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婆婆與丈夫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那一刻，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知道即使前面有萬丈深淵，我也不能離開這善良、孤苦的祖孫倆……

2006年11月2日，與前夫長達十年的無愛婚姻終于有了結(jié)果，方雅茹在廣州天河區(qū)法院拿到了與前夫的離婚判決書。雖然眼里含著淚水，然而心里還是覺得無比的輕松，盡管前夫在廣州讀書的女兒一再挽留她，要陪“媽媽”在廣州玩玩，可她歸心似箭，馬上要趕回吉林市。因為她心里還惦念另一個人，那就是前夫的媽媽——她的婆婆。一個已離婚的女人，為什么和前夫的媽媽、女兒這樣相親相愛呢？

第二次結(jié)婚，感受家庭溫暖

我叫方雅茹，原是吉林市一家紡織廠的一名普通工人。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就生病去世了，說實話，記憶里關(guān)于父母的印象很模糊，我所有對親情的理解都來自于我的養(yǎng)母——她是一個靠撿破爛為生，被丈夫遺棄的女人。很遺憾，在我19歲那年她也患病去世了。從那以后，我對家的渴望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強烈。

1988年經(jīng)過招工，我進入紡織廠當(dāng)了工人。1989年，經(jīng)人介紹，我與王凱閃電般戀愛后，就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那時候看著王凱高大的身軀，我只以為找到了依靠，找到了幸福，卻沒想到三個月之后，我就掉入了一場長達十年的磨難之中。后來，他因患抑郁癥自殺身亡。

29歲那年，在熱心腸的工會主席的撮合下，崔澤走進了我的視野。

崔澤是獨子，大我6歲，是一家化工廠的電器工程師。兩年前妻子患肺癌去世后，他與4歲的女兒、六旬老母祖孫三代相依為命。也許是同命相憐吧，當(dāng)我聽崔澤介紹完這些后，不由得產(chǎn)生了一絲憐憫。但我害怕在婚姻上再受打擊，也擔(dān)心與崔澤的女兒無法相處。崔澤安慰我說：“我會真心真意陪你過一生的，只要你有一顆善良的心，我的女兒肯定會接納你?！?/p>

與崔澤的孩子小慧見面那天，我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當(dāng)小慧躲在崔澤的后面，怯生生地叫我“阿姨”時，孩子一頭蓬亂的短發(fā)和襪子上的一個破洞讓我的心里不免涌起一陣酸楚，眼淚頓時奪眶而出，我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影子。也就是從這天開始，我接受了崔澤的愛。打這以后，我主動承擔(dān)了料理小慧的義務(wù)，并手把手教她梳頭、穿衣，并用自己的積蓄把她裝扮一新。我與崔澤出去散步，也會讓小慧跟著我們一起去。春天，我與小慧上公園看動物，偶爾到江邊放風(fēng)箏。冬天，在雪地里，我和小慧堆雪人、滑冰。追逐嬉戲間，我倆常常是滿頭汗水換來開心的大笑。

我與崔澤結(jié)婚了。新婚的當(dāng)晚，也許是我和崔澤太投入了，竟發(fā)出了掩飾不住的笑聲。隔壁的小慧似乎有些醋意，吵著一定要和我睡。我看著她那雙期盼的眼睛，就讓崔澤去了隔壁的小屋。見此，崔澤動情地望著我說：“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母親！”婆婆見我如此通情達理，頗感欣慰，逢人就夸祖上積德，娶了一個賢惠的兒媳。從此，婆婆把做飯、洗衣的家務(wù)事操持得妥妥帖帖，而我的任務(wù)就是一心一意地負(fù)責(zé)小慧的教育和一家人的日用品采購。我感到在這個家暖意融融，就像掉進蜜罐里。

家庭溫暖留不住想要“淘金”的丈夫

結(jié)婚半年，小慧總是阿姨長、阿姨短地叫我，我倒不在乎，婆婆心里卻不樂意，經(jīng)常為我打抱不平，多次對小慧說：“你怎么還不改口叫媽媽呀！”小慧總是悶著頭怪怪地一笑。我勸慰婆婆不要為難孩子，因為這事尚欠火候，急不得。

1995年春節(jié)期間，我決定帶著小慧到同事家串門。走的那天，我特意給小慧買了一套羽絨服，小慧穿上既精神又合身，對著鏡子照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一蹦一跳地來到我面前，忘情地?fù)涞轿覒牙铮骸皨寢?，您真好！”這一聲親切的呼喚，在我聽來是那么清脆悅耳，比喝了蜂蜜還甜。婆婆也樂得合不攏嘴，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掛滿了幸福的熱淚。這輩子我沒有什么親人，在我心里他們祖孫倆就是我最親的人了。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的個人感情再次出現(xiàn)了危機，一心好高騖遠(yuǎn)的崔澤嫌化工廠的薪水太低，辭職下海做小生意。可他并不是經(jīng)商的料，頭一年做五金電器生意，因疏于管理和進貨把關(guān)不嚴(yán)，把家里不多的積蓄全部賠個精光。第二年，他又改做服裝百貨，又虧了本，欠下一屁股債。我勸他就此收手，安分守己過踏實日子，可他信誓旦旦，說非要混出個人樣來給我看。

