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趁人之危的交易，一個非法違理的契約，演繹了一場又一場的悲劇。或許愛本身并沒有錯誤，但如果愛的前提感染了\"細菌\"，那愛就會變成病體。本文主人公的述說如泣如訴，其中某些細節(jié)令人感懷，但那一次次撕心裂肺的痛楚留給我們這些局外人多少沉重的思索啊——

替母還債，她成了我的生子工具

我經(jīng)商。我的事業(yè)在妻子的無私支持下，經(jīng)過二十余年的打拼，到今天已經(jīng)非常成功。這些年中，可以說我不乏年輕漂亮女孩兒的追求，但我很清楚，這世界上只有我的妻子，不在乎我是貧窮還是富有，會始終如一地跟我到死。

我沒有想到在我44歲的時候，遭遇喪子之痛。我的獨生子童童，在他21歲那年，為了接我妻子，在沈陽機場返回大連的途中發(fā)生了車禍，妻子幸免于難，而我們的寶貝兒子卻走了。妻子因此遭受重創(chuàng)，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下子給我跪下，大聲地哭道：“老蕭，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槭裁醋叩牟皇俏?，卻是童童??！”

悲傷使她一病不起，最后患腦垂體瘤住進了醫(yī)院，后又從大連被轉(zhuǎn)送到了沈陽市某著名醫(yī)院。我沒有想到，在這里我遇到了瀟瀟。我第一次在妻子病房看見她的時候，覺得她太蒼白，十分害羞。妻子告訴我她是大二學(xué)生，專修日語，與離了婚的母親相依為命。她的母親因腦顱咽管瘤病倒，手術(shù)后不久就陷入了腦昏迷狀態(tài)，住進了特別監(jiān)護室。特別監(jiān)護的費用每天大約要5000元左右，兩個月內(nèi)，她身上背的債已經(jīng)雪花似地飛近15萬，這個可憐的孩子幾乎快崩潰了。

“這孩子從上大學(xué)起就自己打工，從不用媽媽拿一分錢。這些天，我總是看她睡在走廊里，就勸她到我的單間來過夜，她不肯。她說她怕媽媽晚上孤單……”

又是一個星期日，妻子讓我去叫瀟瀟到她病房里來。我走到昏暗的走廊里，好容易才在特別監(jiān)護室外的一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她。她正頹喪地蹲在一邊，臉埋在雙臂里，似乎在哭泣。不知道為什么，我遲疑了很久，才敢打擾她：“孩子，請到我妻子的病房來吧?！?/p>

在妻子的病房，她言語輕柔，知書達理，我聽她話語中說得最多的就是“謝謝”兩個字。我妻子說：“我把你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不用太客氣?！笨粗谋秤半x去，妻子忽然對我說出一個想法，聽完后我脫口而出地回答：“不行，絕對不行！”

我一說完，妻子的眼淚就流了出來：“我這個年齡已經(jīng)不能再生兒子了，而你辛苦一生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總該有孩子來繼承；瀟瀟這孩子善良、聰明，雖然讓她給我們生孩子對她有些不公平，但她正在用錢，這樣做也是幫她……”

那晚，妻子在臨分別前這樣對我說：“老蕭，再想想吧！”

第二個星期，我沒有遇到瀟瀟，妻子說她回老家借錢去了。妻子讓我去看一眼特別監(jiān)護室里躺著的她的媽媽，說：“老蕭，我們這么做也是在幫她??！”

看著躺在吊瓶堆里完全人事不醒的老婦人，我心情復(fù)雜地長嘆了一口氣。

1999年6月20日，瀟瀟終于打通了我妻子的手機，這是她母親病逝過后兩個月的事。她們之間達成了協(xié)議，我妻子替她付了所欠的20萬元外債，生下孩子后，會另付給她10萬元。我跟她在大連市郊一個新建小區(qū)的一個房子里見了面。她穿了一身非常休閑的牛仔套裝，臉雖然還是蒼白，但有了些許的活力。我為她準備好了拖鞋，然后又替她倒好了茶。為了打破尷尬，我放了鋼琴曲：“謝謝你信守了承諾；很抱歉我們乘人之危，如果你想改變主意，一切都還來得及。你不用還錢，我妻子那邊……”

她捂住了我的嘴，不讓我繼續(xù)說下去。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我很緊張，請給我?guī)滋鞎r間熟悉你好嗎？”

