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黃卷，素衣淡餐，還有雨珠滴落般滴答滴答的木魚聲，都與我以前的生活那么不相稱，但它們又不得不使我承認，我今后的生活要在尼姑庵中度過的現(xiàn)實。已是晌午了，太陽并不比以往的惡毒，今天早早地躲進那厚厚的云層中，天上的云也不知怎么了，不停地從空中往下沉。也許是天氣的緣故，少了鳴蟬的聒噪，寺院里倒也十分安靜。不遠處的鐘亭中，師傅已敲磬誦經(jīng)，清脆的磬聲卻無法讓我的思緒歸入佛門。我把剛剛讀了幾句的經(jīng)書輕輕放在供桌上，獨自坐在離佛像最遠的禪凳上，透過被雨打得皺巴巴的窗戶紙的縫隙，看到廚房那邊升起了裊裊炊煙，我仿佛嗅到了母親煎雞蛋的清香?？蛇@清香，已經(jīng)離我遠去。幾個老尼姑干澀的誦經(jīng)聲更讓我感覺到這里也是人間。我原以為尼姑庵的生活沉寂得像水，純潔得像水，無聊得也像水。但現(xiàn)在，我又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我不得不再一次懷疑自己的選擇，也懷疑自己能否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呆下去。我突然有點想家。我原以為我是能夠斬斷紅塵，遠離紛繁復(fù)雜功名利祿的。但現(xiàn)在，我覺得我仍然是個凡人，而且這一生注定要成為一個凡人。

我的身世并不平凡，父母也認為我不應(yīng)平凡。我的父親是博士加教授，母親是教授加博士。父親說我的爺爺就不平凡，祖上還出過一位翰林和一位進士。父母對我的期望很高，他們不僅要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好像還有更大的期望，究竟要我達到怎樣的高度，他們也不大清楚，反正事事都要爭取第一。說得具體一點，就是考第一的成績，上第一的學(xué)校，到第一的國家留學(xué)，取得第一的科學(xué)成就。可我卻很難得到第一。去年高考，雖然上了一本分數(shù)線，但不是第一。父母幾乎是異口同聲說要補習(xí)。于是我低了頭，將自尊踩在腳下，然后又和一幫師弟師妹們坐在了一個教室。但我那顆高傲不凡的心卻無法平靜，不平靜的結(jié)果則演變成了膽怯和不自信。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懷疑自己的學(xué)習(xí)方法。懷疑的結(jié)果只能是更加膽怯，甚至有點恐慌，即使是圓滿地解決了一道難題，也會懷疑是否真的正確。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出現(xiàn)了嚴重的下滑。我知道無法面對父母，有點不敢進那個家門。當(dāng)我漫無目的傻子一樣在街上游蕩到半夜時，好不容易找到我的父母差點氣死，他們說想不到我會夜不歸宿。從此，父母對我的管教更加嚴格，教育也更加耐心。我就像一件父母要傾心雕塑的藝術(shù)品，得按照父母的意愿被雕鑿，被涂抹。但我終究不是父母想像的那種材料。又一次考試過后，我知道我完了。這回不僅不能再夜不歸宿，而且也不能再次面對父母。走在陰冷的大街上，我突然清醒地認識到，我確實不是父母想要的那種人，我不僅不能光宗耀祖，即使為父母添光增彩，也不大可能。我知道我已經(jīng)成了廢物，如同丟棄在垃圾箱里的菜葉，沒有了絲毫的存在價值。但我又沒有勇氣去死，死對我和生一樣可怕。當(dāng)生的勇氣壓倒死的念頭時，如何面對再次高考的壓力又像洪水一樣向我涌來。我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結(jié)果，那個結(jié)果痛心得讓我只能閉上雙眼。于是我只能選擇逃避，逃避這個我無能為力的現(xiàn)實世界。

師傅唱誦一陣，回頭見我在一邊發(fā)呆，便嚴厲地責(zé)問我為什么不誦經(jīng)。也許師傅以為是我苦苦哀求三天她才收我為徒，所以處處對我都很嚴厲。我如夢初醒，急忙回到禪凳上。

