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煙欲收,天淡稀星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冬,像一雙倦游的翅膀,悄悄地在暮色里歸去。久未相逢的春天在俏然的枝頭和著生命的顏色靜靜地長了出來。冷依舊是冷,可是舉著紅的黃的風箏奔跑在廣場上的人已亮出了綠的藍的春裝。春天,來了!當絲絲涼的風吹向我的時候,芳香幽幽升起,燕子飛時,家鄉(xiāng)的春也該將酣睡的孩子叫醒了吧。
我的家鄉(xiāng)在江南。雨茫茫,橋彎彎,白云深處是江南。沉淀過無數(shù)的楚韻吳樂,積儲了無限的唐詩宋詞,那里永遠充盈著江南味的文化靈氣,流動著悠揚的生命脈息。
雖說在江南,不是每個角落都有水鄉(xiāng)周莊式的古色古香的明清小閣樓浮在潺潺流水中,但玲瓏的小拱橋是隨處可見的。橋也許并不特別精致,可橋下的水卻總在緩緩地流著,清澈見底,洗滌出亮晶晶的沙礫。在周莊這樣的旅游勝地,人們訪迷樓,探繡閣,登臨古橋欣賞船從家中過。水面上被竹竽撐起的翠花布兜迎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搖動,別有一番風情。溪水養(yǎng)人,滋潤了江南女子:一抹黛眉如煙、一汪清眸如水,眉間鎖一絲淺淺哀怨,純凈得恰似春水碧如天的湖面上,落花點點。難怪有人說江南女子美在清秀俊在水靈。如果說中國有一個地方,母親河在那里初作嫁娘,那么神州有一個地方,清泉水在那里俏麗成長。江南的城鎮(zhèn)便深深植根于千年萬年的水國沃土,永不消逝。
江南也有平原高山,半山腰會長出一片花圃菜畦,那是勤勞的鄉(xiāng)親用鋤頭寫出的大山活力。那點綴在丘陵上的村落籠罩在朦朧的暮色里,幾裊炊煙向深邃的天空遠遠飄去。人們在弦望之夜,夜夜賞月,數(shù)著銀河鑲嵌的星星。七夕的晚上也忘不了躡手躡腳地來到葡萄藤下。這煙這月這心情將江南的質(zhì)樸與閑適刻畫得淋漓盡致。在鄉(xiāng)村,那忙碌的影子在鵝黃的燈光渲染的房子里穿梭,幾聲招呼自家人吃飯的喊聲和雞鴨進籠的叫聲打破了日暮的寧靜,倏而又融入祥和的氛圍中——江南,始終是恬靜的。
江南的路很平,瀝青的水泥的細土的,遠離了風沙的侵襲,在四季常有的霏霏淫雨中伸進千家萬戶。我最鐘愛的那粗卵石鋪砌的路!穿著軟底鞋走在路上,向上是外婆的針腳間溢出的溫情,向下則是圓溜溜的石子梗著腳板的酥癢。有時會在路上遇到幾個村婦,顫悠悠挑兩簍剛從坡上摘采來的茶葉或是挽一籃面條糕點和雞蛋走親戚。籃子里有手帕大小的紅方巾,簡單地蓋著,那代表著福壽吉祥。沿著這樣的路向前走,總會少些勞累多些愜意。
有人說江南的歷史寫在無數(shù)條胡同里,此話不假。一方熟悉的天空罩在條條胡同上,在知了奮力叫喊的夏天會有一溜陰涼斜切下來。在飄雪的冬季,胡同處處綻放著一簇簇的“雪絨花”,幾只被雪沾濕的老麻雀在起起落落中打發(fā)它們的寒冬。胡同被兩條青石墻夾著,深邃得不見底。墻上偶爾出現(xiàn)幾個用粉筆寫的字,幼稚夸張,那準是過家家的孩子玩上課識字留下的。幾株閑花在墻頭上膨脹著花蕾,無所顧忌,嫩的草在角落里伸著懶腰,舒暢自在。有的人家住的是祖?zhèn)鲙纵叺睦鲜椒孔?,朱漆大門上斑斑點點,石獅子光滑如鏡,在大樹的掩映下更顯得莊嚴凝重、富貴猶存。在胡同口,總有一些瓜果販子、賣花賣報童子于薄霧中打點著各自的攤位,烘出了一派朝氣,尤其是那香噴噴的熱干面味兒和黃澄澄的油條把大老遠的人“引誘”過來,隊伍在胡同里延伸著,膨脹著……
江南人精明,以前在江南,現(xiàn)在戀江南,我愈發(fā)這么認為。工作精明,玩得精明,吃得也精明。平日里,人們都喜歡養(yǎng)養(yǎng)花種種草,菜市場永遠都擺著各種誘人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江南人會讓你在夏日嘗到新鮮的冬筍,在嚴冬品味到山珍美味,變戲法似的。一個食品可以做出十幾種甚至幾十種花樣來,就連十幾歲的小姑娘也會在你饑腸轆轆時迅速擺上一桌可口的“小炒”。江南人對吃特別講究,燉湯講究不慍不火,蒸小籠包要求計分計秒,喝起酒來更是斯文得不得了,輕輕抿一口,再夾上幾顆油炸鹽拌的花生米,整個人逍遙如臨仙境。過年的時候更是熱鬧。人們一大早就開始張羅,拎著大菜籃子再加上幾個大方便袋子來到菜市場,買魚稱肉累得氣喘吁吁也心甘情愿。江南人愛吃魚,用魚肉攪成糊狀再拌上各種佐料可以弄成魚類的“滿漢全席”。人們也鐘愛于各種各樣的丸子,親戚朋友圍坐在一桌,夾丸子筷子穿梭在一起,讓人眼花繚亂,溫情洋溢于每個人的心間。
“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苯夏凶语L度翩翩,體貼入微;江南女子溫柔多情,舉步如和風拂柳,啟齒似燕語呢喃。歲月如歌愛如潮,兒女情長將江南裝扮得更嫵媚迷離。北國已是蒹葭露冷的時候,江南仍草長鶯飛,所以,那里的情愫更多出了幾分韻味與纏綿。繾綣一時可以當作被愛一世,江南兒女一簾幽夢中演繹一幕幕悲歡離合?;蛟S是在橋頭或許是在船尾,一襲淡紫色長裙襯著的女子在人們心中種下了多少個愛戀的種子啊!那一路撒下的白蘭花淡淡清香,擠在地小天大的鎮(zhèn)上,怎么也揮不去,直到地老天荒……
時光悠悠,江南文化熏陶的人已走向了全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我也在江南味的酒醒后離開了家鄉(xiāng),想去追逐執(zhí)著的夢想。這一走,對江南的企盼和思念就一直縈繞胸臆。望著窗外計程車列隊急駛而過,我又想到了那挑著擔子入巷子出胡同的小販子,撥浪鼓引著他那輕閑的腳步一聲聲地走進夢里。再一次的,我淚凝眉睫。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