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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恭王府的童年

        2007-01-01 00:00:00
        當代 2007年3期

        霄云,生于1949年,福建長汀人。在北京讀小學和初中,高中時從上海到青海插隊。大學和研究生就讀于上海第一醫(yī)學院,在青海和上海當過醫(yī)生,后到德國和美國做研究?,F(xiàn)在舊金山生物高科技公司工作。專業(yè)論著曾發(fā)表于《自然》《科學》《細胞》等雜志,業(yè)余中文寫作曾在美國的中文報刊和網(wǎng)絡發(fā)表。

        “一座恭王府,半部清朝史”(歷史學家侯仁之)。

        在海外看到有著200多年歷史的恭王府將斥資四億復原和修繕的消息,喚起我對恭王府——我童年的伊甸園深深的眷戀。

        我并非和珅、和孝公主或是恭親王的后裔,也非任何皇親國戚之子孫。但我有幸于1958至1965年在恭王府生活了七年。

        一、五六十年代的恭王府

        那時的恭王府被劃分為四個部分。其中一部分,即恭王府后花園(翠錦園)的部分為中央公安部所用。我的父親在1957年調(diào)入公安部工作,我家隨即被安置在恭王府石山后面的一座平房,即“蝠廳”。據(jù)說這曾是恭親王奕■當年經(jīng)常與至交謀劃軍國大事之地呢。

        我們搬入時,這個大花園南邊的府邸歸輔仁大學,后為中國音樂學院。府邸與花園相隔的是一座長達160米擁有99間房的二層后罩樓(當時是學生宿舍)。東邊與我家一墻之隔的是天主教堂,西邊是一個機械廠(也有朋友說,那是國務院的倉庫)。據(jù)說自1921年起恭親王之子為籌備復辟經(jīng)費將整個恭王府抵押給了天主教會。我們所居住的部分在日偽和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是特務機關,因而解放后被公安部接收。

        這是恭王府花園中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部分,有十多所大小不等的宅院。當時公安部有四位副部長和數(shù)位局長住在園內(nèi)。另有兩幢新式的三層樓房是蘇聯(lián)專家的招待所?,F(xiàn)已被劃在開放的恭王府之外。

        恭王府非常之大,據(jù)說總面積有一百多畝,是清代最大的王府。位于西城區(qū)前海西區(qū)。那時是府夾道一號,后來又改為氈子胡同七號。我們的院子有三個大門,常開的是東南門和北門。而現(xiàn)在開放的恭王府用的是西門,即前海西街17號。

        進入王府花園的正門是西洋門,一座西洋建筑風格的漢白玉石的拱門,類似圓明園中的大法海園門。門額上刻著“靜含太谷”、“秀挹環(huán)春”??邕M西洋門,一座突兀的石峰——“飛來峰”迎面而立。園中假山林立,樹木成蔭,碧波蕩漾的湖中荷花綻放,堤岸邊的垂柳婀娜多姿。無處不在的曲徑通向亭臺樓榭,披著斑斕彩繪的長廊連接著一座座優(yōu)雅玲瓏的小宅院。每座宅院都極為別致,有如圓太陽和彎月的日月門,有因門上雕刻有兩個倒垂的花卉而得名的垂花門,還有江南庭院風格的鏤空壁窗等。各院內(nèi)的植物也是獨特的:有翠竹、丁香、海棠、芭蕉、紫藤蘿、夾竹桃等,色澤、香味各成一體,爭妍斗奇。

        我家位于石山后最幽靜的一排平房,形狀如展翅的蝙蝠,因而得名“蝠廳”。凸出的廳堂似蝙蝠的頭,向兩側伸展的側房恰似蝙蝠的兩翼。長長的走廊沿著整座平房,彩繪的斑竹據(jù)說全是油工一筆一筆畫上的。該建筑的造型和彩繪被譽為“古建筑中只此一例”。

        這排平房從中間分為東、西對稱布局的兩套居室,各有六個房間和三個浴室。我家搬入后,曾稍作改動。當時客廳外有一大塊平臺,于是將我們和鄰居汪伯伯家的客廳都向前推出了一大截,成了父親們的辦公室。另外,我家門口與假山間要先下臺階,再上臺階。為了行路方便,兩段臺階之間的凹地被填平了。墊高了的土地上搭了葡萄架,還種了蘋果、梨樹和花。后院養(yǎng)了雞、鴿子和兔。1999年,我重訪恭王府時,注意到原來改動的部分已恢復了原樣。

        我家面對著園中疊石成峰的主山。那是用糯米漿砌筑而成的假山,爬山游廊依山而建,山間屹立著數(shù)棵珍貴的虎皮松。藏在深幽中的石階蜿蜒崎嶇,是那樣的神秘,似盤旋著通向山頂,忽而卻轉下了山洞,成了我們捉迷藏最好玩的地方。一到暑假,孩子們像泥猴子般上山入洞,忽隱忽現(xiàn)。那正是我們的花果山、水簾洞。

        山洞里有個國寶級的文物,那是康熙皇帝為母親祝壽親筆題寫的“福”字碑。據(jù)說康熙很少題字,因而這蒼勁瀟灑的“福”字頗為珍貴,被稱為天下第一“福”。

        山洞里潮濕陰暗,長滿青苔。即便是炎炎夏日,走到洞口也頓時有一股寒氣和吸力,不知是仙氣還是妖氣,反正我不敢獨自進洞。走到山洞的中央,豁然明亮,一縷陽光從福字碑前敞開的洞門照射在石碑上,像是福光四射。福字碑前是一個方形的池塘(福池),池中養(yǎng)著金魚和鯉魚。天暖時,魚兒戲水,搶食甚歡,常常躍出水面,濺起水花。

        山洞的東西各有爬山洞,可盤旋上山頂?shù)拇笃脚_——“邀月臺”。臺上一個大亭榭是全院中軸線上的最高點,可眺望全園。山水,綠蔭,亭臺、古木、典雅的花園景致盡收眼底。天好時,甚至能看到遠遠的西山。假山的平臺上有兩口大缸,缸底有管子直通到假山上,以增加濕度。

        我家的保姆和兒子就住在這最高的大亭榭內(nèi)。照理說這是超凡脫俗的仙人之居,但高處不勝寒。一到了夜晚,山石如鬼怪般突兀怪嶙。古風蕭蕭,樹影斑斑,鬧鬼的故事不絕于耳。但她在親歷了這些故事后,并無恐懼,且津津樂道,倒把我嚇得不敢走夜路。她是長壽的,在她老年時我去看望了她,精氣神兒十足,記憶超凡。誰說沒有仙靈的照應呢?