尼姑庵在高高的山頂上，前坡開出了幾塊地。地雖是旱坡地，但卻種了不少的東西。有青菜，有馬鈴薯，還有糧食作物。正是收獲季節(jié)，師傅說要去收獲馬鈴薯。師傅不無擔(dān)憂地說，今年又多了一張嘴，種的東西更不夠吃，好像是她要養(yǎng)活我一輩子。我心里想，你不是整天在行善積德嗎？一個活人你都不想救助，你行的是哪門子善？況且我年輕力壯，在寺院里，我已經(jīng)是主要的勞力。

太陽很毒，火辣辣地照在人的臉上身上，汗流浹背不說，刺得人皮膚都有點生疼。上學(xué)時，如果中午太陽很好，母親就要我撐一把傘，以免在上學(xué)的路上曬黑。今天的太陽，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天都要毒辣，可又有誰管我被太陽曬壞，又有誰疼我被太陽曬黑。

不知父親母親在干什么？他們肯定會到處尋找我。走前，為了不讓他們找我，為了不讓他們傷心，為了讓他們忘掉我，就當(dāng)沒有我這樣一個孩子，我給父母留了封信。在信里，我明確地告訴他們，我不會去死，也不會給他們丟臉，我要去我該去的地方，我要去我想去的地方，那個地方?jīng)]有功名利祿，沒有光宗耀祖，更沒有人世的煩惱。當(dāng)然，我還告訴他們千萬不要找我，找也是找不到的。

我的那把傘就放在我的書桌的柜子里，我能想到我的傘靜靜地放在那里的樣子。傘是母親給我買的，淺粉色的綢布上用白線繡了許多小動物。母親不止一次說過，為了買這把傘，她跑了許多商店，終于挑中了這把滿意的。

我心里發(fā)酸，止不住想放聲大哭。我雖然極力控制自己的情感，但還是哭出了聲。感情的閘門一旦打開，比決堤的洪水還要迅猛，還要勢不可擋。

師傅先是莫名其妙，接著就很不高興了。然后就一迭連聲地問我為什么，吃得飽穿得暖還哭什么，好像是誰壓迫了你欺負了你。

師傅大概有六十多歲，中等身材，雖然老了，但可以看出年輕時長得漂亮。至于師傅為什么出家，我不敢問她?？梢钥隙ǖ氖牵瑤煾狄彩切撵`深處受了創(chuàng)傷，也許和我一樣，也許比我傷得更深。遺憾的是師傅不識字，沒文化，和外界接觸也少，和現(xiàn)代文明隔絕，她不僅不了解現(xiàn)代人的思想，甚至也不了解普通人的情感?？梢钥闯?，師傅早已萬念俱灰，她不僅對生活沒有了信心，對今世也沒了信心，惟一修行和掛念的，就是那個她心目中的來世。因此師傅不僅素衣青袍，甚至連手臉都不屑去洗，那雙烏黑的手如同雞爪。更讓我難以忍受的還是師傅的行為舉止。師傅的行為幾近原始，不僅衣食簡單水煮青菜五谷，睡的土炕更是草席破被。那床分不清顏色且到處露出破絮的粗布被，不知已經(jīng)蓋了多少年。因為沒帶被褥行李，又沒有多余的房子供我居住，我只得和師傅同宿一處。當(dāng)那床臟污的被子蓋到身上時，我沒有一點反應(yīng)。因為我早已把自己當(dāng)作了破爛，而且連破爛都不如。不如破爛的我當(dāng)然愿意歸入破爛，愿意與破爛融為一體，然后和破爛一起腐爛發(fā)臭。我知道我已有了自虐心理，我需要自虐。不自虐不足以懲罰我自己，更不足以面對我這顆鮮血淋漓千瘡百孔的心。我無法入睡，我幻想著與破爛一起腐爛。師傅的腳臭和屁臭更加速了我要速朽的心理，我真希望師傅爆響的臭屁是一顆威力巨大的毒氣彈，讓我在爆炸和毒氣中無影無蹤。此時面對師傅的責(zé)問，我一下倒沒有了悲傷，痛哭也隨即停止。我心里突然涌出了仇恨，我真想一鐵鍬將師傅拍死，或者鐵鍬的利刃不是插入土地，而是插入師傅的胸膛；挖出來的也不是馬鈴薯，而是師傅那顆同樣像馬鈴薯的心。

