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作為女人的我

和作為女人的我的靈魂

——安·塞克斯頓

第一章

祈禱

坐在椅子上的褐衣女人

神秘的微笑使我心神不定

我突然想起她托舉鴿子的姿勢

雙眉間飄動著東方寧靜

白云藍天土地深處的吶喊

喚醒無邊黑暗

一個被光陰傷害過的人

如真實的燈盞

我看見巨鳥依然在空中向她俯視

在秘而不宣的野蠻空氣中

惟有拒絕意味著平安

我早已學(xué)會對人說一聲：不

孩童般直率我的眼窩盛滿滄桑

沒有多余的情感可供筑巢

夢醒之后的若有所知獨飲獨酌

我不信永遠找不回失落的心

讓琴聲收割黃昏

坐在椅子上的褐衣女人

神秘的微笑是東方的蒙娜麗莎

她永生永世的祈禱

有如宗教和信仰

有如她就是我的另一個自己

遐想

在刀鋒上思考是智者的魔術(shù)

我不懷疑某種危險貼近肌膚

像泡沫溢滿全身

我的眼睛半開半閉

夢如鐵軌無限延伸

飛翔的天使悄然將臨

銳利赤裸的靈魂預(yù)言者

在黑色風景里

如鷹超低空飛行

我將怎樣了望蒼茫大地

黃河母親無盡的傾訴

絲絲縷縷繞指繞心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

一代天驕氣連霄漢

無數(shù)英雄像沙礫像星辰

五千年悲歡與榮辱

二胡聲緩緩涌流祖國大江南北

我，一個遐想的年輕女性

骨骼結(jié)構(gòu)著完整的精神

所有的墻壁都是路

世界充滿我的眼睛

風一程雨一程

我抽出一柄煌煌巨劍

馬蹄得得

巾幗不讓須眉

瞬間

我披散長發(fā)站在這里

與咯血的夕陽融為一體

死亡一樣耐心的等待

宛如大海遺棄的巖石

我發(fā)呆出神

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摧毀慣有表情

所有的劫持在一瞬間

思緒從遙遠的邊緣

劃過一道尖銳閃電

歲月的鞭打比金屬更冰冷

我將自己撕得遍地鱗傷

一句忠告一篇箴言

風中的椰子樹傲然獨立

在遺忘中幸存下來

我的孤獨絕無僅有

蒼涼而且寒冷

我披散長發(fā)站在這里

殘陽如血一點點流盡

空氣中飄蕩喃喃夢囈

我面對被遺棄的巖石

痛楚地感受到

瞬間即是永恒

古堡

這里斑駁的臺階脫去偽裝

這里紅色的植物如火如荼

這里時光的風停泊在港灣

我從傳說中來到這里

以女性沉思的姿態(tài)

尋找那些銷聲匿跡的往事

一種力量自天邊降臨

古堡啊，多少白晝痛苦的光

從你身上流過

聆聽比訴說更可貴

我腳步繞著圈

屋頂射出的悲傷故事

在逝水流年中浮現(xiàn)生命本質(zhì)

一群螞蟻忙碌搬家

一只蜘蛛辛勤織網(wǎng)