        二、恭王府的蘇聯(lián)住客

        恭王府在我家搬入前是公安部蘇聯(lián)專家工作和居住之地。到了中蘇的蜜月末期,蘇聯(lián)人陸陸續(xù)續(xù)撤回國,中國的干部和家屬才逐步搬進后花園,蘇聯(lián)人則住在靠近東門的洋樓里。恭王府里有專門的西餐廳為他們服務。蘇聯(lián)小孩子每天有專車接送到專門的學?;蛴變簣@。

        那時,大人們很謹慎,碰上蘇聯(lián)人只是笑笑,點點頭而已。我們中蘇兩國的小孩則常常在一起蕩秋千,玩滑梯、轉椅、蹺蹺板。語言不通,玩心相通。我也會用簡單的俄語和他們對話。

        夏日的周末大院里常在露天放映蘇聯(lián)電影。我最愛看動畫片,至今還記得《睡美人》、《紅菱艷》等藝術片的精彩片斷。當然,最最讓孩子們鼓噪的是外國人每戲必有的接吻鏡頭。當戲中人熱情奔放時,我們小孩子則在下面嗤嗤地笑個不停。

        后來,蘇聯(lián)人一個一個搬走了。藍眼睛、黃頭發(fā)的蘇聯(lián)小朋友漸漸在我的視野中消失了?!按笸髿v史,哈拉少”(同志,您好)不再時髦了。連院子里一位干部的從蘇聯(lián)學習回來的海歸兒子,也隨他的蘇聯(lián)太太返回蘇聯(lián)了,帶走了每天跟我玩兒的非??蓯鄣幕煅O子,我好不傷心。哥哥姐姐們與蘇聯(lián)小伙伴保持的通訊聯(lián)系也都漸漸中斷了。長大了一些我才懂得中蘇關系的破裂。

        蘇聯(lián)專家回國后不久,住在恭王府的徐伯伯(副部長)出訪蘇聯(lián),想見見在他家那個四合院搬入前的主人——蘇聯(lián)專家伊萬諾夫。這位“大腕歷史”(同志),曾是何等的傲慢和驕橫,沒有羅瑞卿部長的親自陪同,他是不會出面的,儼然一副大腕的派頭。可是在蘇聯(lián)飛機場,他居然不能上前與他的中國老朋友握手,而只能站在遠處看著。原來,他不過是內(nèi)務部的一個小處長,按照對等的外交禮儀,還輪不著他迎接中國的副部長。徐伯伯在訪問了當年在中國工作過的專家以后,十分感嘆他們回國后的生活遠遠不如他們在恭王府的待遇?!按笸髿v史”的風光不再。

        三、大觀園之說

        其實我們生活在恭王府的八年中,雖聽說此為皇上弟弟的王府,卻不知道稱恭王府。住在附近的郭沫若一次次到訪考察,經(jīng)他這位博學的大文豪的“考證”,我們這個大院是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不知是曹雪芹當年曾到訪過恭王府,依此園的場景寫成了《紅樓夢》中的大觀園,還是在《紅樓夢》問世以后,以榮國府為模子建成了這座花園大宅院。于是,大觀園就成了這個大院的稱呼。

        園中大大小小的宅子也都有了《紅樓夢》里的名字。如正對“蝠池”(蝙蝠型的池塘,又有福之寓意),建于平臺之上的“怡紅院”;院內(nèi)有一片江南絲竹的“瀟湘館”;四周有忠孝結義典故的彩繪,地面有彎曲凹槽的“流杯亭”,被演繹成《紅樓夢》里賈寶玉和眾才子佳人飲酒賦詩、行酒令時讓酒杯順“曲水流觴”的亭榭。我家的保姆住過的最高的假山亭臺據(jù)說是賈母及兒媳、孫輩們中秋賞月之處。就連一口被大石頭壓住的深井也成了《紅樓夢》里金釧被王夫人逼迫投井之處……據(jù)說《紅樓夢》里的大觀園周邊的地名如大翔鳳、小翔鳳、府夾道、姑子廟,也與恭王府周圍的胡同名相同呢。

        我那時還小,不準我讀《紅樓夢》。而大人們迷著《紅樓夢》,一個個成了“紅學家”,循著郭老的思路,在無數(shù)《紅樓夢》的詩詞典故中推敲出當年園中的情景。我大哥曾躲在邀月臺上(躲避媽媽分配的家務事)看了兩天《紅樓夢》,眼睛被陽光灼傷,淚流不止(也許是為林妹妹心碎,羞于承認)。

        郭沫若向中央打報告批專款建曹雪芹博物館。自此我們這“大觀園”可熱鬧了,周總理、劉少奇、朱德、胡志明、廖承志、陳毅等國家領導人,一個個地來視察、造訪。名流和文人慕名而來。放學回家看到西洋門前的柳蔭大道上停放著吉斯、大紅旗,增加了警衛(wèi),就知道有重要領導人到場。我們小孩兒好興奮,自動地站成一排,等著和領袖們握手。父親和其他大人們因為是做公安、保衛(wèi)工作的,和領導人往往有接觸,碰上中央領導,總聽到說:“哦,你住在大觀園?。课铱墒莿⒗牙堰M大觀園?!蔽夷菚r雖沒讀過《紅樓夢》,可“劉姥姥進大觀園”這句話卻早已耳熟能詳?!按笥^園”的聲名不脛而走,爸爸的老朋友來訪的也多了,家家都有不少“劉姥姥”來逛大觀園呢,十分興旺。

        關于建曹雪芹博物館,中央一直沒有拍板,但非常重視這座皇家園林的維護。甚至已作為學生宿舍的后罩樓的維修也要上報周總理。總理批示:一切照原樣修復。

        后來,文化革命了,郭老至死未完成他建曹雪芹博物館的心愿。他想象中的大觀園真的破敗了,衰落了。住在里面的紅樓人成了黑幫,住進了“牛棚”,自身難保。園丁、工友也不再伺候這封建貴族的老宅?;镜蛑x,庭院蕭條,金魚池變泥塘。

        不知從何時起,“大觀園”因被專家考證為建于1776年的和珅的宅邸,以及1851年恭親王成為繼慶親王后的第三代主人,從此恢復了恭王府的稱號。據(jù)說1975年周總理在病榻上,托付給谷牧三件未完成的事情之一就是恭王府這座保存最為完整的王府建筑群的對外開放。1982年,恭王府被列為國家重點保護單位,占據(jù)王府花園的公安部宿舍、教堂和工廠都逐步被接收、修繕,于1988年作為旅游景點正式對外開放。

        目前宣布斥資四億修復原恭王府的府邸,是現(xiàn)中國音樂學院附中所在地,正在搬遷之中。當年姐姐考上了音樂學院附中,就住在與我們一墻之隔的學校里。所以我去找姐姐時有幸進去過幾回。絳紅色的王府大門外臥著兩具石獅,十分威武。府內(nèi)金碧輝煌的大殿堂、戲樓,像故宮一樣圍成了四四方方的兩個大院落,威嚴莊重。聽說這部分將在2008年修繕完畢,屆時一個完整的恭王府將重現(xiàn)原來的盛況,展示于世人。

        如果當初建成了郭老倡議的以大觀園為原型的曹雪芹博物館,也許今天要耗費更多的人力財力來恢復歷史原狀,也許經(jīng)七改八改再也無法復原??磥硪粋€工程的暫時擱淺,有時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意義。一萬年未免太久,可只爭朝夕難免鑄成歷史的大錯。

        我寫到此,正好看到黃裳的文章,談到周總理說:“不要輕率地肯定它就是《紅樓夢》的大觀園,但也不要輕率地否定它就不是?!贝宋恼f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之交,迎來了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紀念,《文匯報》發(fā)表了《京華何處大觀園》。作者吳柳采訪了寫《恭王府考》的周汝昌,還配了大幅的“大觀園圖”,大字標題是:“曹雪芹卒年無妨一辯,大觀園遺址有跡可尋”。可見,那正是考證恭王府與大觀園淵源的最紅火的時期。

        盡管曹雪芹博物館未在恭王府內(nèi)建成,但周汝昌卻并不氣餒,沿著原有思路,繼續(xù)追尋,于1992年推出了《恭王府與紅樓夢》,近又增益新知,重訂舊作??磥砉醺c《紅樓夢》的研究至今仍未休止。

        四、盛夏的《早春二月》

        記得是1963年,北影導演謝鐵驪來朋友家逛“大觀園”,他正在拍《早春二月》,正缺一處外景。當他看到這里一幅春意盎然的江南風情,直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北影經(jīng)公安部同意,大隊人馬最終開進我們院子時,已是盛夏了。