1997年的夏天，崔澤不顧我們祖孫三人的勸說，只身到廣州“淘金”做生意去了。在以后的半年時間里，他給我來過幾封信，寄過500元錢?？蓮拇艘院?，就再也沒有接到他的任何信件、電話或錢物。我日夜懸心，為他擔(dān)驚受怕。按他走時提供的電話號碼一遍遍打過去，總是沒人接。

由于失掉了崔澤的這份主要經(jīng)濟來源，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開支就全靠我那500元的工資艱難維持。好在婆婆是持家的好手，常常趁著菜市場打烊時去撿些菜葉回來做腌菜，還在居委會承擔(dān)了一份掃地的活兒。三個女人就這樣緊緊巴巴地熬著日子，只盼著崔澤能早日歸來。

1998年，小慧考取了高中，可家里實在沒錢供她上學(xué)了，難道就眼睜睜地讓孩子輟學(xué)？我急得寢食不安。一天，我與婆婆兵分兩路去籌錢，可一連借了四個地方都碰了一鼻子灰。臨近中午，路過一家血站，見醫(yī)務(wù)人員正忙著給人化驗，我突然一個激靈：“何不賣血籌學(xué)費？”我快步跑進了獻血室：“醫(yī)生，我是O型血，請抽我的吧，我要錢急用?！贬t(yī)生耐心跟我解釋，現(xiàn)在時興義務(wù)獻血，對獻血人員只能給營養(yǎng)品。我懇求說：“我不要營養(yǎng)品，麻煩您將營養(yǎng)品折合成人民幣吧！”當(dāng)醫(yī)生聽說了事情的原委后，不僅肅然起敬地稱贊：“多么了不起的母愛呀！”這次我不僅如數(shù)得到了營養(yǎng)費，在場的醫(yī)務(wù)人員還每人捐了100元給我用來幫助孩子上學(xué)。

在我和婆婆的努力下，居委會和附近一家企業(yè)給小慧資助了一部分學(xué)費，我們家還被區(qū)里定為貧困戶，這樣可以每月領(lǐng)到一份救濟金?？吹叫』劢K于上了高中，我的委屈、煩惱頓時煙消云散。小慧在一篇作文中動情地寫道：“我有一個溫暖的家，慈祥的奶奶對我關(guān)懷備至，善良的媽媽為我含辛茹苦，她們都是我最親最愛的人……”

無“緣”三代，演繹人間真情

2001年年底的一天，我從同學(xué)口中得知崔澤在廣州已與別的女人同居，我頓時感到天昏地暗、五雷轟頂，我凄楚地對婆婆叫了一聲：“媽，我的命運好苦呀！”之后便不省人事了。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午后。婆婆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我的床前，雙眼已布滿了血絲，看見她這樣，我的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婆婆輕柔地理順了我蓬亂的頭發(fā)，一字一頓地說：“孩子，要哭你就放聲哭出來吧！小心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崔澤是個沒有人性、遭天打雷劈的東西。要怪就怪我對他管教不嚴(yán)，你罵我打我吧，這樣你可能會好受一些?！闭f完，婆婆也禁不住痛哭失聲：“崔澤你好狠心呀！千辛萬苦把你養(yǎng)大的老娘你可以甩，可這么賢惠的妻子和你的親生女兒你不能不顧??！”從婆婆的哭訴之中，我又知道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原來，婆婆與公公在上世紀(jì)50年代結(jié)婚后，一直沒有孩子，吃了很多年藥也毫不奏效。婆婆得知有人撿了個棄嬰交給了派出所，而派出所正為孩子尋找收養(yǎng)人家時，他們當(dāng)即就把孩子抱回家，從此對孩子付出了全部的愛。那時，婆婆從公公微薄的32元工資中擠出20元，專門請“奶娘”以保證崔澤的營養(yǎng)供給。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老兩口寧愿挨餓，也要保證崔澤每天都能吃上一個雞蛋……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為婆婆無私的母愛和厚道而感動。我知道即使前面有萬丈深淵，我也不能離開這善良、孤苦的祖孫倆……再度受到婚姻的打擊，我已經(jīng)大徹大悟，既然崔澤已經(jīng)負(fù)心，我再努力也是徒勞，還不如趁早解脫，盡早結(jié)束這名存實亡的婚姻。經(jīng)過一番心靈的掙扎，我決定從痛苦的泥沼中自己挽救自己。

