把握難度。所以,我以為,《雄關漫道》的出版問世真正的深層意義,并不僅僅局限于這部作品的藝術成就如何,社會影響如何,而更在于它所反映出的我們中國共產黨在政治上的更為成熟和當代社會在思想上的進步程度,反映出胡錦濤總書記提出的科學發(fā)展觀和建立和諧社會已經深入人心,同時也反映出我省領導政治上與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在省委宣傳部指導下形成的良好的思想文化氛圍。歐陽黔森不過是以一個作家的敏銳藝術嗅覺,在這樣的背景下,把握時代、把握歷史,把握機遇,率先及時推出了自己的這部力作,從而獲得成功,引起社會反響,為我省文學創(chuàng)作增強了在全國影響的力度。
毋庸諱言,《雄關漫道》的成功,特別是其被改編成電視連續(xù)劇在中央一臺黃金時段播出后所產生的影響,有其時代的機遇性。但我們說《雄關漫道》成功的時代機遇,更多的是為了強調我國、我省政治環(huán)境為藝術創(chuàng)作提供的良好思想文化氛圍,并不意味著作家歐陽黔森僅是由此機遇而闖入全國文壇的一匹黑馬。事實上,任何機遇都總是為有準備的人提供的。這正如當年,我省作家何士光以一篇《鄉(xiāng)場上》紅遍全國一樣,實際上是歷史機遇在其文學創(chuàng)作實力上的一次閃現(xiàn)。很難想象,一個平庸者僅憑偶然就能創(chuàng)作出那樣的佳作。事實正是如此,早在長篇小說《雄關漫道》問世之前,歐陽黔森即以《黑多白少》、《斷橋》、《敲狗》等一系列優(yōu)秀中、短篇小說作品,在中國文壇占有一席之地了。特別是其曾以兩部作品脫穎而出,分別入圍中、短篇小說魯迅文學獎初選,更顯示出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扎實功底。因此,即便是排除客觀機遇形成的影響,歐陽黔森也算得上是一匹馳騁文壇的白馬了。
歐陽黔森在藝術形象捕捉、經營作品結構、文學語言運用等諸多方面,都有著自己的獨到之處。別的不說,僅就運用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來刻畫人物的性格和生存狀態(tài)這一細節(jié),即能看出其十分高超的一種藝術手段,比如他的短篇小說《敲狗》,就是通過一匹好獵狗的生死存亡,成功刻畫出了屠夫貪財冷漠和山民的純樸善良的鮮明性格,描繪出小農經濟向商品經濟轉型社會中這些典型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在長篇小說《雄關漫道》的創(chuàng)作中,歐陽黔森近一步展示和發(fā)揮了藝術創(chuàng)造力,對自己的這一藝術特長也運用得十分成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可能要算對馬這一意象的運用了。
既是寫紅軍長征,當然離不開寫馬??梢哉f,在所有描寫紅軍長征的作品中,都少不了出現(xiàn)馬的意象。當年,汪小川的《沖出絕境》也是以一句“像是掛在空中的一大塊死馬肉樣的暗紅的太陽”而罹文字獄的。1986年,軍旅詩人胡世宗重訪長征路時,就以老紅軍江文生講的一個關于長征中馬的故事為題材,寫下了著名的《沉馬》一詩:一匹將沒頂于泥沼的馬/在徒勞地掙扎/走過它身旁的紅軍隊伍/幾個餓得眼藍的士兵/用刀子在馬身上割、挖/一塊塊鮮血淋漓的馬肉/一塊塊誘人的活馬肉?。艋鹪谶h處燃燒/像救命的神火/閃現(xiàn)于天涯/另一些也是饑餓的士兵/沖上去制止、攔阻/有的競動手打了對方的嘴巴/嘴里還不停地罵/一邊罵一邊撫摸/那直立的、顫抖的馬鬃/痛心的淚水嘩嘩流下“它跟我們走了那么遠/這馬這馬/饑餓的魔爪/使多少鐵男兒、硬漢子/猝然倒下/不是沒有良心/是/沒有/辦法/那匹馬/終于整個地沉沒了/泥水彌合時/天邊殘留著/一片馬血樣/鮮淋淋的晚霞。
當時,對這首被作家劉白羽稱為軍旅詩歌中杰出的佳作,詩人曉雪評論說:“《沉馬》在我們面前展現(xiàn)出一幅觸目驚心的血淋淋的長征畫面。這里,割馬肉和不讓割的士兵,同樣都是在極其殘酷的條件下堅持長征的英雄,他們都不是沒有良心,而是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望著親愛的長征伙伴整個地沉沒。當然,同樣餓得眼睛發(fā)藍卻沖上去制止戰(zhàn)友不要割馬肉的另一些士兵,那頑強的意志、偉大的情懷和崇高的精神,更具有震撼靈魂、感天動地的力量。在難以想象的艱苦歷程和殘酷磨難中,我們紅軍的精神、民族的精神以及真正的人的精神,得到了感人肺腑的凈化、升華和生動的藝術表現(xiàn)。這樣的詩所創(chuàng)造的就是引人向上、催人奮進的悲壯美和崇高美?!?/p>
馬是一個忠實誠懇,任勞任怨意象。它作為一種家畜,在艱險的長征途中,它既是紅軍戰(zhàn)士的運輸工具,和紅軍戰(zhàn)士結下了生死依存的情感關系;又是紅軍戰(zhàn)士饑餓困苦中的糧食,是紅軍戰(zhàn)士不得已時的屠宰對象,這種特定的雙重情結,注定了紅軍戰(zhàn)士要在忍受肉體折磨的同時,還要忍受靈魂的煎熬。馬既然是長征生活中一個很有意味的意象,描寫紅二方面軍長征的作品當然也不會例外?!缎坳P漫道》中自然也不乏有許多關于馬的動人描寫,而且運用這一意象來塑造人物,又正是作家歐陽黔森藝術技巧之所長。于是,作品開篇,賀龍出場救差點被誤殺的紅軍戰(zhàn)士時,就有“幾匹馬沿山路急速跑來”“賀龍的馬一閃而過”等傳神描寫。中間更有王震騎白馬帶頭沖殺,被任弼時、賀龍批評后,為怕再受批評而改騎花馬的描寫,精煉地刻畫出王震這一勇猛戰(zhàn)將不怕死的性格特征。而特別是過草地時,為救饑餓的紅軍戰(zhàn)士,賀龍揮淚殺了曾救過自己性命的棗紅馬那一段文字,作品寫得更是令人肝腸寸斷,靈魂震撼。情感與理智,肉體與心靈,在生與死的臨界點上,通過一匹馬的命運,表現(xiàn)得尤為悲壯慘烈,從而濃重渲染和烘托出紅二方面軍長征中,戰(zhàn)士們生存與信念、絕望與希望、血肉和靈魂并存的極為深沉、復雜歷史狀態(tài),讓長征這樣一部贊頌生存的渴望與翻身的暢想的兩萬五千里的壯麗詩篇,再一次于我們今天唱響。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雄關漫道》也正如同胡世宗的《沉馬》一樣,是一部引人向上、催人奮進的藝術作品,反映出紅軍長征的悲壯美和崇高美。
毫無疑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歐陽黔森正是以其深厚的藝術功力,為《雄關漫道》牢牢地把握住時代機遇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作者單位:貴州省作協(xié))
責任編輯:郭漸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