        人馬齊了,糧草卻未先行。孫道臨、謝芳兩位大主角無處化妝,劇務主任急得直抓瞎,抓上了在一邊看熱鬧的我:“小朋友,能不能讓我們?nèi)ツ慵一瘖y???”我二話沒說,領著他們就去了我家。鏡子、油彩、畫筆、頭套等在餐桌上攤開了,兩位化妝師分別給孫道臨、謝芳這兩位俊男美女勾畫著臉龐、眼鼻、嘴唇,像作畫般的精致。

        忽然我的父親回家了,看到窗外擠著看熱鬧的小孩,納悶家里出了什么事。我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未經(jīng)請示,擅自帶人入家(這座大院戒備嚴格,我從未帶同學來過我家)。我慌忙向父親說明事情的緣由。父親的眉頭舒展了,熱情地與他們握手,還和孫道臨聊得甚歡。爸爸說:“我喜歡你的電影。你演的《永不消逝的電波》里的李俠就是我們聯(lián)絡的地下工作者。你的《渡江偵察記》也是我們部隊的一支小分隊深入敵占區(qū)的故事。”兩年后爸爸調(diào)到上海工作,在市里招待杰出人士的春節(jié)慰問會上遇到孫道臨,又說:“還記得吧?你在我家化妝過?!?/p>

        那個暑假,我們可有事做了,雖然不用買票看足了拍電影,可我們也分文不取地幫著劇組搭布景。春天已過,桃花已謝。那滿樹的桃花,滿園的春色都是我們用紙花裝點的。那萬家燈火的小鎮(zhèn)人家,不過是我們豎起的一個個平面的糊著窗紙的框架,后面吊著一個個燈泡……原來電影是一門騙人的藝術,觀眾是甘愿上當?shù)纳倒稀?/p>

        《早春二月》中最關鍵的情節(jié)就是在恭王府荷花漣漣的蝠池邊拍的。孫道臨扮演的蕭澗秋同情著在封建禮教下掙扎的文嫂,為了解救她而決定娶她,犧牲和陶嵐(謝芳飾)的熱戀。孫道臨表情愁苦且凝重地在陶嵐的校舍樓下(那二層的樓房只是一面鑲著窗戶、畫著磚的大木板)踱來踱去。陶嵐在樓上看到他,臉上漾起了燦爛的笑容,打開窗戶叫一聲“澗秋”,便飛也似的跑下“樓”??墒挐厩镞t疑著說出的卻是他的痛苦抉擇。如晴天霹靂,陶嵐靠著一棵大樹,淚如涌泉。突然她轉身跑開,叫著說:“不!這不是愛,是憐憫!”“停!”——導演大叫一聲,上前面授機宜。鎂光燈又重新打開,長焦距等著謝芳的淚水奪眶而出(絕沒點眼藥水——歷史見證)。“開始!”于是謝芳長時間地抽泣,再次迸出:“不!這不是愛,是憐憫!”我們?nèi)紩沉?,跟著她同步地抽泣,富有感情、抑揚頓挫地說著:“不!這不是愛,是憐憫!”然后學著導演喊:“停!”

        因每一次哭過,都要補妝,炎炎夏日,謝芳的臉捂在厚厚的油彩下,連汗都排不出來,幾天就長出了一串兒青春痘。孫道臨穿著冬日的長衫,帶著厚厚的頭套,一場戲下來渾身濕透。導演一喊停,就趕緊脫下長衫吹電扇,不過十幾分鐘又得穿上??梢姰斆餍堑男量嗔?。

        導演不知多少遍地喊“停”之后,真的停機了。平時我隔三差五地就會到他們設在大院招待所的休息室兼化妝室玩兒。兩位名角兒特別平易近人,總給我喝他們的冰汽水、酸梅湯。謝芳給我唱《五月的鮮花》,孫道臨用英文朗誦,也很喜歡問我在少年宮的活動和外邊的事兒。誰知電影拍完時,我卻不知道哪兒去了,好像是在北京郊外的夏令營?;貋硪院螅吹綄O道臨、謝芳分別送給我姐姐的英俊、美麗的特寫照,背后有他們親筆寫的“送給葦川(姐姐的名字)小朋友”和他們的簽名,而沒給我這鞍前馬后最接近的小當差留下任何紀念,傷心得差點兒哭出來。

        “文革”時《早春二月》成了大毒草,遭批判,那兩張照片也和家里許許多多可能會被人抓把柄的照片遭到同樣的厄運——一炬毀之,而只有美好的回憶始終留在了心底。

        五、我在恭王府的快樂童年

        在恭王府的童年是快樂無比的。園子大,小朋友多。下了課就喜歡在假山前跳橡皮筋,踢毽子,跳房子……快到爸爸媽媽下班時才趕緊溜回家。

        院子里的大多數(shù)孩子都住校,“八一”、“育才”之類。我的大哥和二哥讀101中,小哥讀育才。不知為什么,媽媽不讓我和姐姐住校,把我們送進附近一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大翔鳳胡同小學(現(xiàn)為柳蔭胡同小學)。出了北門直走,向右拐走到底就是校門。可是從恭王府最深處的我家到北大門要走過假山、金魚池、蝠池、流杯亭、“怡紅院”、“瀟湘館”、“日月門”……就是不出西洋門,走捷徑翻土山,到北門也要走15分鐘呢。土山本無路,只有樹與草,卻被我們這些走捷徑的孩子踩出了道。一天起碼走四次,我對恭王府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是再熟悉不過了。

        恭王府被四周的高墻結結實實地圍裹著, 但再嚴實的城堡也難保沒有縫隙。緊靠我家院墻的另一側是天主教堂,也屬于恭王府的一部分。有一處院墻是砌在一個太湖石的中間,墻上安了鐵絲網(wǎng)和碎玻璃。于是我發(fā)現(xiàn)了一條最近的捷徑。有幾次午睡過頭了,我就毫不猶豫地翻過了院墻上的鐵絲網(wǎng),趁人不備,爬下教堂那邊的假山,從圣母瑪利亞的雕像前溜出大門,出了門就是大翔鳳胡同,沒幾步就到學校。當然這是一條非常時期才啟用的通道,而且是絕對不能泄露的。

        但好景不長。爸爸生重病時,304醫(yī)院派了位護士做護理。一天晚上,她去廚房熬藥,大驚失色地跑回來說看到一個梯子靠在院墻上。誰知道待到幾個警衛(wèi)趕到時梯子卻不見了,忙活了半晚也沒發(fā)現(xiàn)蹤跡。不管如何,當晚安了崗哨,第二天公安部派人來偵查取樣,也未查出下落,推測是那位護士由于緊張而產(chǎn)生的幻覺。她急得哭了,當兵五年,正在入黨提干的當口,哪能被人看成膽小鬼?便信誓旦旦地保證沒看錯。后來爸爸表揚她警惕性高,才讓她得到安慰。案子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可是我的秘密卻被發(fā)現(xiàn)了:墻頭上的玻璃大量殘缺,鐵絲網(wǎng)也被拉扯過,大概還有我的腳印。我被詢問后全招了。我這條秘密通道就這樣被搗毀了不說,墻頭上加固了新的碎玻璃、鐵片和鐵絲網(wǎng)。更要命的是,每當我晚上出去,那梯子竟然在眼前幻影般若隱若現(xiàn),害得我總以為教堂那邊有特務爬過來。

        那年頭,很多間諜的故事都喜歡扯上教堂。在做禱告或是懺悔時,神父就把密寫的紙條偷偷地塞給了偽裝成他的教徒的間諜……于是讓我從小對教堂有一種既神秘又恐懼的好奇心。我常常站在我家這邊的假山石上窺探那邊熙熙攘攘的做禱告的信徒,看他們在胸前畫十字,在圣母瑪利亞雕像前下跪。父親的秘書李叔叔家的窗戶就對著禮拜堂,周日我會在他家推開半扇窗,聽教堂傳出的禱告聲和唱詩班的優(yōu)美凄婉的和聲。我從沒進過教堂里面,直到幾年前重返開放的恭王府,看到我家與教堂間的院墻消失了,教堂已經(jīng)恢復成一個金碧輝煌的大戲樓。戲樓里的游客們正嗑著瓜子,品著香茶,興致濃濃地看著戲臺上的京劇,頗有當年王爺、王妃們的排場。

