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年紀小一些的人來說,很容易將游街和逛街等同起來,因為沒見識過。不知道還可以將尚未定罪的人押著、捆綁著,排成串,讓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中出丑,供老百姓一樂。
游街示眾的事在“文革”中是經常發(fā)生的,有時簡直讓人目不暇接,顧此失彼??从谓窒褛s廟會,高音喇叭敞篷車,還有鳴鑼開道的。被游斗者站在醒目處,頭戴高帽,腳踩高凳,脖子上吊著名字被打了紅×的木牌。如果犯“生活問題”,不僅冠以“流氓阿飛”頭銜,女的還要在胸前加掛兩只破舊的鞋子,以喻“破鞋”。就像農村人沒事愛看狗過性生活,城里人看游街也是一大樂趣,尤其是看“生活問題”的。每每臺上人嚴肅著臉,歷數(shù)被斗者罪狀,或義憤填膺,高呼“打倒”口號時,臺下的人則私下比較著“破鞋”的長相,看到一個容貌姣好的,站到腿酸也不會累。
那情景就像關漢卿的《竇娥冤》和霍桑的《紅字》中出現(xiàn)的畫面:示眾的刑場、興奮的圍觀者,以及永遠象征恥辱的符號——紅色“A”字。
那是個讓人羞愧、汗顏的年代所頻頻出現(xiàn)的讓人羞愧、汗顏的場景。如今每個成熟的國人都認識到了游街其實并不好玩,因為它踐踏了人的最基本的權利,永遠是愚昧和專制的代名詞。
然而,距離“文革”四十年的今天,游街又出現(xiàn)了。那是前不久的11月29日,深圳警方為打擊黃業(yè),將一百名涉嫌賣淫、嫖娼的違法犯罪人員在深圳\"三沙\"游街示眾。示眾疑犯全部身著黃衣,面戴口罩。福田公安分局副局長宣布處罰決定,并分別讀出各人姓名、出生日期和籍貫。據(jù)說,那天現(xiàn)場有上千人圍觀。
我不知深圳警方是否有意要讓年輕人補上“文革”一課,讓他們感性認識游街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他們這樣做把自己放到了一個什么位置呢——造反派?紅衛(wèi)兵?唯一比“文革”進步的是,他們讓這些妓女、嫖客戴了副遮羞的口罩。然而這塊小紗布畢竟遮蔽不住事件本身所造成的惡劣影響。
當然,人們能理解警方的憤慨,也能理解他們\"殺雞儆猴\"的良苦用心。但要想遏制眼下越來越猖獗的黃業(yè),用一次游街顯然杯水車薪,無濟于事??偛灰姷妹吭?,每周,甚至每天搞一次游街吧?再說了,真有這樣的熱情,怎么就會出安惠君這樣的女同事呢——她就在深圳羅湖,一個不大不小的公安局長,據(jù)說她多次接受男警員的性賄賂,也喜歡主動找模樣英俊的下屬睡覺,然后再提拔他們。我在這兒不是故意揭短,我只是想說,這樣的拿國家公器做交易的“破鞋”不先拿出來游街,人家會服氣嗎?
以前游街被認為是“觸及靈魂”的一大法寶,常讓一些“有問題”的人嚇得魂不附體。但是與其說游街觸及靈魂,還不如說是觸及臉面。在大庭廣眾中丟丑,尤其游到家門口,讓家人也蒙羞,沒一點勇氣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俗話說“樹活一層皮,人活一張臉”,人最要緊的不就是一張面子。拿相聲演員牛群在一次談話節(jié)目中的話說“咱不為尊嚴也要為個虛榮吧”。所以古時就有“士可殺不可辱”的說法。臉面沒有了,也等于宣判了一個人的死刑。退一步說,即便死刑犯,我們也不主張游街,留給他最后的一點做人的面子,也許那就是“死要面子”的由來吧。一旦人真到了不要臉面的時候,他也就破罐子破摔,鋌而走險了,而把他逼上梁山的卻是肩負維護社會安定重任的警察,那豈不有悖我們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