我只能將一切發(fā)泄到鐵鍬上。我拼命挖，將馬鈴薯一個個鏟得支離破碎慘不忍睹。師傅急了，先是抱了破碎的馬鈴薯直喊阿彌陀佛，然后就瘋狂地來搶我手里的鐵鍬，然后將那些破馬鈴薯一個個砸在我身上。雖然很疼，但我覺得這樣才痛快，于是我含淚放聲大笑，直笑得師傅不知所措以為我瘋了。

老師講過火辣辣的太陽這個詞的意思，當(dāng)時好像沒什么感覺，現(xiàn)在，我才知道什么叫火辣辣的太陽。我感覺我的皮膚已經(jīng)被烤干烤焦，嗓子里也冒出了青煙。我喝口水，想到樹陰下休息休息。但師傅說不行，天黑前必須將這些馬鈴薯背回去，否則晚上會被亂七八糟的動物吃光。

這幾天我無心吃飯，一是庵里的飯食難以下咽，二是沒有一點胃口?，F(xiàn)在我覺得饑餓難當(dāng)，肚子空得不僅能聽到水響，感覺肚子的前面貼住了后面。我已經(jīng)軟得沒有了一絲的力氣，但還有那么多的馬鈴薯沒有背回。我不知這么多的東西什么時候才能背完。庵里只有我們五個女尼，除了我，年紀(jì)最小的也有五十幾歲，而且一個還是瘸子，另一個雖然不瘸，但背上的鑼鍋看起來比背一袋馬鈴薯還要沉重。

終于開飯了。飯食簡單得只是一鍋煮馬鈴薯，但我吃得有點狼吞虎咽，感覺到食物原來竟有這么香甜。而在家里，從我記事起，總是母親逼著我吃，總是將飯舀得很多，很多的飯總是讓我感覺很煩，因此常常為飯多和母親鬧別扭。

感覺還沒吃飽，師傅已經(jīng)開始干涉。師傅不滿地說，病從飽處生，飽食容易得病，也浪費食物。晚上不干活兒睡覺壓炕皮，吃那么飽干什么？

我一下懂得了什么叫母親，什么叫親娘。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父母那年帶我到成都旅游。那時我特別不喜歡吃麻辣，母親每天都要挨家尋找不辣不麻的餐館吃飯。那天晚上我餓了。其實和今天的餓比，簡直不算什么，但母親覺得是件大事，她領(lǐng)我跑了幾條街，也沒找到合適的飯食，于是母親和一家餐館老板商量，要求餐館提供原料，母親自己動手做一頓飯。餐館老板有點驚訝，甚至懷疑母親有什么不良動機。母親再三解釋，老板又判斷母親肯定是一個肯出血的大款，于是以食品衛(wèi)生法要求餐館工作人員必須有健康檢疫合格證為由，要求母親出三百元的高價。母親竟然毫不猶豫就答應(yīng)了。其實那天母親按我的要求，只做了一碗最普通的素面條。這件事過后我就忘了，七八年過去了，今天竟又想了起來。

我又想哭。如果母親在身旁，我會一下?lián)溥M她的懷里痛哭一場，然后向母親謝罪，以此來求得母親的原諒，也以此來求得自己良心的安寧。

師傅仍然在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我真想將手里滾燙的馬鈴薯砸在她那張老臉上。

是否要回去？這個問題再一次向我襲來。我再一次強迫自己給予了否定。回去怎么辦？回去如何面對高考，如何面對父母那兩張期待的臉，如何面對同學(xué)們那些表情復(fù)雜的眼睛，如何面對左鄰右舍看似關(guān)懷的訊問？我不敢回去，高考和那一張張臉，遠比這里艱苦的環(huán)境可怕，也遠比師傅的臭屁和冷漠難以讓人忍受。

太累了，今天是身心都累。我想早點睡覺。睡著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果人能長睡不醒，那該有多好?？墒莿傆辛怂?，師傅又喊我去抬水。

水井在山下的一個溝里。與其說是水井，不如說是一個臭水坑，里面聚滿了蛤蟆蝌蚪水蟲子。這樣的水如果按國家標(biāo)準(zhǔn)，肯定是不能飲用的。好像飲用水有質(zhì)量分類，將水分為幾類我記不大清，老師講這些時，我并沒認真去聽，因為高考不大可能考這些。那天我曾說過這水不合格，但師傅立即反感地說，不喝你喝什么？就這一點水，也是佛祖的恩賜。又說不干不凈吃了沒病，然后又說這水是神水，不僅要養(yǎng)人，也要養(yǎng)青蛙蝌蚪。

