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翰笙曾說：“郭老一身浩然正氣。在關鍵時刻，他無所畏懼，大義凜然，敢于挺身與任何惡勢力抗爭。他領導作風民主，廣采博納，坦誠待人，我非常樂意當他的助手。他不僅是我欽佩的領導和兄長，也是我親密的戰(zhàn)友和朋友?！?《陽翰笙選集·回憶錄》)

一、大革命締結刎頸交

陽翰笙生于1902年，比郭沫若小10歲，宜賓高縣人。他對郭沫若雖說心儀已久，但真正相識，還在1926年到廣州以后。1925年“五卅”前后，陽翰笙(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上海大學邊讀書邊從事工運，并任上海學聯(lián)總會執(zhí)委，后出席全國七屆學代會。郭沫若此時也在上海，與曾琦、熊曉巖、何魯等籌組四川旅滬學界同志會，并起草《五卅宣言》發(fā)在同年7月《晨報副刊》上。兩人雖在同一個城市，為了同一目的斗爭，卻無緣見面。1926年1月陽翰笙奉調廣州。5月初，他在毛澤東主持的農民運動講習所里，聽到郭沫若的講演。兩個川南老鄉(xiāng)一見如故。會后，郭與川人陳啟修發(fā)起組織四川革命同志會，邀請陽翰笙參加。5月14日，四川革命同志會在中山大學舉行成立大會，郭與陳當選為執(zhí)行委員。郭兼出版部委員長，負責起草宣言、籌辦會刊，陽被選為監(jiān)察委員。從此開始了他們長達幾十年的合作共事。其時北伐軍興，郭沫若毅然投筆從戎，邀約陽翰笙、李一氓一起從軍。在周恩來的安排下，陽翰笙暫留下，郭沫若、李一氓隨軍北伐。1927年7月2日，在廣東大學法科院，四川革命同志會為郭沫若舉行隆重歡送會。陽翰笙在會上代表“同志會”致歡送辭，豪情洋溢，大壯行色。郭沫若聽后，異常激動，表示要“從宣傳民眾、組織民眾中奪回政權來”!

1927年8月1日，南昌響起了起義的槍聲。3日，郭沫若在九江與陽翰笙晤面，不約而同的意愿是到南昌參加起義軍。彼此都請示了有關領導，決定同李一氓、梅龔彬(十一軍政治部主任、國民黨左派)一道連夜各坐一輛手搖車離九江向南昌進發(fā)。郭、李在前，路遇散兵，武器、衣服、日記等被洗劫一空。抵達車站，郭沫若當即出上聯(lián)：“郭主任背腹面受敵”，要大家對下聯(lián)。陽翰笙看了李一氓從頭到腳的傷痕，立即應道：“李秘書上中下俱傷”。彼此相視大笑。他們于4日晚到南昌，與周恩來、葉挺、賀龍、朱德、劉伯承、惲代英等會面。郭沫若被任命為革命委員會委員兼宣傳委員會主席和總政治部主任，陽翰笙被分到葉挺的二十四軍任黨代表，開始了艱苦卓絕的南征。稍后在汀州休整時，陽翰笙被任命為全軍總政治部秘書長，輔助政治部主任郭沫若做政治宣傳工作。在槍林彈雨的嚴酷斗爭中，他們生死與共，彼此信賴，建立了牢固的友誼。部隊撤到流沙，在一座破廟里開前委會。還未散會，敵人便四面襲來。陽翰笙、郭沫若隨葉挺保護周恩來乘黑夜沖出了重圍，但隊伍被打散了。陽翰笙與吳玉章露宿山頭，天亮時不見了郭沫若。陽翰笙連忙派人四處尋找，最后在一個村子里找到了他。他此時正若無其事地在揮毫為村里人寫字呢!

10月初，郭沫若在流沙農會干部的幫助下，乘船到香港，于下旬轉抵上海，與家人團聚。而陽翰笙卻被安排到海豐縣一基層干部家里，受到瘧疾折磨，后在農友救助下乘一葉木船飄到香港；直至11月上旬才由黨安排回到上海，又與周恩來、郭沫若會合了。

