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艾紅艷,黃藥師的女兒?;ǖ卮宓娜艘话憬邪t艷黃藥師女兒,或者小艾。艾紅艷不姓黃,并不是黃藥師故意把女兒改姓,而是隨了母姓。事情說起來比較簡單,多年以前村子里來過一支鄉(xiāng)村草臺戲班,班里有個專唱丑角的家伙,就是那個家伙把艾紅艷的母親勾引跑了。
艾紅艷整天足不出戶,呆在父親的藥鋪里,由于整日沒有陽光照射的緣故,臉就顯得很白,稱得上蒼白無比,與花地村所有的女人區(qū)別了開來。艾紅艷站在藥柜包圍的中間,給她父親開出的處方抓藥,稱藥,然后用紙袋包裹好,一系列的動作嫻熟而有節(jié)奏。有的藥柜很高,直到屋頂。藥柜邊放了一架木梯,艾紅艷有時就得爬上木梯去取那些藥,伸手拿藥時,上衣的下擺就提上去許多,露出一抹耀眼而雪亮的肚皮,發(fā)出眩目的光幾乎要叫人暈倒。
藥鋪里的光線終年都很暗,即使是在外面陽光熾烈的時候,里面的光線同樣很暗,倘若外面在下雨,光線就暗得差不多要開亮燈泡了。這時的艾紅艷就像暗房中的底片,一下子凸現(xiàn)而出,幻化成一道明亮的光線透過黑暗的帷幕,美妙而柔和。她修長的手指鮮亮地在黑暗中動著,節(jié)奏明快地閃出如水般清澈的光芒。黑暗中的艾紅艷如在水域中游動的鰻魚一樣。
相對而言,黃藥師的生意有些清淡。藥鋪里就孤寂起來,艾紅艷就希望有病人走了進來,與她說說話,聊點什么。但她的愿望總是落空。
艾紅艷已變得成熟了,在某個春天的夜晚,天氣比較熱。當時她躺在床上,感到了那股貫穿了她肉體與靈魂的灼熱。她把衣服脫得只剩下短褲和胸罩,灼熱卻還盤桓不散,陰沉沉地壓著,它并非來自身體之外,而是從身體的內(nèi)部沿著某一幽秘的路徑自上而下,反復地奔跑著。奔跑的氣流把艾紅艷搞得無所適從,頭昏腦脹,口干舌燥,渾身上下慵軟無力。她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雙手就不由自主地動起來,兩只手變成了兩條蠕動在泥漿中的泥鰍。艾紅艷沉浸在那種難以言說的快感之中,無奈而憂傷。慢慢地,她喪失掉了自己的雙手,那雙手再也不是她的,是另一個人的。怎么會這樣呢?艾紅艷停止住動作,思索著那雙手究竟是誰的,它們又究竟充滿了怎樣的不可思議的激情。但是,她的努力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那雙手再也不隸屬于她了,兀自有了自身的力量。頓時,她的眼淚淌了下來,黑暗中的哭泣無聲無息。
現(xiàn)在,艾紅艷終于走到了陽光下。陽光一點也不眩目,相反倒很溫柔,如同一只小手的抓撓,流淌出一股淡淡的從容的氣息,輕輕地籠罩住她。盡管這樣,艾紅艷的腳步還是踉蹌了一下,感到陽光令她有了暈眩的感覺。艾紅艷抬起手臂,遮擋著陽光,就有淡淡的陰影布滿了臉頰。陰影變得生動起來,宛若螞蟻的腳爪左右地爬動著。
艾紅艷就如一個鮮艷而碩大的蘑菇,在沒有水分的季節(jié)里枯萎,而現(xiàn)在的陽光就是那充足的水分,讓她飽滿、明亮了起來。于是,艾紅艷就有了石破天驚的變化,她感到身體迥異于從前,陽光的流淌在她凹凸不平的身體上布下可疑的陰影,一些地方正在陽光的照耀下茁壯地生長著。
艾紅艷一直往前走著,沿著村巷的夾弄而行,從南面山崗上吹來的風掠過她的身體,又拐過她的身體朝后跑動著。村莊里安詳而美好,看不到什么人,不知道人們到什么地方去了,偌大的村莊里她居然對有些人還很陌生。想起這件事來,她覺得不好意思,于是只好把笑容布在臉上,準備對每個人都無一例外地報以微笑。她的笑容十分的迷人,根本就沒意識到她的這種微笑對別人是致命的誘惑。她要走到村外去看看,這個季節(jié)的油菜花一定開得燦爛。她不明白為什么父親老是把她關(guān)在家里,不允許她出去走走,那樣又有什么意思呢?