水要由兩個人去抬。抬起這個大木桶，我就想起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的故事。我們寺里有五個人，卻仍然要輪流去抬水，而且是用一只笨重破舊的大木桶。木桶很重，我提出換只鐵桶，也遭了師傅的白眼。

今天和我去抬水的是瘸腿師傅。師傅六十幾歲，而且腿瘸得厲害，一擺大概有六七十度。和這樣的老人去抬水，我真有點不好意思。我擔(dān)心師傅會滾下陡峭的山坡，擔(dān)心桶里的水會被她擺灑一空。但神奇的是，瘸腿師傅不僅滾不下山，而且桶里的水也隨著她有節(jié)奏地左右擺動，一滴也灑不出去。這讓我突然想到修煉，師傅長期抬水才修煉到了如此水平。我不知要修煉什么，將來要修煉成什么。我不得不再一次想到將來。在學(xué)校，我想過上北大清華，想過出國留學(xué)，當(dāng)然還想了很多?，F(xiàn)在，這些已不敢再想。但只要活著，總是會有將來。難道我的將來就是師傅的現(xiàn)在？

晚上，師傅又要給我講經(jīng)。師傅一個字不識，她講的經(jīng)，大概也是不識一字的師傅講給她的。因為她的許多話，不僅和佛教相悖，也十分地幼稚可笑。比如師傅說人是佛祖用泥捏成的，可剛講完這些，又說人是菩薩造出來的，在造人時，本來要人一天吃一次飯睡三次覺，結(jié)果傳令的佛傳錯了話，傳成了要人吃三次飯睡一次覺，于是人就有了更多的苦難，飯也就總不夠吃，活兒也總干不完。人類的起源，小學(xué)課本上就講了，這些知識已經(jīng)深深地扎根在了我的腦海。我剛想糾正一下師傅的觀點，師傅立即驚惶失措，認為我褻瀆了佛祖，一連念了十幾個阿彌陀佛，又狠狠地責(zé)罵了我一陣。我突然覺得我真幼稚，竟然和師傅這樣的人辯論人類的起源，其實我完全可以不聞不問，只當(dāng)是她在消磨時光，我也在消磨時光。再說，人究竟是從哪里來的，搞清了對我又有什么意義？我已經(jīng)成了行尸走肉。但師傅說只因傳錯了話，才使人類有了這么多的苦難，卻無意中擊中了我這顆千瘡百孔的心，引起了我無限的傷痛和深切的悔恨，讓我覺得人生下來，也許就是來經(jīng)受苦難的。

師傅也講一些行善的故事。比如，師傅說有一個窮老婆婆在荒灘上開墾了一畝地，然后種上了瓜，不管什么人路過，都摘一顆瓜讓人解渴白吃。有天晚上一只狼將爪子伸進窗口嗥叫，老婆婆并不害怕，她想可能是狼餓了，如果想吃她，她就讓它吃。開門出來，狼并不吃她，而是將爪子伸到老婆婆面前。老婆婆發(fā)現(xiàn)狼爪子上扎了一根刺。給狼把刺拔掉后，狼便走了。第二天一早老婆婆出門，發(fā)現(xiàn)門口放著一只羊，羊是狼為了感謝老婆婆而叼來的。我覺得這故事雖然稍有點情趣，但也漏洞百出。老婆婆種一畝瓜不要錢讓人白吃，那老婆婆吃什么，她靠什么生活？再說，老婆婆只給狼拔了一根刺，就得到了一只羊，老婆婆是得了好處，但羊卻遭了殃，這和佛家講的善緣和不殺生也不相符。可師傅是連老鼠都不讓打的。那天晚上一個大老鼠跑到了床上，我嚇得大叫，然后本能地拿起笤帚去打，師傅卻一下?lián)渖锨白o住老鼠，然后告訴我不殺生的道理。如果這個老婆婆的故事是師傅編的，也許師傅是想吃羊肉了，也想讓狼給她叼一只羊來。我突然想笑，為自己這個小小的壞念頭。師傅卻津津樂道，又不厭其煩地給我講解。我覺得師傅很無知很幼稚，更不懂得真正的佛教。也許師傅的師傅也是文盲，也是看不懂經(jīng)書。師傅肯定和我一樣，也是心靈上受了極大的創(chuàng)傷，走投無路，然后才出家當(dāng)了尼姑。那么，師傅究竟是受了什么樣的打擊呢？那時女孩子不興上學(xué)，高考競爭也沒這么殘酷激烈，師傅肯定不會像我一樣?？赡怯謺鞘裁茨兀磕菚r有包辦婚姻，肯定是婚姻上受了打擊。也許被迫要做童養(yǎng)媳，也說不定要嫁給一個有錢的傻子，也有可能賣給一個老財主當(dāng)小老婆。但這些又有什么呢？即使是做童養(yǎng)媳小老婆，那也算有個男人有個家庭，總比蹲在這里受苦受累獨守空房要好，更比我拼命學(xué)習(xí)還屢遭打擊飽受重壓要好。在我看來，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比高考更可怕更折磨人的事了。過去說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是壓在中國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現(xiàn)在我才知道這大山是多么的沉重，不僅壓得你喘不過氣來，還壓得你流淚出血。

