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新優(yōu)雅 淡然出塵

———讀邱貝貝散文集《未名湖是個海洋》

未名湖是個充滿人文性靈的海洋。她的一泓碧水，漾溢著自由獨立的大學(xué)精神，將莘莘學(xué)子的心靈蕩滌。燕園中滿頭白發(fā)、一臉慈藹、衣著樸素的學(xué)界泰斗們，他們影響學(xué)生的，是豐厚的學(xué)識，是窮其一生為信仰身體力行的精神。

邱貝貝，這位未名湖畔的學(xué)子，回鄉(xiāng)工作多年，恬靜地生活著。她不拒絕塵世的溫暖和幸福，但是，內(nèi)心又有所守持?，嵥榈娜兆永锼舫鲆环教炜湛磿?、寫作，進行心靈的探索。北大精神，已經(jīng)滲透在她的靈魂和血液里。

“愿望是一種奇特的東西，一在心中產(chǎn)生便很撩人，正如一顆深埋的愛情的種子，有土壤便會抽芽。而自己寫下的任何一篇小小的文字，都來自于一個又一個在內(nèi)心涌動卻并不鮮明的愿望，它可能在我心中埋藏了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然后因了一種觸動，才會噴薄?！敝砸盟堵浼t蕭蕭》中的這一段話，是因為閱讀后一種最直接的感受：她不是為寫而寫，她的文字，沒有絲毫功利色彩。就像那位智慧的僧人，為快樂才種蘭花。那盆以澄明之心培育的蘭花一經(jīng)捧出，清新優(yōu)雅，淡然出塵，幽香縷縷。

女性作家的文字大都細膩纏綿，一不小心就會流入繁冗、矯情。但邱貝貝的文字純凈、凝練。篇幅不長，余韻悠悠，篇篇經(jīng)得住吟味。就像中國的寫意畫，寥寥幾筆，卻蘊涵著豐富的意境?？次闹械囊恍┟鑼懀簩懬嗵贂荨皩γ婺乔啻u砌成的花壇上，一棵青藤盤旋而上，枝干盤曲，綠葉披離”；寫圓明園“在北國初秋的風(fēng)中第一次走入那片廢墟，遍地蒿草瑟瑟，宛如老人頭上失去光澤的枯發(fā)，只飄搖出歲月的滄桑”；寫屈原筆下的漁父，只三個詞語“高蹈、從容，灑脫”.....典雅、精煉的文字得益于良好的古典文學(xué)素養(yǎng)。在陳述觀點時，也是簡潔、鮮明的，無驚世駭俗之言，卻獨到、睿智。在《一江風(fēng)雨》中，她比較漁父和屈原“前者有自欺，有逃避，有狡黠，但似乎更有一種包容與韌性，其實既然分得水之清濁，內(nèi)心也是不得安寧的，后者認真、執(zhí)著，頑強，但卻在頑強中脆弱，終于折斷”；評蘇軾“中國的傳統(tǒng)文人太多地把希望寄托于朝廷政治的清明，有沛然才情的人常淪于疏狂，痛不欲生。蘇東坡卻不，窮達寵辱都無法抑止他強烈的、個性化的生命體驗。他的身影，凝重，又不失飄逸?！边@樣精彩的評論在文中比比皆是。其余，如《圓明園》、《滄海雄關(guān)響悲歌》等，景物描寫、歷史緬懷、個人感悟在短短的篇幅中融合得非常自然，表述十分透徹。于優(yōu)雅、從容中透出濃濃的書卷氣。

于是我詫異，女子的文章怎么會流露出那么濃厚的書生意興？在第二、三輯“畫鏡文心”和“一瓣心香”中，我讀出了她的心靈軌跡。這真是一位獨特的女子。金銀首飾、時裝、化妝品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她甚至斷言：“即使街上的女子流成了一條胭脂的河，我也依然素面朝天?！边@恐怕不是一個裝扮的問題，體現(xiàn)的是做人的本色和精神上的獨立、自信。她的興趣在哪里？書店、花店、美術(shù)展覽館、琉璃廠、藏書閣是她愛去的地方。居家的日子做些什么？用心地?zé)俗鲲?，閑時看花、賞月、品茶、喝咖啡，不會喝酒卻偶而獨酌。她去青藤書屋，追懷那位“天縱才情、磊落耿介”的徐渭；去沈園尋覓那段流光掩埋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對一江風(fēng)雨撫古思今，徜徉空島生出悲憫情懷；她感懷寒山寺的鐘“連暮鼓晨鐘都被金錢調(diào)侃著。千年前，激蕩過詩魂的鐘聲早已成了絕響”；她描寫上林湖的碎瓷“古文明的光澤，閃爍得如此凝重、含蓄，至性至情，可它已然碎了，在現(xiàn)代的鋼筋鐵架、激光電器中，碎得無跡可尋?！痹谒木裆钐?，李叔同、陳去病、張中行、錢理群、陳鼓應(yīng)......都是些至情至性的文人、學(xué)者。她把自然、藝術(shù)、至情列為夢中三景。于是，她的散文，無一不沾染了自然、藝術(shù)的靈氣，如美麗的青瓷的碎片，清泠泠的，在喧囂的社會里，緘默著，卻閃爍著高貴純凈的光澤。