生死都在路上

我繞過九曲十八彎

知道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新女性

一面獨立的女性旗幟

絕不會化為泥沙隨風而逝

女人的一生

是否懂得自己的人生價值

一切生命都有可能蛻變

就像古堡蒼涼的露水

曾經(jīng)澆灌過多少肥田

火焰

那黑暗中火焰的臉

明麗、清亮，像太陽島

沉默枯坐多年

今夜你是殖民地

以一個女人衰老的速度寫作

語詞從血液里流出來

發(fā)出誘人氣息

你的黑眼圈 在燭光下

如閃爍的星光

為世界命名

那是怎么樣的欣喜呵

一枝蠟燭燃燒的方向

深入火焰內(nèi)心

你看見一縷竄躍的烈火

足以消滅憔悴和枯萎

詩與思的結(jié)果

使火焰朝著河流的方向閃爍

而你的眼睛

裝滿來自遠古的悲哀與快意

刀刻的歲月 那些深層創(chuàng)痛

在你優(yōu)美的注視中

成為無法抹掉的記憶

第二章

雕塑

一世界的深奧面孔蟄伏著春天的驚雷

讓時間注視新世紀雕塑

太陽的刻刀勾勒巖石永生不死的軀體

刀斧叮當穿透亙古星座

我被宇宙一只讓我頂禮膜拜的手派遣

一個女人開始超度靈魂

肩上的紅蝴蝶

帶來另一個世界的消息，我看見

你恒久的長眠之地

凝固成夕照最終哀嘆一生的故事結(jié)局

我縫制紐扣一樣的月亮

追尋逝去的光陰，你將被我珍藏在心里

素面素衣恬淡自足

我在風中依然守望著過時的青春與愛情

墻壁一樣不可動搖的秉性

靈魂閃爍，昭示我進入更深邃的境界

我生命內(nèi)部的奧秘

是一個飛翔女人通體透明的全部奧秘

面對雕塑

一塊巖石走向另一塊巖石

精神遠離世俗、遠離恥辱與羞憤

我自己拯救自己

在無垠的大野中吐氣如蘭

我置身于世界的極地

最終幸免于難

歌唱

此刻是野芥菜開花的九月

一個芬芳的渾身結(jié)滿果實的秋天

它深藏的汁液使空氣新鮮

它輝煌的欲望和火啊

就像鳥兒飛過春天和貞潔的古典時期

不寒而栗的日子，寧靜和明朗也令人心驚

忍受秋日里最大的雨滴吧

我在蕭蕭落木時辰獨辟蹊徑

用詩與芬芳的關(guān)系舞蹈

天賜女人柔軟身體我彎腰如弓

埋葬夏天，秋天里我每天參加葬儀

風和裙裾穿過蒼穹

穿過巖石搭起的門廊

我玫瑰山谷般的胸脯是肉體凡胎的天堂

旋轉(zhuǎn)在五彩繽紛的內(nèi)心

我與靈魂對話

歌唱吧，秋天的意志為時間的手所雕刻

請不要一點點拿走我的日子，我的思想

痛徹血液的歌唱來自另一種血液

我不再哭泣、憂傷，不再害怕死神的降臨

走在大路上，也走在躺滿野花的田間

我透著女性氣質(zhì)的松軟與柔韌

將一種詞匯覆蓋另一種詞匯

鼓蕩敏感窗戶

把塵封已久的歌聲袒露無遺交給無畏前程

母親

當我沉浸在文字的海洋里

母親的聲音穿過黑色荊棘漫入音響

多年來，我已記不清具體內(nèi)容

只知道你所有語言教會我憂愁

我的心像你，我的外貌和血液都像你

呵，母親你這東方的美婦人

體現(xiàn)絲綢與翡翠的華貴之王

在你白皙的肉體上燃燒著迷人的荒涼

秋高氣爽時節(jié)，你穿高叉的中國旗袍

以慈愛的心傾聽每一個腳步聲

我的腳步最初來自您的攙扶

摔倒是領(lǐng)受苦難遺產(chǎn)的開始

你讓我以童貞方式領(lǐng)悟一切

我一點點走向世界走向光明

將腳印砌起一座紫禁城圍墻

現(xiàn)在落日圓號拖著低沉蒼涼的聲音

母親，我要劃著快船回到你的身邊

回到你溫暖的港灣

我的腦我的骨髓來自你的身體

它們是你生命的延續(xù)