郭沫若投筆從戎，經歷了北伐南征，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返回上海后，繼續(xù)以“創(chuàng)造社”為陣地，辦刊物、造輿論，打擊敵人。陽翰笙、李一氓也應他之邀，并經周恩來同意，參加了創(chuàng)造社。由于郭沫若1927年4月發(fā)表過《請看今日之蔣介石》，揭露蔣的反共罪行，蔣介石向全國下通緝令，懸賞三萬元?；厣虾：?，郭先躲在內山完造書店里，有關創(chuàng)造社的會議都在那里召開。1928年2月14日，郭沫若與陽翰笙、李一氓商議辦刊物事。郭沫若給刊物取名《流沙》，借以紀念他們那段不平凡的經歷——流沙突圍，刊名也是郭題寫的。陽翰笙、李一氓將《流沙》和《日出》旬刊一直辦到1929年2月創(chuàng)造社被查封為止。按周恩來同志指示，郭沫若把社里的事全交給陽翰笙、李一氓、潘漢年(三人黨小組)等負責；他則于1928年2月16日乘船去日本，一去十年，彼此極少書信往來，信息全由內山完造代轉。陽翰笙、李一氓等不負厚望，把兩個刊物辦得很有活力，每月按時交100元給內山完造，由他寄給東京朋友轉郭沫若做生活費。后期創(chuàng)造社和太陽社成員，一邊提倡無產階級文學，一邊把批評矛頭對準魯迅和茅盾等。郭沫若遠在日本，信息不便，也附和著寫過一些過激文章寄回國內發(fā)表。作為文化黨支部負責人的陽翰笙對社內的過火批評雖深感不妥，欲制止卻制止不了，但他從來未寫過“批魯”文章。后中央派李富春同志與陽翰笙、潘漢年談話，要求分頭做兩派工作，立即結束對魯迅的批評，停止論爭。陽、潘召集兩社黨員傳達貫徹，除結束了論爭外，還同其他10人一道發(fā)起組織“左聯(lián)”。郭沫若在日本來信支持，并捐贈《少年維特之煩惱》一書，將版費作為聯(lián)盟的基金，陽翰笙、潘漢年、馮乃超等后期創(chuàng)造社黨員骨干，先后擔任“左聯(lián)”黨團書記，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二、抗戰(zhàn)中續(xù)寫戰(zhàn)友情

1935年2月，由于中共江蘇省委被破壞，陽翰笙、田漢等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入獄，直到七七事變后才恢復自由。1937年7月下旬，一聽說郭沫若返滬，陽翰笙立即趕到上海，在滄州飯店與郭沫若會晤。十年不見，兩人禁不住作徹夜長談。9月初，陽翰笙奉調武漢，周恩來交給他兩項任務：一是急速組建文藝界各抗日統(tǒng)戰(zhàn)組織；一是協(xié)助郭沫若籌建第三廳。1938年初，在陽翰笙組織下，相繼成立了全國“劇協(xié)”、“影協(xié)”、“文協(xié)”等抗敵群團。緊接著，陽翰笙又襄助郭沫若籌組第三廳。開初，郭沫若不愿“在國民黨支配下，替反動派賣膏藥、幫助欺騙”，后經周恩來多方開導，經陽翰笙的耐心勸勉，郭沫若接受了第三廳廳長的任職；陽翰笙襄助他作統(tǒng)管第三廳行政事務的主任。無論從第三廳的組建到第三廳開展的一系列工作(如七七宣傳周的獻金活動和幾十萬人的大游行、組建各種演出團隊到基層演出、赴香港購買藥物器械等)，陽翰笙都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是郭沫若的得力助手。當時在文化界有這樣的說法：“陽翰笙是郭沫若的代言人和左右手。”他們共同在周恩來的領導下，把第三廳辦成一個由我黨直接領導的夾在國民黨政府機構中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戰(zhàn)斗堡壘。1940年秋，由于國民黨的迫害和破壞，郭沫若、陽翰笙等毅然第三次拒絕集體加入國民黨并帶領大家集體退出第三廳。稍后，在中共南方局周恩來同志的巧妙斗爭、積極爭取下，成立了以郭沫若任主任，陽翰笙任副主任的文化工作委員會。表面上，“文工會”是學術機構，實則是黨領導的又一抗日戰(zhàn)斗堡壘。他們充分利用這一機構，舉辦各種討論會、讀書會、研究會、專題講座、座談會、紀念會，甚至還以“紅白喜事”來宣傳黨的主張，以此來團結朋友，爭取群眾，鼓舞斗志，打擊敵人?！蛾柡搀先沼涍x》詳細實錄了陽翰笙同周恩來、郭沫若常在一起共商斗爭方略的事。