《三十隨想》中，邱貝貝自嘲自己的文章是“書齋文章”。母校學(xué)術(shù)氣氛的熏陶使這位學(xué)子在生活、閱讀中始終保持獨立的思考。許多人對紅樓夢中的主要角色發(fā)微探幽時，她另辟蹊徑，用冷靜但又熱情的筆墨剖析妙玉。冷靜在于她分析的深入、敏銳、理性，熱情卻是內(nèi)心深處對妙玉這位孤高女子的一腔憐惜。由妙玉又連帶出對《紅樓夢》其他人物的解讀。其中更有對曹氏高妙筆法的詮釋。這是對經(jīng)典經(jīng)過多次閱讀，身心俱投后的厚積薄發(fā)。一組寫妙玉的文章寫得絢麗斑斕、恣肆灑脫，沛然文氣貫穿其中，收放自如。還有對張愛玲、蕭紅、董橋、顧準(zhǔn)等作品的分析和對一些影片、歌曲的評論，在眾人研究、論述的基礎(chǔ)上，開辟出了一方自己的視角。和某些羅列材料，空洞無味的“書齋”文章不同，在她的文章中，讀出的是作者的精神個性和思考。即使最后一輯“文字的芬芳”，極短的幾行評論性文字，也似繽紛潔凈的花瓣，隨意飄灑，自成姿態(tài)。

邱貝貝的散文優(yōu)雅脫俗，但并不是說她的文章就沒有人間的煙火味。讀《家住鄉(xiāng)下》、《夏日瓜趣》、《街景速寫》《三十隨想》等散文，能讀出她對故園風(fēng)物眷眷的情懷和對生活以及對生活著的城市的一腔熱腸。又如《人，和諧地棲居》、《底層的聲音》等，體現(xiàn)出作家關(guān)注國計民生，對平凡勞動者懷有的尊重、悲憫之心。唯一的受命之作《小說〈女同志〉感言》，與其說是對小說中人物的分析，不如說是對世態(tài)人情的揭示，尖銳而深刻，體現(xiàn)出知事觀人的智慧。

作家楊東標(biāo)曾用兩個字“靜”和“凈”來評論她的散文集?！办o”是在城市喧囂中，在浮泛社會中能堅持操守，沉靜而不飄然?！皟簟币苍S是指文字的純凈和胸懷的澄澈。她聰慧，有知人知事的能力，但拒絕世故。在夏日，讀這樣的文字，如對一泓清水，一盆幽蘭，感覺真好。沒有見過邱貝貝，我想，大概人如其文吧。

二、像鳥兒那樣輕

———讀桂文亞的兒童散文

桂文亞的散文深深地打動了我，因為她的美麗、純潔和獨特。

就像一朵素雅的小花，一滴清涼的晨露，一抹黃昏天邊的霞光，一只翩翩掠影的驚鴻，當(dāng)那些篇幅簡短、文字優(yōu)雅的作品和你邂逅時，你的心就有了一種悸動，接著就是一種溫暖的詩意在你胸中蕩漾開來。

桂文亞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呢？她曾在一個印地安人聚居的鄉(xiāng)鎮(zhèn)市集，對著那絢麗多姿的花朵和賣花的婦人舉起相機，但兩次都被賣花婦摔過來的花給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沒有鄙視，沒有憤怒，她只是幽幽地說“從前我也總以為，賣花的人一定性情溫柔，就像賣狗的人一定充滿愛心，可是再進一步想，書店的老板一定是書癡嗎？開電影院的人一定是影迷嗎？當(dāng)然不見得。其實，絕大多數(shù)的行業(yè)是為了生活，所以花的命運，也就沒有我最早想像中的那么嬌貴了?！庇谥腔?、豁達中顯現(xiàn)出寬容、悲憫的情懷。