突然一個念頭閃入腦海。這個念頭一閃現(xiàn)，就嚇得我不敢往下去想，但越是不想，這個念頭越是清晰，那就是我如果也在這里呆下去，師傅就是我的影子，師傅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的明天就是師傅的今天，長期下去，我也會像師傅一樣無知，和師傅一樣愚昧，和師傅一樣可憐。

不行，這里決不是久留之地。那么又能到哪里去呢？外出打工？那我更無法面對父母，面對同學(xué)。

不由得又一次想到了同學(xué)。想到和他們在一起的活潑快樂。劉珂坐在我的后面，胖家伙人很聰明，好像什么都會，什么東西也好像一學(xué)就懂?？蛇@家伙高傲無禮，道德修養(yǎng)也有點問題，有時去問他一道題，他出口就說連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真是白癡。這話當(dāng)然是很傷人的。但有時也像個孩子，他會偷偷地將我的頭發(fā)辮成一根粗繩子，然后再拴上亂七八糟的紙條，讓你哭笑不得。還是小不點兒更懂人情更有紳士風(fēng)度，有問題去問他，他總是很謙虛很耐心地告訴你。有時他一時也弄不懂，就會和你一起探討，很會關(guān)心你很會照顧你的情緒。他們現(xiàn)在做什么呢？當(dāng)然是在學(xué)習(xí)。想到學(xué)習(xí)，我的心又如刀割。刀割的原因好像不是因為害怕學(xué)習(xí)，而是意識到這些天又拉下了不少課程，和尖子生比，又要拉大一些差距。

我知道我仍然是個凡人，也許永遠也不可能看破紅塵超凡脫俗。甚至依然不能割舍讓人愛恨不能的上課學(xué)習(xí)。

心里亂得慌，翻騰到天亮才睡著。感覺剛打了個盹，師傅就叫起床。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誦經(jīng)，而是打掃院落清理香案準(zhǔn)備好一切，然后等待香客來上香施舍。在家里，如果不想起，可以賴在床上，也可以給父母撒嬌使氣?？蛇@里不行，稍有怠慢，師傅不僅張嘴就罵，而且還會動手打人。這雖然和行善相悖，但師傅腦子里還是傳統(tǒng)的封建思想，總以為嚴師才能帶出高徒。

早餐又是菜面湯。如此惡劣的食物，會餓壞我的身體，導(dǎo)致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喝過菜湯后師傅要我跟那位瘸腿師傅下山去化緣。我知道佛家說的化緣就是去討飯，我不相信真的會讓我去討飯，而且是跟一個瘸腿老尼。我立即想到那些街頭乞討者。我嚇出一身冷汗。但聽師傅說，今年香火不旺，香客施舍得也少，又增加了人口，不去化緣不行。

增加了人口，當(dāng)然是說增加了我。好像我成了這里的負擔(dān)。憤怒，屈辱，憎恨，我感覺我的渾身都在燃燒。傻了一樣頹然跌坐在那里半天，我才清醒了一點。清醒后的我知道我該走了，這里的一切就像夢，夢醒了，一切也該結(jié)束了。

到哪里去呢？我好像突然才知道我還有家，而且是個溫暖可愛的家。我不僅有家，還有整潔漂亮的學(xué)校，有可愛可親的父母，還有團結(jié)友愛的同學(xué)。

我的心一下輕松了下來。我決定回去。此刻，回去這個詞也不再那么沉重。

責(zé)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