比如，為了對皖南事變以來國民黨當局的高壓統(tǒng)治進行反攻，南方局和周恩來決定舉辦慶祝郭沫若50壽辰暨創(chuàng)作25周年活動。1941年10月在郭沫若家，周恩來責成陽翰笙承辦此事，要他建立廣泛統(tǒng)一戰(zhàn)線，動員各方人士參加。陽翰笙受命后，積極奔走，聯(lián)絡各群眾團體、民主黨派，組成有馮玉祥、邵力子、張治中、陳布雷、孫科、張道藩等參加的籌備委員會。還組織起兩臺專場演出：一臺是郭沫若的《棠棣之花》，一臺是陽翰笙自己趕寫的《天國春秋》。兩臺戲都由陽翰笙組織編導演員排練。經過一月的操辦，于11月16日舉行了有兩千余人參加的慶祝大會，馮玉祥主持，老舍、張道藩、黃炎培、沈鈞儒、周恩來等先后講話。周恩來稱郭沫若為“革命戰(zhàn)士和旗手”。兩臺演出也按時舉行，場場暴滿，轟動山城。此次活動是我黨擊退第二次反共高潮后，在國統(tǒng)區(qū)開展的一場重大政治、文化斗爭，由重慶發(fā)起而帶動全國，沖破了白色恐怖，爭得合法集會的機會。祝壽的成功，激發(fā)了郭老的激情。他只用了10天的時間就寫成《屈原》這個劇本。在寫作過程中，郭沫若多次征求周恩來和陽翰笙的意見。陽翰笙在日記中寫道：“到郭家，郭正寫作《屈原》，他讀了兩幕給我聽，覺得寫得好。我在技術上提供了點小小意見給他。郭創(chuàng)作力之健旺，真令我很驚佩?！?月13日“中午郭讀完了《屈原》四、五幕給我聽。他對劇本很滿意，問我有什么意見，我說，陷害屈原的主謀人物，似乎不應是南后，否則又會被人認為是女人誤國。他同意后將南后責任減輕，想法修改、修改”?？梢钥闯?，郭沫若10天內寫出《屈原》，陽翰笙幾乎都在身邊，密切關注著劇本的發(fā)展。因為周恩來準備再利用《屈原》演出掀起團結抗日爭取民主運動的新高潮。他責成陽翰笙：“配置強有力的陣容，保證劇本的演出效果，只準演好，不準演壞。”陽翰笙受命以后，首先在演員配置上下了大工夫，四處奔走商借優(yōu)秀演員，請名家導演，請監(jiān)場、配曲、美術設計，甚至演出場地也到處張羅。從陽翰笙于1942年2月7日所記“與郭商談《屈原》的演出事”算起，到2月28日所記：“經過數日奔走，《屈原》全部演員名單總算決定下來，且在郭家對過兩天臺詞了”，整整奔波達21天；又經過七災八難，終于在4月3日演出。陽翰笙在日記中寫道：“晚七時半在國泰首次公演，觀眾甚擁擠。郭看后，也非常興奮?！?/p>

周恩來在4月下旬天官府設的祝賀《屈原》演出慶功宴上說：“在連續(xù)不斷的反共高潮中，我們鉆了國民黨反動派一個空子，在戲劇舞臺上打開了一個缺口，在這場戰(zhàn)斗中，郭沫若同志立了大功?！?轉見夏衍《知公此去無遺恨》)陽翰笙在《回憶錄》中也說：“郭老以他的才情學力作了貢獻，恩來同志和黨組織為劇本和演出付出了巨大的心血?！敝劣陉柡搀媳救藶椤肚费莩霾賱诒疾ǎ莩龊罄鄣貌〉雇卵氖?，他的日記卻只字不提。這除當事人外，迄今恐怕鮮為人知了。郭沫若訪蘇后，其中蘇文協(xié)主任職務亦全由陽翰笙代理。他也出色地完成了郭的囑托。

在當時特殊環(huán)境下，突出郭沫若及其作品，就勢必在白色恐怖中樹立起一面抗爭民主的旗幟，更有利于革命斗爭。中共南方分局為了廣泛出版郭沫若著作，決定由郭沫若家屬(由于立群出面)集股成立群益出版社，文工會由陽翰笙、馮乃超參與主持。在《陽翰笙日記選》中，多處記載為成立“群益”操勞奔波的事。這個出版社在新中國成立前出版《甲申三百年祭》、《屈原》、《十批判書》等郭沫若著作23種。在《洪波曲》、在《郭沫若年譜》、在《陽翰笙日記選》中，我們同樣看到郭沫若對陽翰笙的真摯、深厚友誼。郭沫若十分關心陽翰笙的健康，為陽的《草莽英雄》修改出點子；為《兩面人》的演出題詩；怕他返鄉(xiāng)會遭特務暗算，勸他不要成行；當陽的父親生日時特致電祝壽，……一樁樁一件件都凝聚了老戰(zhàn)友的深厚情誼。

