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一粒麥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圣經(jīng)》
這句話是我從俄國文學大師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著《卡拉馬佐夫兄弟》一書的扉頁上抄錄的,它既代替我表達了編寫這本書的初衷,也蘊含著我們對新世紀中國文學的希冀。所以,在本書幾經(jīng)周折而終將出版之際,讓我首先感謝上帝。
“五人墓碑祭”,源于高中時學過的一篇古文《五人墓碑記》。該文是明朝才子張溥紀念東林黨人反抗閹黨魏忠賢的祭文,洋溢著一股正氣和豪情,令人扼腕嘆道,大發(fā)志士之悲,深感匹夫之責重于社稷也。本書則不同,反其道而行之,秉承良知與理性,把對當代中國文學的悲憤之情一吐為快。出手似乎有些生猛,尤其是用“墓碑祭”這類字眼容易激化人民內部矛盾。但稍懂常識的人都知道,中國當代文學的病癥已毒火攻心,再不下虎狼之猛藥,恐危在旦夕。好在我們從個案入手,忌諱人身攻擊之通病,批評鞭辟入里,邏輯縝密,以嚴謹?shù)膽B(tài)度去解剖麻雀,諒作家諸君會體會到我們的真誠。精神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我們呼喚著中國文學魂兮歸來。
魯迅先生寫過一篇文章,叫《學界的三魂》,他說中國的國魂里有官魂、匪魂和民魂。民魂是最珍貴的,但未能發(fā)揚光大,于是只剩下另外兩種,而且常常官匪不分,甚至貌似民魂的,有時仍不免為“官魂”、“匪魂”,這是非常重要的文化命題。在中國的文學史當中,能夠真正弘揚“民魂”的作品鳳毛麟角,敢于鞭撻“官魂”和“匪魂”的作家更是稀有動物。雖然流派紛呈,但大多是飛揚的沙塵和泡沫。尤其90年代以來,由于種種原因,中國文學的神圣性和崇高感被破壞得一塌糊涂。我稱大多數(shù)作家為無脊椎動物,整天沉湎于幫忙和幫閑的爛泥塘,瀟灑地撒著跨世紀的彌天大謊,而且無一絲羞恥之感。本書所批“墓中”諸君,是無脊椎病房中頗具代表性和蒙蔽性的高級病人,而且個個渾然不覺,正在向俄國作家索爾仁尼琴所謂的“癌病房”進軍,讓人非常著急。
中國所謂的批評家向來是贊揚家,他們既是看客,也是過客,有的忙于編寫文學贊揚史,有的忙于給喜好風花雪月的女博士講課,有的則像妓女接客一般,紅包一來,兩三天就造出一位大作家。中國文壇如此腐敗,完全是他們與作家共同“犯罪”的結果。中國文學批評界的整體水平,還遠沒有達到中國作家的整體水平,尚處于“原始社會”,各色不三不四的偽評論家,還在忙于茹毛飲血。真正的批評家是心靈和歷史的博物愛好者,富有良知、激情和理性,通過深入細致的文本實證分析,戳穿各種“個人的神話”,使偽作家無處藏身,成為一個時代最具活力的隱性力量。按法國批評家法約爾教授的觀點,形式主義的批評窒息了批評本身,將批評這項頗具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禁錮在少數(shù)專家才有共同語言的小圣堂里,從而掩蓋了流行文人崇尚庸俗、粗鄙、怪僻、野蠻和非人道的真相,豈不悲哉。
中國的文學史需要不斷重寫,且不應只是少數(shù)學院派贊揚家的專利,因為他們埋頭書齋,兩耳不聞窗外事,既感覺不到民間鮮活生命的律動,也不會對成名作家“大打出手”,更不會走出犬儒主義的窠臼。本書是中國新一代批評家的良知覺醒和銳利思想亮相,將為中國文學的真正繁榮清理垃圾和拉開序幕。
偉大的作家必須是與人類的文化和道德有著同一血脈的知識分子。一位流亡批評家說:“在奧斯威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薄锻屡c隨想》的作者赫爾岑也對大詩人歌德贊賞有加。但當他得知法國大革命期間,歌德卻埋頭于個人的自傳時,嚴辭聲明和歌德斷交。這就是精神的力量。雖然從來不曾有一篇小說直接阻擋過一輛前進的坦克,但它潛移默化的作用,卻常常使敵人聞風喪膽。海明威的《老人與?!芬约啊秵淑姙檎l而鳴》就有這種力量。他引用一位英國詩人的話說:“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所以別去打聽喪鐘為誰而鳴,它為你敲響?!?/p>
那么,本書的“墓碑”為誰而立,“祭文”為誰而寫……
寫給每一位中國作家。
《與魔鬼下棋——五作家批判書》蒼狼 李建軍 朱大可著 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