是你的驕傲你的希望

廣場

廣場就是天空就是聚攏起人群的地方

一個人拾階而上

環(huán)顧四周人群就朝她擁來

她是燕式發(fā)型的玻璃鋼女神

保持鉦亮保持觀察視角

風中的手劃過一片歲月

吹散又響起的聲音

一絲厭倦。時間偶而也有裂縫

就像一群野孩子追趕麻雀

唱著失傳的民謠

空曠的廣場空曠的人群早已散去

雨已經(jīng)化入造景噴泉化入五彩水柱

廣告牌俯瞰城市的欲望

回憶穿過季節(jié)的風

穿過緩慢而廣闊的浪谷

惟有玻璃鋼女神如水晶浴罩里的美人

使人們回憶起廣場掠過歷史和傳奇的聲音

思索

任何力量都來自思索后的眼前一亮

任何事物都通向辯證的上帝

在生命途中

即使凋謝的玫瑰也讓我喜歡

我在睡夢里喊出玫瑰的原名

那就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疼痛像針一樣刺破孤獨

一面詩性飛翔的旗幟

思索受盡折磨

我是語言的奴隸卻備嘗幸福淚水

愛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心甘情愿奉現(xiàn)青春和生命

因為靈魂是生命的主題

我與自己交談不能沒有思索的日子

習慣是生命存在的最自然方式

我愿意在一場透明的雨中演講

在時間面前我慶幸是一個思索的人

生命之鐘的發(fā)條

在身體之內(nèi)越擰越緊

我聽到內(nèi)心在呼喊：

救救虛無中的一切女人和男人

第三章

獨白

我成為使命的載體翩然起舞

把痛苦醞釀成健美線條

一個充滿深淵的魅力女人

舞之魂在扶桑樹下凌霄而上

我柔軟如水的白色羽毛體

被你輕盈地托在掌上

美麗的形象化為詩意

我鼓動血液潮汐容納世界

燈光下，我飄飄欲仙

靈魂的影子如此炫目

我是溫柔高貴又孤傲的女人

我的森林種滿月季和玫瑰

芬芳中，一聲尖銳的叫喊

透過碎鏡中的薄片

我看見你生命的蹣跚

是多么憂傷

現(xiàn)在，秋風正在下沉

我的憂傷比你更憂傷

雨水潺潺中，我飛翔的天使姿態(tài)

盛滿一種慘敗

爐膛里的虛火還在燃燒

我要去哪里？我又能去哪里？

看透了的世界需要支撐

我在時間的空洞里

孤獨感潮水般涌來

讓一滴淚，打開一生的滄桑

我的腳印每前進一步

都開放成一朵血花

有誰知道我的獨舞

凝重而浪漫 美麗而凄愴

劫難

那天一群聲音刺傷我

有天地作證，我一個人悄悄退場

在消失的鐘聲里收集往事和云煙

我目光銳利地回到內(nèi)心

懷著永不悲傷的心情

沉默無語 將傷口高高托舉

它們流著夸大的血，一個瞬間

戰(zhàn)栗或者歡暢 復(fù)仇雪恥

以更多微弱的病菌種植一份肝膽

我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

獨自往返于黑夜與白晝之間

除了與自己的生命搏斗

還要與自己的頭顱進行超凡的教量

一個女人的智慧穿越疼痛

在淺淺的歲月中搖曳

我的思想錚錚作響

像一只鳥銜著自己的羽毛飛翔

虛無中的真實

我要抵御侵略者的破壞

一種生命內(nèi)部的行動

在默默不斷的堅持中

血脈里怒放的詩行

寧靜而純粹

我在劫難中

堅韌悲壯又浩氣凜然

聲音

當我停止思索的時候

由唯心回到唯物的花園

紅玫瑰追隨我

直到另一個世界的出現(xiàn)

風在啜泣，鳥兒在某個時刻的旋律

讓我感到疼痛像針一樣刺傷我的心

還是重新回到生命內(nèi)部吧

內(nèi)部會不斷有東西飛出

就像一扇窗戶驚擾午睡的白云

我的聲音減輕了孤獨的重量

一些想像像幽靈一樣舞蹈

一些愿望凋謝，仿佛它們曾經(jīng)飽滿

如蓓蕾，吐過蕊，接受過蜜蜂的愛情

我，一個寫“人”這個字的女人

用盡聲音喊出詩性飛翔

以楚辭里最古典的花瓣

釀一身高潔風骨

讓尖銳的思想

拒絕墮落 拒絕平庸

渴望飽滿的靈性歌唱一生

音樂

學(xué)會在音樂中徜徉

我纖纖十指彈奏鋼琴

像是撫摸一種溫情

又像是情人的手把我撫摸

我如此綿綿深情

只因為愛天生的愛

讓我寬容許多事情

然而我的愛絕不僅僅是愛情

它包容一個女人所有愛的本能

空氣中的血液

盡管有爪子撕扯我

讓我痙攣、陷入痛苦的深淵

但生命不止愛就不息

這是人類的法則

我，一個女人因為疼痛

喝著自釀的音樂酒

冷風飄在臉頰上

我的微笑像一座廢墟

我的雙眼俾睨一切

我奏響的音樂

與我裹著露珠和塵埃熟睡

頭顱，我的頭顱以何等的重量

期待一個公正的明天

(選自《中國詩人》２００２年第６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