三、歷史劇各亮如椽筆

抗戰(zhàn)相持階段，歷史劇作家們寫作時都擁有一個共同主題，都強調時代性、現(xiàn)實針對性與政治尖銳性。郭沫若、陽翰笙的歷史劇都是古為今用，為表現(xiàn)時代精神，為現(xiàn)實的政治斗爭服務。

郭沫若說：“歷史研究是‘實事求是’，史劇創(chuàng)作是‘失事求似’。史學家是發(fā)掘歷史的精神，史劇家是發(fā)展歷史的精神?！彼麣v史劇里的人物追求的不是形似而是神似；不是合乎歷史事實，而是合乎歷史精神。他注意的不是“有些什么”而是“應該怎樣”；常以人生事，創(chuàng)作方法主要是浪漫主義的。他筆下的人物富于理想，激情奔放；劇情想象豐富，詩意濃郁，多虛構夸張，語言詩化。他特別強調歷史劇的主觀性、抒情性，把主觀的思想、情感心理，以至生活體驗，融注到歷史人物身上。他所努力的是他所詮釋的古人心理；同時亮出自己內心的契合點，大膽表現(xiàn)自己的人格與個性。比如《屈原》一劇，在人物塑造、人物關系上與歷史事件相比，都作了大量大膽虛構。其主要人物和主要事件的選擇上雖也言之有據，其主旨與時代精神雖也一脈相承，但為使屈原精神更加突出，人物更加豐滿，性格更加鮮明，更符合時代精神，而突出他既有詩人的氣質，更有政治家堅貞、至誠的特征。他削弱了歷史上屈原悲痛、憂郁、煩惱、絕望、無法自解的一些表現(xiàn)，強調他“憤懣”抗爭的愛國斗爭精神，把歷史上屈原孤獨、孤軍奮戰(zhàn)改為得到群眾追隨，虛構了嬋娟、釣者、衛(wèi)士等人物，借以表現(xiàn)人民的反抗。為使屈原形象更完美，劇情更曲折，《屈原》還虛構了宮廷中計，出走漢北等情節(jié)(虛構了南后等反面人物)，改變了屈原的悲劇結局；從結構上講，以屈原一天來概括他一生?？傊腥宋锒祭硐牖?、詩化、辭賦化了。這是郭沫若浪漫主義的核心所在。

陽翰笙明確表示自己創(chuàng)作目的是“著眼于現(xiàn)實斗爭”，要“以歷史真實為核心”。他的《天國春秋》近乎是“歷史化的歷史劇”，“是用歷史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來描繪”。他談《天國春秋》創(chuàng)作意圖說：“‘皖南事件’爆發(fā)了。蔣介石的屠刀向我們殺來，我們當然要反擊。我想到尋找歷史題材。想用歷史事件來指桑罵槐，于是決心寫歷史劇，寫我熟悉的太平天國題材。便用天朝‘韋楊事件’(天朝將領韋昌輝與楊秀清的爭斗)造成的太平天國內部分崩離析，借以控訴國民黨制造的‘皖南事變’罪行?！逼鋭?chuàng)作目的可以說與郭沫若“把這時代憤怒復活在屈原的時代里去，借屈原時代象征當今的時代”是一致的。

應該說《屈》劇、《天》劇都各有歷史依據，都著眼于歷史和現(xiàn)實的相似點，都達到了歷史精神和時代精神的高度融會；但在創(chuàng)作思想、藝術風格上，陽翰笙與郭沫若卻是不同的。陽翰笙嚴謹地遵循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其《天國春秋》比較注重于歷史的真實性，著力于歷史事件的藝術再現(xiàn)。陽翰笙的現(xiàn)實主義戲劇吸收、融會了民族戲曲的長處，注意在典型化的戲劇沖突中塑造人物，情節(jié)結構簡捷明快，語言通俗暢達。當然，說陽翰笙主要創(chuàng)作方法是現(xiàn)實主義并不是說他排除其他表現(xiàn)形式，實際上他在《天國春秋》里也適當運用了浪漫主義手法，諸如楊秀清、李秀成等天朝將領就有理想的成分(并未失去原型)?？傊?，二人用不同的表現(xiàn)方法，表現(xiàn)時代精神，并行不悖，各盡其妙，充分體現(xiàn)當時歷史劇創(chuàng)作多元化的特點。