        說到間諜的故事,我小時候最愛看《福爾摩斯探案集》。這套書是公安部群眾出版社翻譯內(nèi)部出版的,我也是偷著看的。我滿腦子都是曲折離奇的破案情節(jié)。有一天,隔壁的音樂學院宿舍有人作案,鋼琴、小提琴給砸壞了??吹窖刂笳謽菧y量、取證的辦案人員,我興奮地跟著看熱鬧,期待著一個驚險的偵探故事。

        案子破得倒很快,可讓我大失所望。那居然是我們大院里一個最調(diào)皮的九歲男孩干的,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他趁學生上課,宿舍無人時爬進了后罩樓的小窗子,用重器對樂器亂砍,破壞完就回家了。這案子的離奇,就在于誰也沒想到作案的人偏偏就住在公安部的院內(nèi),是個既無冤又無仇的毛孩子干的,是任何邏輯推理都無法解釋清的垃圾案子。好在破壞不大,一個九歲的小孩又進不了班房,他的當局長的爸爸給了他一通皮鞭伺候,自此再沒惹事。

        暑假是我們最開心的時候。那些住校生全回來了,清靜的恭王府一下子有了生氣。大一點的中學生把全院的小孩組織起來,鍛煉身體,參加公益勞動,排練話劇、相聲、小品,歌舞加手風琴和口琴伴奏……暑期結束前我們會在原來放蘇聯(lián)電影的露天平臺上,上演我們自編、自導、自演的文藝節(jié)目。

        我的哥哥們往往喜歡玩點兒帶刺激的。有一年暑假他們閑來無事,居然捅起了馬蜂窩。他們看不過房檐下越來越大的馬蜂窩,和肆無忌憚在頭頂上竄來竄去的大馬蜂。于是把頭包得緊緊的,戴著眼鏡,拿著長長的火把,去點馬蜂窩,那架勢就像堂吉訶德大戰(zhàn)風車。馬蜂窩點著了,一窩蜂嗡地躥了出來,朝哥哥的頭上叮去。可哥哥們?nèi)蔽溲b,任憑蜂蜇蟲咬,我自巋然不動。馬蜂實在氣不過,就突然轉向站在遠處看熱鬧的姐姐,她捂著頭嚇得哇哇大哭,臉上還是被馬蜂報了一箭之仇。

        我們還有一塊試驗田,就在靠教堂的墻根底下。有一年,大概是受大街小巷那些宣傳畫上比人還要高的大玉米、大蘿卜的影響,三哥說要創(chuàng)造雙層種植法——蘿卜往下長,西紅柿往上長。于是,他帶領我們深翻土地,上了厚厚一層雞糞,先播蘿卜籽,覆蓋上幾公分土后,再種西紅柿秧,期待著秋后地上和地下的雙豐收。經(jīng)過我們的精心培植,西紅柿倒是吃到了幾個,可是拿鐵鍬把土翻了個個兒,也沒見到一個蘿卜。

        暑假一過,住校的玩伴兒都走了。但那是一個童心無忌的年月,什么都可以讓我玩兒得酣暢淋漓。放學回家,在院子里碰上掃垃圾的工友,我會坐在他的手推垃圾車里,上坡,再借著地勢落差形成的加速度飛快往坡下沖,那刺激的程度不亞于迪斯尼的游藝機和磁懸浮火車。 有一天,我和姐姐又上了垃圾車。下坡的時候,那工友想讓我們盡興,猛地一推,車轱轆轉得飛快,懸浮起來,失去了平衡。車子翻了,我的頭重重地磕在石頭地上,垃圾箱扣在了我頭上,當場就昏了。清醒后已經(jīng)在家里了,姐姐守著我,急得不得了。我頭脹欲裂,嘔吐不止,后來上醫(yī)院,診斷為腦震蕩。

        我曾經(jīng)很盼望生病,最好缺胳膊缺腿,可以不上學,有人背著,還有雞蛋吃。在我得腦震蕩時,我有了吃雞蛋羹的待遇,可沒等解饞就全吐了。后來我的頭又一次摔傷,那是在學校擦玻璃時,從窗臺上失手,頭磕在書桌角上,血流不止,送到醫(yī)院縫針,把頭發(fā)都剪了。還算幸運,我的腦袋最終沒殘廢,可是離天才的距離就更遠了。

        1958年,一件最興奮的事是我家買了一臺蘇聯(lián)紅寶石的黑白電視機,好像是五百多元,用了爸爸一個半月的工資。那也是我家最值錢的東西。大院里好幾家都買了。那時中央電視臺剛剛建立,只有新聞節(jié)目,技術也不過關。一會兒播音員沈力倒過來了,一會兒熒屏像刮風下雨、飄雪花,影像錯亂。我們是看著中央臺一步步發(fā)展起來的。后來除了晚間新聞,又多了京劇、曲藝節(jié)目。侯寶林、劉寶瑞、郭啟儒、馬季的相聲伴著我們走過了許多周末和節(jié)日。那時只有一個臺,到了京劇爸爸看,到了動畫片我們看,沒有選臺的爭議。這臺很笨重、顯像管像英國人在鴉片戰(zhàn)爭時用的火炮一樣長的電視機跟隨了我們將近20年,中間只換過一次顯像管。直到“文革”過后,補發(fā)了爸爸被扣發(fā)了八年的工資,家里才買了第二臺電視,淘汰了紅寶石。

        六、老宅驚魂

        恭王府白日里山清水秀,花香柳綠,百鳥爭鳴,讓人心曠神怡??梢坏搅艘雇?,山石如鬼怪般突兀怪嶙。參天的古樹如妖魔般伸出三頭六臂,影影綽綽,在風中搖曳呼嚎。走在路上只聽腳底下的樹葉沙沙作響,越想越怕。猛地再躥出個野兔、野貓或是黃鼠狼,真把魂兒都嚇跑了。半夜時分,常常有野貓像嬰兒般啼哭,時而凄厲,時而慘嚎。我不懂那是叫春,保姆騙我說又有人死了。從古到今,恭王府這座老宅不知有多少人死過,大人們總有鬧鬼的傳說和親歷的故事。

        有人說碰上過吊死鬼晴雯,就在哪棵樹上。有人說一位去世的長者每晚都在院子里散步。住在恭王府最高處邀月臺上的我家的保姆常常說起,夜晚鬼怎么在門外哭,后來怎么破門而入,她的兒子又如何被鬼附身,活靈活現(xiàn),惟妙惟肖。她給我看過被鬼砸裂的水缸,平白無故斷成兩半的爐蓋……我愛聽鬼故事,喜歡那種心跳的感覺??墒怯峙侣牐犕昃宛ぶ笕?,哪兒也不敢去。鬼故事也許就是管小孩兒的一個法寶。

        更可恨的是我那頑皮的三哥常常裝神弄鬼。用紅紙條做一個長長的舌頭,用錫紙做成尖尖的手指,在窗外裝吊死鬼嚇我們姐妹二人。有時還在晚上躲在大樹后,猛地躥出來嚇正走過來的我們。