我看著她，禁不住有一種莫名的沖動想拼命地疼愛她、呵護她。我知道那種感受不是父親式的，而是一個男人對自己欣賞的女人的。

1000萬日圓做抵押，只想見親生兒子一面

我永遠無法忘記她皮膚的味道，有一點兒熱，有一點兒甜，有一點兒咸，還有一種神秘的屬于她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因為尷尬和害羞，她壓抑了她內(nèi)心的某種感受，但她還是通過她的皮膚把那神秘的味道釋放給了我。正當(dāng)我沉浸于一種奇異的幸福中無可自拔的時候，我懷中的她卻像一個受傷的鳥兒般抖動著雙肩躲在床邊，哭泣了起來。我在她的背后手足無措，黑暗中，我走向了浴室，取來一個熱熱的毛巾放在了她的手里，愧疚地說道：“擦擦臉，洗個熱水澡；晚上想吃什么，我開車帶你去吃?？迺眢w的，你不開心，就別勉強自己……”

晚上，當(dāng)我們坐在餐廳的一個安靜的角落里的時候，我問都不問就點了很多海參鮑魚之類的東西。晚餐后，我開車帶她走濱海路，那一刻，我像一個慈祥的父親，又像一個坦誠的朋友。我們之間的尷尬和她的傷心開始慢慢地融化，甚至有幾秒鐘我錯覺她不是因為交易坐在了我的身邊，而是因為我們是老相識的緣故。

我們開始慢慢地熟悉，甚至慢慢地喜歡這種彼此相處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懷了孕，并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給我的時候，出乎意料，我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么高興。晚上，我忽然要帶她開車出去游車河。在人民路的一個紅綠燈處，我的聲音飄進了夜色里：“明天開始不是由我，而是由保姆來照顧你的生活了，這是我對我妻子的承諾；這些日子以來，她承受了很多女人所無法承受的東西；而我又很愧疚地喜歡每天能夠見到你。你懷上了我的孩子，我該高興，可我現(xiàn)在卻有一種要哭的感覺，像是失戀了一樣……”

我把頭沮喪地埋在了方向盤里，紅綠燈變了，后面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可我就是無法從方向盤上把頭抬起來，因為淚水已經(jīng)將我的視線模糊。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啊。瀟瀟溫柔地看著我，接著第一次主動地向我伸出了手，輕輕地說道：“回家好嗎？至少我們還有一個晚上可以在一起?！?/p>

那一夜，我再一次感覺到與她分享生命中最私秘又最快樂行為的幸福。當(dāng)黎明來臨的時候，我看見她真正地開心地笑了，她說那是她母親走后她第一次從他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被愛的感覺。清晨，臨出門時，我把事先準備好的葫蘆玉墜給她戴到了頸上：“祝你一切順利，葫蘆玉墜會保佑你的?！?/p>

八個月后，她剖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嬰兒，我們始終沒有讓她見孩子一面，這也是契約里的內(nèi)容。那孩子真的非常漂亮：她母親的五官、我的神情，一個完美的組合。當(dāng)我把孩子捧在手心里的時候，我又想起了我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她皮膚的味道、她的嘆息聲，甚至她的淚水。但轉(zhuǎn)眼看到在面前正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的妻子，我只能壓抑了自己的情感。我給兒子起名叫“辰飛”，“飛”是為了偷偷祭奠瀟瀟的母親，她母親的名字中有一個“飛”字。妻子的生活完全以兒子為中心，為了這個新生兒，她幾乎不眠不休。我時常會想起瀟瀟，但我知道，我們這一生都將無緣再相見了。

2005年3月4日，我忽然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是蕭先生嗎？……”那聲音中的溫柔讓我的神經(jīng)猛地繃了起來：“是我……”她停下了話，等著我的反應(yīng)。雖然已經(jīng)相隔六年，但我還是馬上知道她是誰了，我一下子語澀：“是……瀟瀟嗎？”

當(dāng)我的車開到了大連市最豪華的富麗華酒店門口時，我忽然明白了她選擇這個酒店的理由：那個紅綠燈處，就是六年前跟她分手的那個夜晚讓我傷心欲絕的地點。我按響了門鈴，她終于出現(xiàn)在時間之門的另一旁：雍容、美麗又富于女人味，我的喉嚨又哽咽了：“我真是個傻瓜，我竟認為她不漂亮！”