在歷史劇創(chuàng)作上，陽翰笙對郭沫若也不無助力作用。他以自己的歷史劇創(chuàng)作推動、補充、呼應郭沫若的歷史劇創(chuàng)作。正如蘇光文在《抗戰(zhàn)文學概觀》一書中指出：“他們各以自己的史劇理論與史劇創(chuàng)作，影響和推動一個時期史劇的創(chuàng)作競寫熱潮。他們各以自己史戲創(chuàng)作的鮮明特點和藝術力量，構成中國現(xiàn)代史劇創(chuàng)作史上光輝的一頁?！备邢嗨浦幨恰八麄兊拿砍鰬?，從發(fā)表到演出都經歷了七災八難(國民黨審查機構的種種刁難)，因此文藝界稱1943、1944年為“圍剿郭、陽年”。1944年2月，南方局為將抗日斗爭同民主運動結合并引向深入，指示“文工會”發(fā)起《文化界時局進言》的簽名運動，郭沫若、陽翰笙受命后，親自出馬赴重慶各處征求了三百多位知名人士的簽名?！哆M言》在《新華日報》發(fā)表后帶來了不壓于《屈原》一劇的轟動效應?！拔墓北皇Y介石強令撤銷后，陽翰笙和各界朋友商量，準備組織“郭沫若研究所”，借以代替“文工會”繼續(xù)戰(zhàn)斗，后因形勢變化而作罷。

四、五十年攜手是知音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八年抗戰(zhàn)，郭沫若、陽翰笙朝夕相處，同呼吸、共患難，在戰(zhàn)斗中親密無間，配合默契，結成生死同心的戰(zhàn)友。在陽翰笙的日記里可以看到：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發(fā)表遭詆毀，他感到憤怒，與郭同商對策；郭沫若訪蘇受阻他憂慮，獲批準，他欣慰；甚至連郭沫若酒醉后罵了朋友，他也深感不安；郭沫若每次演講的成功且安全回來，他欣喜萬分。陽經常勸郭飲酒要適度，醉后要控制感情。郭沫若訪蘇受阻，陽多方設法托人為之疏通；當獲批準，即將起程時，陽欣然接受郭的重托，代理中蘇文協(xié)主任一職；就要離別了，陽難舍難分，且看他1945年6月9日的日記：

一時左右，送他到蘇聯(lián)大使館。臨別時我同他緊緊握手，什么話都不說了。同郭老一道工作整整七年有余。今天一別，究竟何時何地咱們才有重見之日呢?想到這里真叫人難過!

郭沫若于1945年8月20日訪蘇歸來。以后的幾天，陽翰笙都為籌辦歡迎郭沫若的座談會而奔波忙碌。座談會終于成功舉行，通過媒體報道，既宣傳了蘇聯(lián)，也突出了郭沫若的貢獻。