        我晚上特怕出門,可父親常常差我去給他秘書傳話。那時的電話實在不夠高明。父親雖有兩個電話,一個是“紅機子”,即可直通中央的保密電話。另一個是直接對外撥號的普通電話,可是與秘書李叔叔家的電話是一個號碼。閘門合上,線接到我家,閘門拉下,線接到李叔叔家。如果電話需要李叔叔接,那還好辦,讓人再打一次,我們把閘拉下來就是了??墒俏壹液屠钍迨寮覅s不能直接通話,爸爸幾乎每晚都有事請李叔叔來,我就得下山傳話。到炊事員或司機家就更遠了。每次我走夜路,眼睛絕不向四周看,只悶頭走,可那些吊死鬼的造型會像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不用看恐怖片,在恭王府漆黑的夜幕里我的脆弱的神經(jīng)會想象出無數(shù)恐怖的幻影……

        我的父親是圍棋高手,在恭王府里唯一的棋逢對手是群眾出版社的社長陸石叔叔。當時中國所有的偵探小說都是群眾出版社出的,包括翻譯的。溥儀的《我的前半生》也是由群眾出版社編輯的。聽說辨認溥儀的原稿很費勁。溥儀不會用標點,兩字就一個句號,文法也不那么順。溥儀在宮中學習時還小,后在戰(zhàn)亂中并未有系統(tǒng)地學習。編輯要動腦去猜,再與他本人核實、推敲,最終寫成書。《我的前半生》出版時相當轟動。

        話拉回陸叔叔。他戴著厚厚的上千度的近視眼鏡,可鏡片的度數(shù)還達不到他實際的近視度數(shù)。在夜里,他的視力幾乎是零。所以爸爸請陸叔叔來下圍棋時總是差我去接送他。有一回我出門晚了,在半道上看到一個黑影弓著腰,用手摸著石頭上臺階……我嚇出了一身汗,不知是人還是鬼。后來確認是陸叔叔。我好抱歉,沒在他出門前趕去。他筆下生花寫出的那么多驚心動魄的偵探故事,讓人們那么著迷。而寫書的人恐怕并無擒拿格斗之能。我常常擔心如果壞人真來了,他眼睛看不清,如何戰(zhàn)斗?說不定還得要我這個膽小鬼保護呢。

        喜歡裝鬼嚇唬我們的三哥偏偏在上高中時編了一個話劇《不怕鬼的故事》。那是一個有反修含義的短劇。他就在戲里演代表帝國主義的鬼。一開幕,一個長長的飄浮不定的鬼影,伴著恐怖的嚎叫出現(xiàn)在舞臺上。接著那拖著長舌頭,尖尖的手指舉著響尾蛇導彈模型的哥哥上場了。學生們一陣陣鼓掌叫好,只有我心知肚明這就是哥哥常常在恭王府輕車熟路的伎倆。姐姐和我觀摩了這場演出以后,又到我們各自的學校里“盜版”上演。姐姐演不怕鬼的弟弟,我演了怕鬼的修正主義哥哥。當鬼影一出現(xiàn),我就嚇得撲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居然是我在恭王府被鬧鬼的傳說弄得魂飛魄散的真實寫照。

        七、恭王府周圍的老胡同

        恭王府的周圍是北京再平常不過的小胡同和四合院。幾年前在《世界日報》上讀到北京的“胡同游”,原來就是我最熟悉的分布在恭王府、什剎海、后海、銀錠橋一帶的小胡同。老外大多悠然自得地坐著“時髦”地飄著黃旗的三輪,聽穿著紅色馬夾的三輪導游侃著老北京的故事。幾年前重游恭王府時,也重游了附近的小胡同。讓我詫異的是在巨變的北京城內(nèi)有一處不變的,居然是我夢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過的土墻圍城般的群落的四合院。

        當年大翔鳳小學的同學大多住在這些四合院里。四合院有大有小,有舊的和很舊的。我去過一位滿族同學家的大宅,她祖上是清朝當大官的。雖然四合院破舊,但看得出昔日的富足。正門對著一個大廳,黑糊糊的廳堂供著歷代的牌位,供香的方桌旁是兩把紅木的太師椅。她曾祖父母的大頭像懸掛在墻的正中。有一張很多人的合影中有她的上代人和李濟深(國民黨創(chuàng)始人,新中國開國時當過國家副主席),都穿著長袍馬褂,像是民國時代的裝束。他家人非常有禮數(shù),熱情地招呼著:“姑娘,您這兒坐”,“您這兒慢慢兒聊著”,“您走好”。還從來沒人把我個小孩兒當回事兒,我心里直覺得好笑。

        而大多數(shù)的四合院都是好幾家合住的大雜院,院子里往往有口井。夏天就用水桶把西瓜和啤酒浸到井水里“冰鎮(zhèn)”。全院兒老老小小就在院子里支著小竹椅邊吃邊聊邊扇著大蒲扇。

        下了課,我們往往到學習小組的同學家一起做作業(yè)。條件好一些的能讓我們圍坐在大餐桌上寫作業(yè),條件差的大概只能跪在炕桌旁了。我家的條件應該說是最好的了,可是我一次也沒讓同學走進那個有衛(wèi)兵把守的高墻深院。老師和同學也從沒要求我和別人一樣輪流請同學到家里做功課。我想他們也是在恭王府對外開放后才見到“廬山真面目”的。這是我始終深深抱歉的。

        記得大躍進的年代,學校的操場上也立起了一個煉鋼爐。老師很賣力地往熊熊的火爐里丟進我們上交的廢鋼鐵。火不能熄滅,老師們得日夜加班,眼睛熬得和爐里的火一樣紅。而我們就得更賣力地搜尋廢鋼鐵。我家的舊鍋、水壺、秤砣……得平均分配給幾個兄弟姐妹,以完成學校的任務。到哪兒再找得到廢銅爛鐵?我每天放學回來在院子里的樹叢中瞎轉悠,盼著踢到一個帶響聲的東西。

        后來我們小組的一個同學發(fā)現(xiàn)了一個工廠的后院堆了很多廢鋼鐵。于是我們下了課,走了半小時才到那工廠。鉆進鐵絲網(wǎng),我們就往筐里裝不成形的鋼板邊角料,哼哧哼哧抬回學校。連干了幾天,我們小組都是超指標的。大概有得紅眼病的,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聚寶盆,也去撈。結果就被工廠的保安抓住了,告到學校。鬧了半天那工廠是正牌的軋鋼廠,邊角料可以重新回爐煉鋼。人家是真煉鋼,我們把人家的純鋼拿回來丟進土爐,煉出來的都是巖石般的黑疙瘩。我們純粹是瞎起勁,當時全國都在瞎起勁。《人民日報》天天報道鋼產(chǎn)量,1958年煉出了1080萬噸鋼,不知其中包括多少像我們小學燒出來的那種廢疙瘩。后來不知為何,大煉鋼鐵的運動過去了(就像任何運動一樣,再折騰都會過去的),拆土爐,清除滿操場的又重又臟的金屬垃圾又是一番折騰。

        那時還有一項課外功課是逮老鼠,逮老鼠的成績要憑上交的老鼠尾巴。我曾經(jīng)靠炊事員叔叔抓住的老鼠上交過一條尾巴,僅此而已??吹絼e的同學每天有新的成績,心里可著急了。家里只是偶然能看到老鼠,我又很怕賊溜溜的老鼠,哪能抓得住?有一天我問一個一天就上交三條尾巴的同學:你們家真有那么多老鼠嗎?他說,你好傻,把蘿卜尾巴剪下來搓搓泥,不就跟老鼠尾巴一個樣嗎?他的腦子可真好使,不知老師每天收到了多少蘿卜根呢。數(shù)字一級一級地往上報,于是全中國老鼠成災,消滅的老鼠也成倍成倍地增長。