就在我準(zhǔn)備向法院起訴崔澤時，我突然感到身心無力，成天瞌睡。到醫(yī)院一檢查，天哪！我得了骨髓異常增生癥！醫(yī)生說：這可能是白血病的前奏，要立即到市里大醫(yī)院住院治療。我整個人都傻了，哀嘆命運為何一次又一次地捉弄人。婆婆和女兒也急得吃不下飯，到處給我籌錢治病，最后無計可施時，他們竟背地里找人去廣州找崔澤要錢。躺在市醫(yī)院里，得知婆婆和女兒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感激涕零，暗自慶幸雖然婚姻遭受不幸，但上天卻賜給我一個好婆婆和一個好閨女。同時還心存一絲幻想，也許崔澤會念在曾經(jīng)夫妻一場的情分上，給我一個驚喜。

三天后，我正在接受激素治療，護士來到床前，告訴我有一個廣州來的電話。我掙扎著去接聽，電話那頭卻不出聲，隨后電話被掛斷了。后來我才知道，值班護士已接到兩次神秘電話，一男子自稱在廣州，反復(fù)追問我是不是在此住院，護士在做了肯定的回答后，問是否叫病人接聽時，對方說不必要，就掛了。原來崔澤在考證我患病的真?zhèn)?！我的心此刻已透骨地寒冷?/p>

我的命真硬，病硬讓我給嚇跑了，從醫(yī)院回到家里，我想到法院起訴離婚，婆婆嘴上說同意，可我知道她的心里其實是難過的。果真，晚上睡覺時我聽到了婆婆的嘆息。

第二天一早，女兒上學(xué)前像陌生人似的看著我，欲言又止?！澳阍趺戳?，哪兒不舒服？”我關(guān)切地問。“媽媽，都是我爸爸不好，我已決定不認(rèn)她這個爸爸了?！毙』矍忧拥?，似乎擔(dān)心我會離去，我忙打斷她的話茬兒，向她宣布了一個重大決定：“孩子，我不會拋下你和奶奶不管的，雖然我遲早要和你爸離婚，但我們?nèi)驴酂o依的女人仍然是一家人。從現(xiàn)在起，我認(rèn)你做親女兒，認(rèn)你奶奶做親媽，怎么樣？”小慧喜出望外，在一旁的婆婆也熱淚縱橫：“我這就去買菜，慶祝我們這個新家的誕生?！蹦翘焱盹?，我家的菜肴十分豐盛，雞、鴨、魚、蛋、菜，整整一大桌。我給從不喝酒的母親和女兒各斟了一杯紅酒：“共同的命運讓我們祖孫三人走在一起，唇齒相依。來！為我們大喜的日子，為這個新家干杯！”三只酒杯高高地舉起，隨之發(fā)出有力的清脆的撞擊，然后緊緊地融合在一起……

由于大病初愈，身體很虛弱，婆婆每晚總是買雞骨架悄悄地熬好雞湯端到我的床前，讓我補身子。婆婆患有頸椎病，我定時給她按摩至今已整整堅持了四個年頭。小慧讀完高中，又考上了廣州一家醫(yī)學(xué)院，在讀大學(xué)。就這樣，我們祖孫三代已相處了十多年。這期間，崔澤一直沒有音信，甚至沒有回來探望過他的母親和女兒，而我們?nèi)齻€女人在漫漫歲月里早已將彼此滲入到對方的生命里。這樣的和睦相處、相敬如賓讓街坊鄰里無人不夸，并引來眾多羨慕的眼光。

小慧也很乖，自上大學(xué)后，雖然遠(yuǎn)離我們，但常常寫信或打電話回來安慰我和母親，有時還把她勤工儉學(xué)打工掙的錢給我們寄回來些。是的，就像她所說，即使沒有血緣，濃濃的親情已戰(zhàn)勝了一切阻隔。就這樣生活著，對我們?nèi)艘呀?jīng)是一種滿足。

令我想不到的是女兒在2006年9月找到了她的親生爸爸崔澤，遞給父親的竟是為我代理離婚的訴狀，女兒的成熟讓我高興。我當(dāng)然愿意，于是我趕到廣州親自了卻了與崔澤的這段情緣?？墒菫榱瞬蛔寢寢專ㄟ^去的婆婆）難過，我謝絕了女兒的挽留，晝夜兼程往回趕。

到了吉林市一下火車，我就看見了在秋風(fēng)中顫顫巍巍的，我那白發(fā)蒼蒼的老媽媽……

責(zé)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