郭沫若對陽翰笙也是情同手足，可以說是戰(zhàn)友加兄弟。

在第三廳，在文工會，許多點子是陽翰笙出的。比如，向國民黨軍隊發(fā)宣傳小冊子，陽翰笙就建議采取“左聯(lián)”時魯迅提的“鉆網術”，即將冊子改頭換面：封面用蔣介石頭像，內容插進中共的抗日十大綱領或有關抗日統(tǒng)戰(zhàn)方針。此法果然奏效。上述兩個機構的人事安排，大部分是陽翰笙提出建議經周恩來批準，郭沫若欣然同意而后定奪的。陽翰笙任第三廳主任秘書，事無巨細，都得真抓實干。作為廳長的郭沫若出頭露面去應酬、管大事；行政事務，廳內的聯(lián)絡、溝通，陽翰笙具體主持。郭沫若對陽翰笙非常放心。他深知陽翰笙辦事精細，既講原則，又靈活變通，背后還有周恩來掌舵指導，十分穩(wěn)妥。特別是后來郭沫若任文化工作委員會主任，所有常務工作，都交給任副主任的陽翰笙主持操辦。在當時，周恩來對郭沫若的指示是通過陽翰笙轉達的，因為郭沫若由日本返回，雖已秘密恢復黨籍，但公開身份是以無黨派社會知名人士主持第三廳的，這有利于開展工作。陽翰笙建議組建中華劇藝社演抗戰(zhàn)話劇與敵斗爭，郭沫若大力支持并提了建設性意見；得到周恩來批準后，郭又以文工會名義撥給陽3000元經費作開辦費，還寫了《屈原》等劇本給該社演出。陽翰笙抗戰(zhàn)初期寫的幾個抗戰(zhàn)電影都征求過郭沫若的意見，得到大力支持。比如《塞上風云》要到塞外拍外景，需跨越幾省，沒官方支持就難以起步。郭沫若以第三廳廳長名義鼎力支持，還搞到了幾套將校級軍隊服裝給應云衛(wèi)備用；臨出發(fā)前與陽翰笙及“中制”廠長鄭用之一起為西北攝影隊送行，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相鼓勵。當攝影隊拍攝歸來又親臨歡迎會，郭沫若即席吟誦長詩贊美“凱旋”，說：“你們勇敢的行動是一條鐵鞭，鞭策了我們同志，鞭策了我們同胞，尤其鞭策了我這匹老馬?！彼€高度贊美《塞上風云》是：“以藝術的力量克服民族的危機!以塞上的風云掃蕩后方的烏煙瘴氣!”當陽翰笙寫的話劇《兩面人》上演，郭沫若立即在報上發(fā)表詩作加以贊美，使《兩》劇演了21場，幾乎場場客滿。在生活上，當陽翰笙因為父喪經濟拮據苦惱時，郭沫若動員朋友們給予幫助，并勸他為安全計，最好不要急于趕去奔喪。陽翰笙生日時郭為之做生并親自下廚。陽翰笙在1942年11月24日的日記中說：

午后，郭、杜(杜國庠)、鄭(鄭伯奇)、馮(馮乃超)、何(何成湘)諸兄為我做生，小于(于立群，郭沫若夫人)便添燒了幾個菜。大家很高興，一直鬧到晚十時。

1949年初，郭沫若、陽翰笙先后抵達北平，和周揚、茅盾一起籌備全國文代會。政務院文教委員成立，郭任主任，陽任副秘書長；1953年以后；郭繼續(xù)任全國文聯(lián)主席，陽翰笙仍作郭老助手，先后任文聯(lián)秘書長、副主席(后兼黨組書記)。新中國成立后的17年，他們和其他同志一道，為社會主義當代文學作出了新的貢獻。1964年，康生點名批評陽翰笙的《北國江南》，扣之以反革命修正主義的帽子，從而拉開了“文革”序幕。眼看老戰(zhàn)友蒙難，郭老憤慨已極，頂著妖風惡浪于是年春節(jié)偕夫人去陽翰笙家拜年。這危難時的撫慰，給陽翰笙多大的慰藉啊!后來陽翰笙被監(jiān)禁，9年音書斷絕；而郭老處境也十分艱難，但對老戰(zhàn)友的思念亦隨同病情與日俱增。陽翰笙出獄后立即派女兒探望郭老，郭老由夫人攙到客廳接見，詳細詢問了老友健康情況，一再叮嚀他要好好保重身體。1978年郭老病危，陽翰笙急速趕到醫(yī)院探望。此時，郭老躺在床上已昏迷不醒，再也聽不見老戰(zhàn)友的呼喚了。在這生死離別之際，陽翰笙感慨萬端，真是“床頭執(zhí)手默無言，死別生離旦夕間；天下都樂君卻去，互流熱淚濕胸前?！?引吊趙丹詩)

1955年春，陽翰笙（右二）、郭沫若（左二）與來北京匯報演出的川劇團演員同游頤和園。左一為席明真（川劇導演），左三起為川劇演員張巧鳳、許倩云（左四）、陳書舫、王廷芳，右一為曉艇。

陽翰笙從1926年5月結識郭沫若到1978年與之訣別，半個多世紀以來，他都做郭老的參謀、助手。他們配合默契，相得益彰，互補互勉，并肩前進。同志愛、戰(zhàn)友情，江河與共，日月同輝。他們雖然性格特質大相異趣，卻和諧相處幾十年，親密無間，沒有翻過臉。有專家評論稱：郭、陽是剛柔相濟，陰陽協(xié)調。當然，更主要是他們革命目標一致，才會由相識相知到生死同心、肝膽相照。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