        每次去北京重訪恭王府,我都會沿著周圍的胡同,朝那些年老失修的四合院里張望,幾年前看到的是滿目的鮮花,去年看到的是層層疊起的磚瓦,一派大興土木重修四合院的景象。有的四合院已經(jīng)成了張燈結彩“朱門酒肉臭”的飯店、酒吧,有的已是人去屋空,蕭條冷落。我一邊串著這熟悉又陌生的胡同,一邊期盼著奇跡般地碰上個兩鬢灰白的老頭兒或老太太,沖著我這個老同學驚呼:“啊,怎么是你?。俊?/p>

        八、入住恭王府的“無產(chǎn)者”

        當然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家庭條件是高于大多數(shù)小朋友的。我們有浴室和沖水馬桶,房子比別人大。但家具是簡陋的,都貼著公家財產(chǎn)的編號。父母僅有的財產(chǎn)是剛解放時部隊發(fā)的印著“保家衛(wèi)國”的帆布箱,當然后來又添了一個電視機。我們睡的是木板床,我和姐姐合用一個舊書桌。父母要我們記住我們沒有財產(chǎn),是無產(chǎn)階級。這個定義也許并不確切:這是一個成為了人上人的階層,盡管沒有產(chǎn)權,卻有高于老百姓的使用權。但無論如何,那時的干部有非常自覺的、公私分明的意識。

        父親生重病時,部里買了一點高麗參給他。爸爸說什么也不讓公家出這份錢,聽媽媽說每月從工資里扣,才把幾百塊錢還清。媽媽寫私信從不用公家的信封。就是私信,也總是把別人寄過來的信封翻個面再用。我常常幫媽媽做這個手工活兒,所以記憶特深,而且我自己很多年也繼承了這個傳統(tǒng)。

        爸爸媽媽對我們管教非常嚴。我從小穿姐姐的剩衣服,也沒錢買零食。小學時不給零花錢。初中時一個月有五毛錢,高中變成一塊。記得跟同學走半小時到鼓樓文具店買根鉛筆或一塊橡皮,回來還要把多余的錢還給媽媽。同學買糖葫蘆吃,我只能在一邊咽口水。那滋味不好受??晌覐膩聿桓议_口要求多一點小錢,哪怕是得了獎狀。

        有一回我的三哥跟媽媽要了五塊錢到王府井買他學美術的顏料和畫冊,結果掏錢買東西時發(fā)現(xiàn)那五塊錢沒了,也不知是不是給小偷掏去了。他怕媽媽罵他,不敢回家。家里左等右等,吃了晚飯仍不見他身影,媽媽真的急壞了。后來有人打電話來,說我們要關門了,看見一個小男孩蹲在店門外哭,是不是你家的孩子?我證明他丟了錢,你們不要罵他。媽媽哪還顧著錢的事,趕緊把他接回來。我家的家教似乎也太嚴厲了些。連我家最調(diào)皮的三哥為五塊錢都不敢回家。碰上我沒準兒得在外面待上三個月。現(xiàn)在我們都老了,每次聚會少不了翻出過去的事開玩笑,媽媽自己都覺得對我們的要求是太過分了。

        比起別人家,我總覺得我們小時候得到的母愛少了點兒。我媽媽那時是國務院機關幼兒園的院長,那是一家依照蘇聯(lián)的幼兒教育模式管理的全托幼兒園。為了盡心盡力地做好工作,她也和小朋友一樣,住在園內(nèi),周六才回家,所以我們平日是見不到媽媽的。我有兩次住院,媽媽都沒來看過我。有一次在全身麻醉醒來以后,看到病房里其他小病友都有媽媽陪著,我卻沒有,哭得很傷心。護士告訴我,媽媽打過幾次電話,問我醒來沒有。第二天,姐姐和保姆帶著一罐冰激凌來看我,我才開心起來。那罐冰激凌也是因為我剛切除扁桃體,媽媽囑咐要我當任務吃的??粗野欀碱^痛苦地咽下冰激凌,姐姐只能在一旁痛苦地咽口水。

        媽媽周末回來就忙著處理家里的賬務,布置下一周家里的伙食計劃,買東西,給我們五個孩子做衣服……媽媽也布置我們勞動,掃院子、掃雞窩常常是我的活兒。

        父母不太督促我們學習,可能是因為我們都夠努力了。他們更注重的是我們的品德、勞動觀念和克勤克儉的生活習慣。在我的印象中,父母很少表揚我們,即使老師在與家長見面時說了我九個優(yōu)點,一個缺點,那一個缺點就是媽媽和我談話的唯一的內(nèi)容,其他九個優(yōu)點全都忽略不計了。

        我的爸爸在我們面前總保持著一種威嚴,除了對我們政治性的教導,他是不喜歡過問婆婆媽媽的小事的。所以,爸爸對媽媽為了別人的孩子不管自己的孩子這件事頗有意見。讓他又當?shù)之斈?,真是難為了他了,何況他也時常去外地出差。后來爸爸生病了,院子里的幾個叔叔阿姨開始站在爸爸一邊,向媽媽吹風,媽媽最終調(diào)到了公安部,結束了她自解放以來就從事的幼兒教育。

        媽媽和爸爸在一個部里上班后,爸爸乘小汽車,媽媽騎腳踏車上班。爸爸的汽車當然從不送我們上學,就連我的大哥和二哥在西郊的101中住校,禮拜六下午回家,有時為了省幾毛車錢,能從起碼50里外的學校走回家來。你能想象嗎?當然驅動他們的并非區(qū)區(qū)幾毛錢,那時候年輕人心中涌動的英雄主義和堅韌的精神是今天的小皇帝們不可理解的。后來我上中學時,也試過每天跑兩個小時來回學校,一個月才省下了兩塊錢的公交車月票錢。后來由于營養(yǎng)跟不上,貧血,頭暈而放棄了這得不償失的“省財之道”。

        我們家的飯桌上是不準留飯粒的,誰掉下的飯粒誰吃。更甭提碗里的了,必須吃得干干凈凈。爸爸有一次說起,解放戰(zhàn)爭后期他在大連開刀療養(yǎng)時,療養(yǎng)院有人吃饅頭還剝皮,一位護理員來收桌子時,把饅頭皮從桌上抓起,一把塞進自己嘴里,眼睛狠狠地瞪著那人。后來那人再也不敢了。爸爸說很多人吃不飽飯,浪費糧食是犯罪。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爸爸在講這個故事時,學那個護理員氣憤地瞪眼的情景。

        即便我們與爸爸在同一飯桌上吃飯,卻吃著不同的飯菜。他有特供,可以吃到小站米、牛奶、魚肉等,我們都自覺地吃著我們那份普通餐。據(jù)說在戰(zhàn)爭時期,哥哥在很小時就懂得在爸爸吃飯時離開,和媽媽去吃大灶??晌铱偸浅灾约和肜锏模橹职直P子里的好菜,就是餓,也故意細嚼慢咽,默默地期盼著爸爸吃下的剩菜(也許是他故意沒吃完)。等爸爸一離席,說時遲那時快,我們趕緊把自己碗里的飯扣到瞄準已久的盤子里。那帶著肉味的殘渣剩湯拌在飯里時,讓我們感到了無比的幸福。而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這種舔盤子的幸福不再有了。

        我一下課,就喜歡往廚房里鉆,跟炊事員叔叔要炸過油的豬油渣吃。他炒菜時我在一邊不肯走,總要幫他嘗嘗咸淡,還動不動去嘗那半生不熟的半成品,哪怕在那兒聞聞油煙味兒都是好的。他討厭死我了,每天在我放學回來時就把廚房門關上。我總是在門外央求他:“童叔叔,給我開開門?!笨次覀冋l磨得過誰。我總有辦法讓他開門的,給爸爸沏茶啦,端中藥啦,給雞喂食啦。我那時就像一個小老鼠,總想偷油吃。到了三年自然災害,我家不再開伙了。廚房里只能喝到白開水。

