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見一幅水墨,一竹一翁,一酒一豚,亦狂亦瘋。問畫中何人?日:“阮籍”?!峨蹰w序》中有言:阮籍猖狂,豈效窮圖之哭。作為竹林七賢之一,阮籍本是親與曹氏而不屑于司馬氏的。晉文王功德盛大,坐席嚴敬,擬于王者。唯阮籍在座,箕踞嘯歌。酣放自若《世說新語·簡傲》。換來的自然是政治上的壓抑與束縛。但生活在魏晉這樣一個政治上極度黑暗的時代,阮籍卻驚為天人地保持了他孩童般的真性情。
有人說孩子與大人的區(qū)別在于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不受制于禮數(shù)。不禁想到《世說新語》中的故事:阮籍喪母,卻依舊飲酒食肉,然葬母之時卻曰:“窮矣”。因吐血,廢頓良久。人皆愛母親,那哭到吐血的悲愴是如何也演不出來的。禁酒禁肉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惟有那哭是發(fā)乎于內(nèi)心的。我阮籍死了母親,又與你們這些外人何干?何必假意迎合你們的心意?正是這種“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真性情,成就了的魏晉風骨,在那個黑暗的時代不時涌起一股股的清流,傲然漠視這污濁塵世。但也正是這種真性情,便難逃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迫害。哪怕癲狂如阮籍,可以一次以醉酒躲過與司馬氏結(jié)親,然終卻躲不過第二次,當他被迫著寫下那篇檄文時,是一種怎樣深沉的悲哀啊!本來最為追求自由的人,卻要做出最違背心意的事??沼幸簧砦牟桑v橫天下又如何?到頭來,竟不如那閑居山野的蠻夫,悲哉!
若說阮籍以其癲狂,成其真性情的話,那嵇康便是以其直烈成其傲骨了。政治關系,嵇康是曹操的孫女婿,自然更是與司馬氏勢如水火。曾借筆“周公竊國”,諷司馬氏,甚至最終引來殺身之禍。但觀其一生,那份“直”卻從來沒有變過。當其隱居山林,打鐵為生時,與前來試探的鐘會有過一段精彩玄妙的對話:鐘會折身將走,康問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會自然也非等閑,對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闭沁@一問,表達了他不妥協(xié)于司馬氏的決心。而那渾身上下所散發(fā)出的名士風范,又豈是凡人可以匹敵?司馬氏縱然可以機關算盡,玩盡權術,又怎可撼動這些風骨下的高潔?
個人認為,《世說新語》中最為精彩的當屬嵇康臨刑。其文曰:“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奏廣陵散,曲終。曰:‘哀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與今絕矣!”這是何等的風雅,何等的氣度,又是何等的耿直。生又何歡?詩經(jīng)曰:“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還不是困頓于這名利場中,不得安生?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以一死換取人格的獨立,思想的自由。即使天下人都不敢言政事,即使文士都只清淡,有我嵇康一天,便要直言一天。這樣的人,司馬氏又怎能不懼!
以爾性情,成爾人性,今日雖不能將竹林七賢一一道盡,卻也是盡了筆下的酣暢淋漓,是時代成就了人,也是人成就了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