她的羞澀還是沒有多少改變，還有她輕聲說話的習(xí)慣。她先感謝我沒有更換手機號，我脫口而出：“我不會改的，因為我是一個很念舊的人。”說完這話，我覺得有些失言，她卻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我們禮節(jié)性地談了一會兒，她說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嫁了一個大她20歲的日本老公，現(xiàn)住在日本千葉縣。她老公經(jīng)營一家山野菜加工廠，她是全職主婦。聽了她的陳述，我點了點頭。大約一個小時后，我看了看表說道：“其實今晚我不該來見你的，這違背了我們當(dāng)初的約定。我的妻子和孩子在家里等我回去吃晚飯，我不能呆很久……”

“孩子，他好嗎？”她的聲音中流露出了不安，她的不安馬上引起了我的警覺：“你見我到底是為了什么，是為了見孩子嗎？”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停了很久，才略微平靜地向我陳述她回國的理由：“我老公因為一次滑雪事故傷了生殖腺，醫(yī)生說他已經(jīng)不能有孩子了。我這次回國沒有任何想傷害孩子的想法，我只想見孩子一面，如果不方便可以在日本。作為信用抵押金，我?guī)砹宋胰康乃饺藘π?000萬日圓（合70萬元人民幣），如果我違約向孩子泄露了秘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騰地站立起來：“收起你的錢，請別再打電話給我；我的答案是不，永遠不！”我摔門而去，剩下她在賓館空洞的大房間里一個人流淚。

別了，我兩個孩子的“媽媽”

第二天一早，我又出現(xiàn)在了她的賓館房間里。我坐下，冷靜地說道：“我為昨晚的粗魯抱歉，我還是不能答應(yīng)你的要求，這樣會讓我們平靜幸福的生活突起波瀾，而且對我的妻子也不公平。這些年，她無微不至地疼愛和照顧著這個孩子。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請回去吧，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和命運?！?/p>

她的淚水滂沱而下。桌子上我的煙盒被她不小心碰掉了，她彎腰去拾起來，不小心露出了頸上戴著的葫蘆玉墜項鏈，我看到了，震驚地問道：“這么些年了，你還戴著它？”她低下了頭，笑道：“它從被戴上那天起就從來沒離開過我的身體……”

我本是冰冷的心在那瞬間起了變化，我們四目相對，直到我完全地沉醉于她的溫柔里。我喃喃地說道：“這些年你又何時離開過我的心？我每晚面對的都是你的眼睛、你的微笑，甚至你的神韻……他叫辰飛，一個聰明無比又堅強的孩子，就像他的親生母親！”

她聽到孩子名字的時候，想了一會兒，終于明白了我起這個名字的用意，于是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臉，低聲地哭了起來。她的啜泣讓我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我想起了六年前在我們分手的那個夜晚我的痛苦，最后，我終于從錢包里拿出了孩子的照片，遞給了她。

她捧著兒子的照片，像是捧著兒子的生命，不，是捧著上帝的生命。她把照片放到了唇上吻著，像是吻著我們短暫又不可名狀的感情，吻著我們一生的至愛和希望。她邊哭邊告訴我，孩子是漂亮的、幸福的，我的神情、她的五官——一個完美的組合。

與她分手后的幾個月里，我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爭。直到有一天，兒子哼著一首剛剛學(xué)會的兒歌，才讓我徹底地下了決心：“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聽著兒子稚嫩的聲音，我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了。

5個月后，炎熱的夏季里的一天，我打通了日本長途……

2006年3月，早春的成田機場。我?guī)е鴥鹤記_出了人流，終于見到了等候在出機口已經(jīng)有幾個小時的她。兒子穿了一身漂亮的牛仔裝，因為新奇而左顧右盼。好半天，他才在我的指令下怯生生地叫了聲“王阿姨！”。這一聲“阿姨”把瀟瀟的眼淚叫了出來。忽然，她靦腆又急迫地問：“可以抱抱這孩子嗎？”我點頭同意了。她把兒子一下子抱在了懷里，竟哭得一塌糊涂。