        三年自然災害時,爸爸很長一段時間在湖南蹲點。有次回京匯報工作,吃飯時突然對我們發(fā)火,說你們?nèi)タ纯崔r(nóng)民吃的是什么,連地瓜葉都算是好的。爸爸還說起他到一個村子去時,村干部擺了一桌好菜招待,他氣得扭頭就走,隨后就把村干部給撤了。爸爸要全家吃食堂,他吃小灶,我們吃中灶,炊事員到食堂幫忙。爸爸還主動要求把自己的定量從三十斤減到二十二斤。小時候我并不懂得爸爸在湖南看到了什么,在北京,我們感受到生活更艱苦了,吃不到肉了,但并沒有饑荒的體驗。

        那次到湖南調(diào)查,劉少奇是工作組長,爸爸是副組長。直到最近,我才看到劉少奇一九六二年一月在七千人大會上的講話中提到:“我到湖南一個地方,農(nóng)民說是‘三分天災,七分禍’”,憑的就是他在湖南四十四天的調(diào)查。

        我的父親在湖南蹲了半年多,后在酷暑中肺泡突然破裂,造成氣胸。經(jīng)黃家駟、朱貴卿等專家飛到長沙搶救才幸得一命。后爸爸被護送回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繼續(xù)治療。出院后爸爸療養(yǎng)了很長時間,大多在家辦公,看文件,接電話,家里才又重新開伙。

        那個年代,大院里人來人往,就是一杯清茶,我從不記得有互相請客吃飯之事。有親戚或遠方的朋友來,就在家吃個便飯,外加一兩個菜。人與人的關系既簡單又和諧,有人情,卻無人情負擔。也許是物質(zhì)的匱乏,也許是定量供應的限制,就是想請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倒也造就了清廉的一代干部。

        爸爸有幾個特別好的棋友,都是京城的部級干部。周末我們會很高興地隨父母去人家的四合院串門。爸爸們下棋,媽媽們切磋種花或燒家鄉(xiāng)菜的廚藝,我們小孩子就在一起玩耍。有時能吃到自家做的甜甜的酒釀圓子??傻搅顺燥垥r間,就收攤回家,從來沒有留下吃飯的道理。反之,他們來我家,也是只下棋,沒飯吃,沒有一點兒客套。

        有一回,陳毅伯伯來下棋,他是個稀客,又是爸爸在新四軍時的軍長。大哥被分派去買西瓜,誰知買西瓜要發(fā)熱證明。于是哥哥用了爸爸療病的特權,在北京醫(yī)院開了張證明,才買到西瓜。

        我父母對我們的近于嚴酷的家教是我們后來對子女難以仿效的。在我還沒上小學時,就因說了一句“他們老百姓……”被爸爸臭罵:“你不是老百姓?你是地主、資本家?”當然我們從小就認為地主、資本家是很壞的壞人。

        記得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還沒搬進恭王府,我在府學胡同小學的班上有一位女生,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蘇式的布拉吉,白紗滾邊,還配著小圍裙,辮梢扎著大大的蝴蝶結,她吸引了全校學生的眼球。我穿姐姐穿剩下的裙子就是不如她的洋氣,她讓我相形見絀。有一回她神氣十足地在我面前顯擺:“我爸爸是副部長。”我不服輸?shù)卣f:“我爸爸是副檢察長?!彼f部長比檢察長大,我不懂這個,她便說:“我爸爸國慶節(jié)上天安門觀禮臺。”我說:“我爸爸在天安門城樓上檢閱游行。我跟爸爸到天安門上看焰火,還見過毛主席?!彼荒槻粣偅ゎ^就走了。

        我早把此事忘了。誰知半年以后的一天,爸爸突然找我訓話:“你不得了了。人不大,倒知道跟人家比大,你從哪里學來的這一套壞思想?!”爸爸把我訓得直哭。他又說:“你知道她爸爸是誰?在新四軍他救過我的命!”原來,我同學的父親是衛(wèi)生部的副部長,不僅在抗戰(zhàn)時是爸爸的老戰(zhàn)友,還兩次在爸爸病危時為爸爸開刀,挽救了他的生命。世上竟有如此湊巧的事,偶然在外邊流露一點兒優(yōu)越感,卻偏偏撞在槍口上。

        大哥在他的回憶錄里寫過這么一段:

        中國人民解放軍實行軍銜制后,我們幾個兄弟對軍官的肩章很感興趣,就自己在家里開始了動手制作肩章的熱潮,有尉官的,有校官的,也有將軍的,而且軍銜越做越高。級別最高的,是我制作的大將肩章,我認真地對木質(zhì)肩章用沙子進行打磨,做得非常精致,令我非常驕傲,愛不釋手。一個星期日的中午,正當我們在院子里炫耀自己的作品,并在肩上比試時,爸爸下班匆匆走進院子,被他一頭撞見,我們要躲避已來不及,臉上露著窘態(tài)。不知爸爸對我們的行動是否早有察覺,或早有不滿,總之這次他二話沒說,十分憤怒,上來一把將我們的肩章奪去,通通捏成碎塊。最讓我不忍目睹的是,我最心愛的大將肩章,一瞬間也被他用手折斷。爸爸的懲罰讓我們幾個兄弟難受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僅為自己的辛勤成果付之東流而可惜,也對爸爸的武斷而不滿。當時,我們只不過因喜愛肩章,想試試我們的創(chuàng)造力,而并非是想當官,或不愿做普通勞動者,爸爸把問題看得太嚴重了,我們很感到委屈。即或我們想當將軍,現(xiàn)在看來,也未必是壞事。但在當時人們的思想中,似乎有此想法是大逆不道,發(fā)展下去就可能成為野心家,是非常危險的。但從當時看來,爸爸當機立斷制止了我們的行為,實在是出自關心孩子的成長,其良苦用心是可以理解的。但不管怎么說,我們當時如果真做過將軍夢的話,也早已被父親的武斷扼殺在搖籃之中了。一個天才的將軍被扼殺在襁褓之中,畢竟是一件可悲的事。

        盡管我們的父母給我們的溫情不夠,缺乏民主的作風,但他們的身教、言教成了留給我們的最珍貴的遺產(chǎn)。若干年過去了,我們五個兄弟姐妹有了不同的經(jīng)歷和不同的工作,卻有一脈相承的為人:誠懇、本分、正直和厭惡貪婪,這大概就是來自于父母的基因。

        九、恭王府的熏陶

        恭王府,既有京城王府的富麗堂皇和非凡的氣勢,又有著典雅的庭院樓閣和詩一般幽深秀麗的景致。在這個氛圍里生活久了,就連那些一生戎馬倥傯和聽慣了“保密局的槍聲”的公安干部們也被熏陶得斯文了。談歷史,讀名著,講詩詞,舞文弄墨,在大院內(nèi)蔚然成風。

        我的父親在養(yǎng)病期間有可能準備著退位,他寫過一首詩《我為革命拔小草》,說的是:就是到田里拔草,也是為革命做貢獻。曹操的詩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是爸爸練書法寫得最多的。他也愛畫梅花,讀古文、古詩。為此他結交了不少美術、書法界的朋友。他隨朋友逛榮寶齋,只觀賞,不買,倒不是他有很強的抑制力,實在是他的口袋里沒什么零花錢。盡管如此,他越來越喜好考究的硯臺、墨和宣紙,開銷不小。有一次,在別人的慫恿下,爸爸買了一套古代名畫畫冊,記得要一百多塊。秘書跟媽媽報賬時,媽媽十分吃驚,有點怪爸爸不知當家的難處。爸爸說當時沒好意思先問價,誰也沒想到兩本書要這么貴,等付錢時才知道的。