于是，我有了一種感悟。這位對唐宋散文和泰戈爾詩歌都能用心去解讀，有執(zhí)著的美學(xué)理想，在成人文學(xué)領(lǐng)域成果頗豐的作家、資深記者，為什么轉(zhuǎn)入了兒童文學(xué)的寫作，而且那樣輕巧地走進了海峽兩岸小讀者的心靈？是寬容和悲憫的情懷使她對稚弱的生命充滿了理解珍愛從而和孩子們心心相印嗎？

在《班長下臺》中，她用活潑、俏皮還帶點幽默的筆調(diào)描述了童年生活的種種圖景。那個頑皮、機智、饞嘴還會來點小鬧劇的丫頭，她不斷地出洋相也不斷地給我們制造驚喜：如從雜貨店“偷”了一把蝦米干，結(jié)果被轉(zhuǎn)角竄出的狗嚇得一腳踏在牛糞上；閉著眼睛追“小黑點”，居然一個踉蹌跌入秧田；在墳場邊捉迷藏、跟霸道的男生大打出手、學(xué)老師的腔調(diào)把同學(xué)逗樂、在球場上對搞小動作的人“以牙還牙”……這一切是那么生動自然，童年心理、童年情緒絕對的原始真實。讀著它們，童年如抖落了塵土的影子一樣，清晰地朝我們走來。其實，我們每個人小時候，都或多或少有“阿桂桂”的影子?？纱蠖鄶?shù)人在寫童年時，或者是對年幼無知時所做錯事的剖析、懺悔，或者是對年華消逝，一去不返的感傷，或者是對現(xiàn)實不滿下對純真年代的懷舊，總帶著一種沉重的色彩，這是給成年人自己看的作品。而桂文亞則完全貼近孩子們的心靈。當(dāng)然，她不僅只是寫童年的游戲、玩耍，她還寫出了最純潔無瑕的童心：如對外表強大內(nèi)心孤苦的巨人阿達的同情（《巨人阿達》）；對父親病重卻無力支付醫(yī)藥費的老師的美好的祈愿（把暗夜中閃光的碎玻璃片誤當(dāng)作鉆石，欣喜地放進袋里，想送給老師去救急，結(jié)果在燈光下看到了真相，師生一起流下了珍珠般的眼淚《珍珠淚》）；看頑皮的男生被老師責(zé)罰時心中的老大不忍，顯示的是孩童的樸素的善良和同情之心（《老師!別打我!》）。讀著，你會有一種強烈的震撼，其實有時候，大人們的心往往比孩子硬得多、遲鈍得多。

桂文亞還有很多文章是寫旅途見聞和對生活中平凡事物的思考的。這些文字帶著鮮明的個性特征，有女性的溫柔、細膩，但不乏思考的智慧。她實踐著中國文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志向，但絕不刻意顯示自己的高遠和超群。在《感覺的盒子》、《美麗眼睛看世界》、《長著翅膀游英國》等文集中，她是那樣平和、親切地跟你講述她心中、眼中的世界。她寫得簡單、純凈。春野中旺盛的紅花草（紫云英）、故鄉(xiāng)一望無際的荷田、陽光中默默進食的老人、江南鱗次櫛比的屋瓦、皂角樹下的小屋、小小的嬌弱的楚楚可憐的妹妹、生活樸素簡單、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清淡有禮的外婆、家境優(yōu)越卻絕不快樂的六姨婆、在黑暗中和自己相伴的影子、旖旎多姿的異國風(fēng)光……她給你打開了一扇扇門，門很小，但門里的世界卻很大、很深，憑著你自己的心靈去感受。正如她書中的攝影作品，所取的景色也許十分平常，但她把最有詩意和美的瞬間捕捉到了，獻給了你。也許，正是她那顆理解和珍愛之心，使她不忍把紛繁、深奧的東西塞給小讀者，那樣太累也太乏味了。她選擇的是輕盈、簡潔、恰如其分，但這透明的文字卻是用心來提煉的！所以，即使是成年人，也在她的作品中延伸出無限的想像、咀嚼出文字后面豐富的意蘊，感受到無處不在的美。

總有人想顯示自己的高深，大量地引經(jīng)據(jù)典、堆積辭藻，濃妝重彩。可桂文亞卻撤去了一道語言、文字的艱深的墻，把自己坦然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試圖以心去發(fā)現(xiàn)心，以火去點燃火。她是輕逸靈秀的，但正如她的散文理想，是“舉重若輕”之輕，是“避重就輕”之輕，是“像鳥兒那么輕，而非像羽毛那么輕。”【責(zé)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