她把我們安排在世田谷區(qū)的王子飯店，她住在了我們的隔壁房間。她把給兒子買好的禮物都打開了，兒子高興地看著。當(dāng)兒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時候，她深情地看著我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們只有15天的旅游許可。第二天，她帶我們?nèi)ネ媪藮|京迪士尼樂園，兒子特別喜歡一個叫“激流勇進”的游戲。當(dāng)橡皮船從激流中奔騰而下的時候，兒子忽然站了起來，一下子就摔倒在船邊，就在這一瞬間，她一把拽住了兒子，然后死死地抱住他忘情地說：“辰飛，你不可以出任何意外，因為你的生命線上系著太多愛你的人。剛才，你要是掉到水里的話，阿姨會跟著跳下去的！”她說完，抬頭看著我，我們深情地四目相對。

第5天，我們同游京都。在最古老的金閣寺，她寫了一個為兒子乞福的木牌，掛在了樹上。晚上，她帶我們吃傳統(tǒng)的日餐，兒子不太會吃面條，她就一口一口地喂他。我最后還是忍不住說道：“在家里，我總是不讓人喂他，但我愛人總反對，因此我們還意見不合吵過架！”兒子大聲地說道：“媽媽對我好，爸爸太嚴厲了！”

她捧著兒子的小臉說道：“孩子，有一天你要成為男子漢，面對一個競爭殘酷的男人世界。你爸爸非常深刻地了解這個世界的游戲規(guī)則，所以他不想把你培養(yǎng)成一個懦弱不自立的孩子。今天阿姨縱容你一回，但回國后一定學(xué)會自己吃飯！”

兒子爽快地答應(yīng)了。就在她微笑著看著兒子吃面條的那一瞬間，我忍不住伸出了手，從兒子背后繞過去，用力地把她的手攥?。骸爸x謝你今天為兒子寫的祈福牌子。”她的臉紅了，因為她的落款是用了“母親”兩個字。

那一夜，在一個傳統(tǒng)的日式榻榻米旅館里，兒子累得先睡著了。就當(dāng)她準備離去回房休息的時候，我從后面抱住了她：“今晚，我們一家三口睡在一起，不好嗎？”她的后背忽然變得僵硬，緊張地說道：“這跟我們當(dāng)初的約定不符……”

“約定有時候是可以被打破的，你不是也打破了嗎？”

她一下子呆坐在了榻榻米上，我在她的身后跪了下來，她終于扭身跌落到了我的懷里……當(dāng)我再一次聞到我曾經(jīng)那么熟悉的皮膚的味道時，我的淚水流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無奈處。這么些年了，為什么該遺忘的卻總是忘不了？我在她的耳邊嘆息：“我們生命里相逢的時光似乎總是用天來計算，那就讓我在這8天里把一生的愛都留給你吧！” 第二天，當(dāng)黎明的光線照醒我時，我輕輕地咬了咬還在熟睡著的她的耳垂：“早上好，孩子媽。”這平常不過的一句話，竟讓她幸福地流出了眼淚：“我愛你，孩子爸……”

我們又吻在了一起。

還有6天，還有5天，還有2天，最后一天，我們一家三口站在國際登機口處，她吻著兒子不肯放手，我就靜靜地站在一旁，直到時間容許的最后范圍。她放開了兒子，握住了我的手。我努力微笑著對她說：“再見，多保重，孩子媽！”

她的淚水流了下來：“永別了，孩子爸……”我聽了她的話，愣了一下，接著指著她胸前的葫蘆玉墜說道：“它會給你帶來好運的，但愿你今后的生命不再孤單……”

一個月后的一個清晨，我忽然接到了來自日本的長途：“我明天就要飛往紐約，因為我跟先生說我想要一個孩子，我要在那里的精子銀行購買一個亞洲人的精子，我先生同意了。實際的情況是我剛剛確定了懷孕的事實，這是你留給我的愛的禮物。我想對你說的是，我會用我一生的時間來愛這個孩子，就像愛我在海那邊的你和兒子一樣……”

我的心猛地劇烈地跳動起來：“我說過，葫蘆玉墜會給你帶來好運的。我說過，那8天內(nèi)我會把一生的愛都留給你的。你今后的生命再也不會孤單了，太好了?！?/p>

她又陷入了哽咽。放下電話前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永別了，孩子爸，我愛你，永遠地愛你……”

妻子在樓下的客廳叫我下去吃飯，我趕緊掛斷了電話。兒子稚嫩的笑聲傳到了我的耳鼓，我情不自禁地涕泗滂沱起來。我奇怪為什么自己最近這么喜歡流淚，是的，也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動情處啊。

責(zé)編/范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