        母親非常喜歡養(yǎng)花,特別是蘭花、水仙花。我們的院子里種了牡丹、月季、天竺、美人蕉,也有桃樹、梨樹、蘋果樹、葡萄……住在恭王府時是我記憶中生活最悠然自得的時期。但后來好像毛澤東批評了干部中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修正主義傾向,爸爸開始在家里反修,說花花草草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表現(xiàn),不許再養(yǎng)蘭花。哥哥們周末回來,爸爸總要給他們上政治課,講“九評”,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我的父親希望我們學科學,認為中國需要科技方面的人才??刹恢朗遣皇枪醺奈臍饪澙@,我們都喜歡文藝。我的大哥和二哥先后都當過101中學的話劇團長。大哥曾想考電影學院當導演,還和在電影《雞毛信》里演過海娃,后來真當了導演的同學蔡元元一起寫電影劇本。二哥也有考戲劇學院的念頭。但爸爸努力地勸說他們,甚至讓他們放棄了被選送到蘇聯(lián)學習的機會。因為爸爸的政治敏感性已料到他們的學業(yè)會受到中蘇關系的影響。果真,第二年(好像是一九六一年),中國在東歐的留學生在返回祖國路過莫斯科時,在紅場被毆打。和我哥哥那批一起選送留蘇的學生還在北京外語學院強化俄語,就接到通知,停止留蘇計劃,學業(yè)被延誤了一年。而我的大哥已經(jīng)上了中國科大,二哥上了哈軍工,好在聽了父親的勸告。

        而我的三哥和姐姐卻未遵父命。他們一個喜歡畫畫,一個喜歡唱歌,后來分別考上了中央美院附中和中國音樂學院附中。

        我的三哥對美術到了癡迷的程度,常常坐在假山上,畫到天黑。在院子里,他畫山,畫水,畫樓臺亭閣,也畫雞、鴿子和兔子。一到周末他總是背個大畫夾出去寫生或速寫,捕捉菜市場、公園、大馬路上栩栩如生的人物活動。大雪天他到北海公園趕畫雪景,當白雪覆蓋的白塔、掛著冰凌的松柏、溜冰的小孩躍然于紙上時,他的手已經(jīng)凍僵了。

        有一回他看到一個磨菜刀的老頭子十分有特色,就盯著人家畫,誰知把老頭子惹火了,操起菜刀追殺過來,哥哥卷起他的畫夾一路逃竄,好不狼狽。還有一回,他為了畫一頭驢子,驢子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也不知跟了多久,總算畫完了,天也快黑了。再一看,已經(jīng)到了郊外什么地方,家也找不著了……

        媽媽看他這么熱衷于美術,相信他會有作為,在爸爸面前為他說了很多好話。媽媽還請了朋友,畫家阿老,來鑒定哥哥的畫是否有搞美術的潛力。阿老很贊賞三哥的畫,也給了指導。有一回阿老教哥哥畫素描,要我當模特。半小時左右畫完了,人人都說像??晌铱傆X得太老成了些,十一歲的我,像是三十一歲。且我并不希望太像我,希望的是畫家妙手回春,把我變得漂亮點兒。所以我真不希望那幅畫被哥哥掛在墻上。不知過了多久,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幅畫(大概是搬家時丟了),這實際上是我有生以來唯一的一張畫像,且出于名家之手?,F(xiàn)在想想我也太沒遠見了,我應該珍藏這幅畫像,要是今天再來看三十一歲的我,有那么年輕,感覺該有多好啊。

        中央美院附中發(fā)榜那天,三哥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考上。他從榜尾開始找自己的名字,找來找去找不到,已經(jīng)灰心到極點。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赫然列在近榜首處,讓他欣喜若狂。他飛奔回家,就跳進放滿冷水的浴缸,實現(xiàn)了他的諾言:不考上我就不洗澡!因為他最恨洗澡,有時他為了蒙混過關就到衛(wèi)生間放了水,把毛巾弄濕再掛起來。發(fā)榜前他已經(jīng)好久不洗澡了,一身汗臭味兒,可誰都勸不了他。這回,他自覺地把全身浸入涼水,徹底地洗了一回澡,結果大病一場。雖然沒有像范進中舉,得了癲狂癥,也是連續(xù)幾日不退的高熱癥。

        而我的姐姐卻是瞞著父母報考中國音樂學院附中的,她的先斬后奏讓爸爸非常氣憤。當時她已被保送上了北京女一中的高一,但她始終想著學唱歌,她的音樂老師又極力鼓勵她去試試。她怕和父母說不通,動搖了自己好不容易下的決心。想著反正沒把握,就試試吧。雖然從全國來的考生不乏佼佼者,可姐姐居然以一首《誰不說俺家鄉(xiāng)好》一路闖關,順利地通過了初試,又進入復試。于是,她也越來越擔憂如何闖過家長這一關。未等金榜題名,姐姐暑期隨女一中到河北部隊軍訓,臨行前她留下了一封給爸爸的信。如果音樂學院有錄取通知,就要我把這封信交給爸爸。我還樂滋滋地以為這是一個美差。

        一天,音院附中的校長親自到我家,送來了錄取通知書,也許他也有意要訪問一下與他們一墻之隔的鄰居。校長來時是爸爸接待的,我真為姐姐高興。爸爸一送完客,我就笑嘻嘻地把姐姐的信拿出來了。誰知爸爸信還沒看完就勃然大怒地給了我兩個大巴掌,說:“你們居然會搞陰謀詭計了,在我的眼皮底下搞得天衣無縫嘛。你們對我搞資產(chǎn)階級的欺騙,就不要怪我搞封建主義……”爸爸毫不講道理地把氣撒到我頭上,我哭得氣都喘不上來,有冤還不敢訴。爸爸請秘書打電話到部隊,叫姐姐回來。她是一個星期以后結束了軍訓才回來的。我還為姐姐捏著一把汗呢,誰知爸爸那時氣早消了,大概也早做了放行的準備。根本沒怎么批評姐姐,姐姐開開心心地卷著鋪蓋到位于恭王府府邸的音院附中去住校了。我為她過爸爸這一關犧牲了自己,既沒人向我道歉,也沒人感激我的奉獻。若干年過去了,和姐姐說起頂替她挨打的事,她說:“真的?你還挨打了?我怎么不記得了?”看來往事不過如煙哪。

        我的家在1965年8月搬出了恭王府,隨父親到了上海。我當時很不情愿離開北京,離開恭王府。四十年過去了,恭王府給我留下的回憶直到今天都是永恒的甜美。

        不久前,我找到了我在大院里時最好的朋友在加拿大的電話。我和她說起過去一些搗蛋和好玩兒的事:我們曾站在我家東墻的假山石上沖著墻那邊的教堂畫十字,喊著:“圣母瑪利亞,救救我,肚子痛死了。”喊完就跑。我們一起去什剎海溜冰;周末在她家偷著試穿她媽媽的高跟鞋;還有悄悄地探討我們究竟是怎樣從媽媽的肚子里生下來的……

        “文革”以后,占據(jù)恭王府的幾個單位都陸續(xù)搬出。從此,恭王府結束了與歷代王朝的恩恩怨怨,結束了她的政治使命,而成了北京城一座記載歷史輝煌和風采的王府博物館。

        恭王府清朝三代主人和珅、慶親王和恭親王的歷史,世世代代留在了恭王府的史冊。而恭王府在近代一百年的變遷也許永遠無人提及,成了歷史的空白。作為恭王府的最后一代居民,我趁閑寫下了我少年時期的恭王府生活的片斷,也算填補這歷史的小小的缺口吧。

        2007年1月于美國

        責任編輯謝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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