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軍心里，最大的節(jié)日除了春節(jié)就是端午節(jié)了。母親會在端午節(jié)的前一天，用豬肉、紅棗、蠶豆、蝦皮等做餡，包出好幾鍋風味各異的粽子。端午節(jié)當天會在門口插上菖蒲、艾葉，并用各種各樣的草藥煮一鍋雞蛋、鴨蛋，父親則會買上全年唯一的一次蟮魚，讓母親做一盤美味的蟮魚炒綠豆芽，當然高興的事還有可以像看戲一樣看幾場龍舟賽。

可是，每年過端午節(jié)的時候，大軍都會有那么幾天很看不起母親，因為母親做的粽子不像別人家的粽子那樣，方方正正。母親做的粽子有一個角比其它三個角要平許多，剝開的粽子放在碗里，有三個角像山峰，有一個角卻是一道平平的山脊。小伙伴們嘲笑他的粽子只有三個半角，這讓大軍感覺很沒面子，心里就對母親恨恨的，就很看不起母親。等到家里的粽子吃完了，這種感覺才漸漸淡忘，直到下一個端午節(jié)的來臨。

三個半角的粽子讓大軍背了多年的包袱，１８歲那年大軍考上北方的大學，吃上了學校里方方正正的粽子，才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墒?，吃了４年千篇一律的粽子之后，大軍突然懷念起了家里粽子的味道。畢業(yè)后，大軍留在北方那個城市，一晃又一個１８年過去，１８個端午節(jié)大軍吃遍了各種各樣的粽子，卻始終找不回童年時的味道。

在大軍４０歲的五月初四凌晨，母親的肚子突然痛了起來，那種痛不是一般的痛，要不然堅強的母親也不會在床上打滾。第二天一早，弟弟小軍把母親送到醫(yī)院時，母親已經(jīng)痛得大汗淋漓、臉色慘白、渾身虛脫，醫(yī)生說母親得的是急性闌尾炎，第二天就要做手術(shù)，把一家人擔心得什么似地。母親說，手術(shù)就手術(shù)，不就是在肚子上劃上一刀嗎，沒什么大不了的。母親還說，不許驚動你大哥，他工作忙著呢。

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這么大的事情，不告訴大哥萬一有什么三長兩短的，怎么擔當?shù)闷?。小軍還是背著母親打通大軍的手機，大軍說馬上向單位請假，買好機票就通知他。大軍打回電話時，小軍剛好在母親的病床前照看著母親掛點滴，小軍一接電話母親就知道是大軍打來的。

母親要過小軍的手機，說，阿媽就是一點小毛病，過幾天就好了，不用勞你大老遠趕回來。大軍說，阿媽，你安心養(yǎng)病，我已經(jīng)買好機票了，明天中午就到家。母親說，回來也好，回來也好，你已經(jīng)２２個年頭沒在家過端午節(jié)了。

說完這話，瓶子里的藥水也剩不多了，母親說，小軍，你叫醫(yī)生過來一下。醫(yī)生來看了一下，淡淡地說，換藥水、打針、拔針之類的事，找護士就可以了，不用找我們醫(yī)生的。母親說，醫(yī)生，我是找你商量事情的，我的手術(shù)能不能排在后天。明天是端午節(jié)，你總得讓我過了節(jié)再挨那一刀吧。醫(yī)生不容置疑地說，那怎么行，你這是急性病，一天也不能拖，萬一發(fā)展到闌尾穿孔就可能危及生命的。母親笑著說，我的身體沒那么嬌貴，哪能說危及生命就危及生命。醫(yī)生，今天的針打完了，我肚子也不痛了，你就讓我先回去吧。過完端午節(jié)，你想在我身上哪兒下刀就在哪兒下刀，我保證不吭一聲。

看著這架勢，醫(yī)生忙把小軍叫到辦公室，說，藥水效力只能維持２４小時，今天回家有可能造成十分嚴重的后果，你能不能勸勸你母親。小軍說，我母親想做什么事，恐怕十頭驢也拉不回來，她肯定不會聽我的。醫(yī)生說，既然這樣，你簽個字在我這里，就說是病人自愿要求回家的。明天萬一有什么情況，你馬上把她送過來，我們也好采取緊急措施。

母親一回到家里，就開始浸糯米，洗箬葉，準備各種粽子餡，她不讓家里的任何人插手，她說你們不知道大軍的口味，做出來的粽子大軍不愛吃。母親把一切拾掇好時，夜已經(jīng)深了，她在眾人焦慮的等待中上了床。端午節(jié)的天剛囫圇亮，母親就起床開始包粽子。母親叫小軍在屋后搭個簡易灶，把粽子放進大鍋里，用柴火煮。她說，以前的粽子都是柴火煮的，柴火煮出來的粽子才更香更好吃。

大軍到家的時候，一鍋熱騰騰的粽子已經(jīng)煮好了。大軍說，阿媽，您怎么不在醫(yī)院躺著，回家來了呀？母親說，你已經(jīng)２２年沒在家過端午節(jié)，２２年沒吃過阿媽包的粽子了，阿媽怎么能在病床上躺得住呢？母親剝了個粽子遞到大軍的嘴邊，說，剛出鍋的，香著呢！大軍咬了一口，說，香，真香！把剩下的半個一口塞了進去。母親拍著他的背，嗔怪地說，慢點吃，別噎著了。都４０歲的人了，吃起東西來怎么還和小時候一個樣。說完母親端來一個盤子，連著剝了好幾個放在盤子里，盤子里的粽子每個都是三座山峰，一道山脊。母親愧疚地說，這三個半角的粽子，讓你小時侯在伙伴面前都抬不起頭來，阿媽心里可不好過了。可阿媽實在是手笨，學不會啊。你看幾十年過去了，阿媽的手藝還是沒有長進，這個角還是包不好。

聽到這里，大軍抱住了母親，像個孩子似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