走出村巷,就到了田野上,田野上的機耕道悠長而神秘,隱現(xiàn)在視線盡頭,發(fā)出幽微的光,宛如通向另一側(cè)尚末開啟的門扉。只是艾紅艷不知道她的身后正跟隨著一個男人,那個人叫魏寒。魏寒是花地村小學的教師,但并不是花地村人,是鄰村魏家灣人。魏寒已對艾紅艷注視了很久,有事沒事的就去藥鋪的門外窺視艾紅艷。在這個四周寂靜無聲,又幾無人跡的正午,魏寒決定去實施在心中醞釀已久的念頭:看一看艾紅艷的身體究竟什么模樣?這個念頭讓他夜不能寐。此刻,魏寒渾身顫抖,被這一念頭強烈地驅(qū)動著,巨大的激動消解了先前不安的因素。魏寒一直以為艾紅艷會轉(zhuǎn)過腦袋朝身后看一眼,但艾紅艷的頭一次都沒有回轉(zhuǎn)過。他不知道艾紅艷對她是否有印象,也許根本就沒有印象。然而,這次他要讓艾紅艷對他有印象。魏寒笑了笑,事情不過如此。從一開始,魏寒就看到了艾紅艷的笑容,那笑容居然發(fā)出一種響聲,他差不多被那笑容擊暈了過去。也正是那笑容讓魏寒作出了心目中猶疑已久的決定。
魏寒的腳步在艾紅艷的身后保持著一定的節(jié)奏,既不能走得太快,又不能走得太慢,必須與艾紅艷始終保持著那么一段距離。有一段時間,他幾乎不能適應,只好用目測來確定那段距離的長短。有時候走得太快,他又趕緊慢上一拍,以免很快就攆上艾紅艷。他不想把事情弄砸,事情得按他的想象進行下去,因為那是他渴望已久的夢想。
魏寒看見艾紅艷如一條劃動在水中的船一樣,正離村莊遠了起來。從身后看不到艾紅艷的表情,但那表情一定還保持著先前的模樣。他不想給艾紅艷造成過分的驚嚇。從身后只能看見艾紅艷被衣服緊裹的臀部,臀部左右擺動著,渾圓而誘人,那種成熟少女身上的東西呼之欲出。魏寒的心怦怦地跳動了起來,有一種即刻就沖上去摸一把的欲望。
魏寒一邊走動,一邊朝四下里張望著,他不希望有人看見他的這種舉動。他既要注意艾紅艷,又要注意身邊的油菜地里會不會冷不丁有人直起腰來。這種狀態(tài)弄得他不能過分地去集中注意力。魏寒走得鬼鬼祟祟的,有時為了放慢速度,就閃身躲進油菜叢中,坐下吸一支香煙。他為自己居心叵測的算計弄得惴惴不安,既興奮又厭惡。當艾紅艷的身體從他的眼前消失不見后,他就趕緊躡足奔跑了過去。他知道艾紅艷一定拐上了另一條路徑,他要看清艾紅艷究竟是向左拐了還是向右拐了。當他終于看見了艾紅艷的身體時,不禁從心底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艾紅艷還是一如既往地朝前走著,不知道自己離村莊越來越遠了。那些碩大的油菜稈高過了她的身體,令她有一種迷失了方向的感覺。不過,她始終沒有回過頭朝身后望一眼的想法,她急于找到另一條路口。風從油菜稈的底下蕩動著,吹著她的腳踝,似乎有一種淡淡的印痕駐留其上。
其實,魏寒根本不愿意事情這樣進行下去,但事情已偏離了他的意愿,他別無選擇。他不知道該怎樣去與艾紅艷搭訕,得選擇一個恰當而合適的機會。他一直都在尋找著那么一個恰當而合適的機會,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怎么辦,就這樣沖上去么?這顯然違背了他的內(nèi)心。然而,這次機會對他而言是千載難逢的,因為艾紅艷并不是經(jīng)常走出家門,偶爾這么出來一次正好讓他撞上了。魏寒覺得這是冥冥中的天意,事情就只能這樣發(fā)展下去。魏寒的手心冒出了汗,濕漉漉地難受,接著他的身體抖動了起來。他竭力地控制著抖動,卻又怎么也控制不住。
