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現(xiàn)在,我和父母的關(guān)系還是很不一樣,總有一種客氣的成分在里面,我知道那是由于從小就離開他們的緣故。
自幼和父母天各一方
1958年夏天,在水電部工作的父親邵薔生被抽調(diào)去貴州支援三線建設(shè)。母親鹿秀忠毅然放棄了令人羨慕的商業(yè)部的工作,隨同父親前往貴州,5個孩子帶走了3個,8歲的我留在北京。我今年56歲了,可是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時間還不到10年。
父親給我的印象太少,少得只剩下“陌生”兩個字。父親是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黨員、一代報人邵飄萍的次子??墒且驗榧揖称D難,戰(zhàn)火紛飛,父親只讀到高中畢業(yè)。他的字寫得非常漂亮,卻惜字如金,來信常常像寫題綱,寥寥數(shù)語。他不常和孩子們親近,要求也很嚴格。我1967年去黑龍江兵團,一次弟弟來信說,想買一支獵槍還差15元,希望我?guī)椭麄?。父親知道后寫信批評我不該遷就他,說不愿看到子女游手好閑。
“文革”結(jié)束后,父親沒從干?;刭F陽市,獨自一人在凱里、水城工作。當時他的工資是97元,可是要養(yǎng)活我們兄妹兼照顧老人就力不從心了。單身生活將就湊合,加上高原的地理環(huán)境,這一切都滴水穿石般地損害了他的健康。
火車站上與父親永別
1975年,我從東北到貴陽探親,直到假期期滿也沒能見到父親。在返回北京途中,火車路經(jīng)凱里,天剛蒙蒙亮,在潮濕陰冷的車站上,我遠遠地就看到父親獨自等在站臺上。我說:父親你怎么來了?工作的地方那么遠,您站了多長時間呢?父親穿得很單薄,冷得縮著臉。他遞給我一個千瘡百孔的鋁飯盒,里面有幾只煎雞蛋。我們沒說幾句話,火車就啟動了,父親趕緊叮囑我把肝病養(yǎng)好。車開了很久,我還看到他站在那里。父親微微佝僂的身子、千言萬語不知如何開口的神情,多少年來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中。凱里一面,成為我們父女的永別,1977年,父親在出差途中突發(fā)腦溢血,去世的時候身邊連一個親人也沒有。
那一年母親剛剛50歲,在處理父親的后事時,母親據(jù)理力爭,要求給父親一個“因公死亡”的結(jié)論。而父親的單位不太樂意,更有好心人勸說,按生病去世得的補助相對還要多些??墒悄赣H說,一定要給丈夫勤勤懇懇的一生一個交代。母親在處理這件事中表現(xiàn)出的明理、自信、堅強、大氣讓我們從心里感到佩服。
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女人的愛
當時,5個子女都是待業(yè)狀態(tài),母親一個人默默地撐起了一個家,而且還接替父親擔負起照顧奶奶的責任。在和母親分別的前一天晚上,母親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叮囑我,當她在黑暗中用手撫摩我的面頰時,摸到了滿手的淚水,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我從小和母親分開,長大后不習慣和母親說心里話??墒请S著年齡一天天增加,我發(fā)現(xiàn)和母親的關(guān)系起了微妙的變化。我們相互之間關(guān)心的話多了,談?wù)勑氖碌脑竿灿辛恕啄昵?,我的婚姻出現(xiàn)了問題,起初我還瞞著,后來母親知道,只能在信中、電話里相互寬慰,有幾次我從電話里聽到母親的哽咽,除了父親去世我從沒見過母親掉眼淚。
2002年8月,我離異后第一次回到母親身邊。我和母親在第一天里談的都是有關(guān)“他”的話題。談通了、談透了,在以后的20多天里,這個話題再也沒有出現(xiàn)。我欣賞母親用這種不同尋常的方式表達出的關(guān)心和理解。
當我自己50多歲,當我沒有伴侶獨自生活多年,當我經(jīng)歷坎坷卻從不想放棄追求幸福的時候,我才突然理解了母親的不易,我才知道當年的母親還很年輕,我才想起作為兒女對她的關(guān)心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雖然母親在這30年中從沒流露出一絲再尋找老伴的意思,可是不管母親心里是怎樣想的,作為女兒我為什么不在10年前、20年前甚至更早一些把自己的態(tài)度向母親表明呢?我自己體會到了孤獨,才知道母親也會孤獨。這件事讓我越來越自責,也許我們本來可以讓母親在這漫長的30年中不忍、不將就,擁有心安理得的心態(tài),生活得更加幸福??墒俏覀兒雎粤耍斐闪私K生遺憾!
30年里,我們五兄妹在母親的關(guān)注下成家立業(yè)、結(jié)婚生子,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都有了成就。母親究竟操了多少心,誰又能說得清。
如今,母親在貴陽市的一個養(yǎng)老院里安度晚年,地點離自己的家很近,隨時可以回去看看老鄰居、老同事。周末或節(jié)假日兒孫們會接她團聚。母親到北京小住,卻堅持交給我生活費。我明白母親,她覺得我生活并不富裕,不愿再給我增加經(jīng)濟負擔。
別看母親老了,可是她頭腦清楚,思想也很活躍。對電視娛樂節(jié)目很有興趣。幸運52、東南衛(wèi)視臺等歌手大賽她期期不落,哪個選手晉升到哪一級她清清楚楚,還有她自己的看法、評判。這些都是有淵源的。母親年輕的時候,非常漂亮,愛好藝術(shù)和表演,曾是商業(yè)部業(yè)余話劇團的成員??上?,“文革”中母親卻因為這個愛好受到了沖擊。
父親母親把自己的幸福都貢獻給了國家的需要。在他們那一代人中為了國家建設(shè)犧牲個人利益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同樣為人父母,同樣有在遠方生活的兒女。今年是母親的80大壽,也是父親去世30周年。我們兄妹已商量好,到那時無論如何要趕到母親身邊為她祝壽,但愿能稍稍減少一些對她的愧疚。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