現(xiàn)在,艾紅艷駐留下了腳步,目光朝四周梭動著。風舞動著油菜稈,如一大群蝴蝶在眼前紛飛。艾紅艷顯得很迷茫,她找不著回家的方向了。油菜地在她的眼里遼闊無邊,怎么也看不到盡頭。艾紅艷的內(nèi)心很急,父親也許正在到處找她,父親從來都把她看管得很嚴。更何況中午的時候,她還得回去做飯。艾紅艷站著,蜜蜂在耳邊嗡鳴,她抬頭望了望天空,天空藍得無限透明。艾紅艷側(cè)耳傾聽了起來,想聽到河水流動的喧響,她知道河流瀕臨著油菜地。前些日子,連綿的陰雨使河水上漲了不少,也湍急了不少。只要聽到了河水聲,她就能判斷出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方位了。但事情并沒有如她所愿,她聽不到河水的流淌聲。
魏寒的心亂成了一堆亂麻,怎么也理不出一個頭緒,時刻都被沖上去的念頭蠱惑著,但又想象不出沖上去后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結(jié)果。由于那個結(jié)果的未知,他找不到?jīng)_上去的力量。他坐在油菜叢中,目光盯著潮濕的地面使勁地想著,發(fā)著呆。他還記得第一次看見艾紅艷的情形,那是在雨季的某一天,當他急匆匆地走過黃藥師的藥鋪時,他看見了置身在昏暗光線中的艾紅艷。艾紅艷當時坐在藥柜前,手托腮幫朝外望著。魏寒一下子就被艾紅艷的神態(tài)迷住了,他看見在昏暗的光線中艾紅艷的身體發(fā)著光,清晰而美麗。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少女會散發(fā)出那樣的美麗,一種讓她窒息的美麗。他毫不遲疑地走了進去,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艾紅艷這才回過神,沖他一笑說,你是來抓藥么?他搖了搖頭。艾紅艷就說,那你來干什么?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轉(zhuǎn)身走了出去。艾紅艷說,喂,你怎么走了呀?他不敢回轉(zhuǎn)過腦袋,害怕自己會因為窒息而倒下身體。
風驅(qū)動著陽光把油菜稈的陰影吹向一邊,魏寒胡亂地用手撫弄了一下,站起身來。遠遠地,艾紅艷又在走動著。他得趕緊跟上艾紅艷,免得失去了目標。實際上他的舉動是多余的,艾紅艷至少在這個正午不會從他的眼前消失。
艾紅艷一直心無旁鶩地朝前走著,由于焦急,身體上沁出了汗水。艾紅艷低頭看著胸口,從敞開的衣領(lǐng)里露出一抹白皙的肌膚。她覺得有一只蟲子正順著衣口往下爬動著,靜悄悄地,癢酥酥的。她想找到那只蟲子,把它從衣口里捉出,但什么也沒有看到。倘若那只蟲子再深入一點,就會爬到雙乳上去。艾紅艷感到了某種驚慌。
魏寒不知道艾紅艷為什么一直朝前走著,究竟想到什么地方去?他希望她能回轉(zhuǎn)腦袋,那樣的話就能找到與她搭話的機會。然而,艾紅艷始終都沒有回轉(zhuǎn)腦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一直這樣跟蹤下去。
巨大的寂靜籠罩在油菜地的上空,持久而明朗。艾紅艷聽見了心臟的跳動聲,愈來愈急切。她的腳步慌亂了起來,有點慌不擇路,她只想走出這個地方,走出這個沼澤陷阱。她已辨不出路的方位了,胡亂地走上了一條又一條的小徑,只要一直這么走下去,總會找到出口的地方。艾紅艷走得氣喘吁吁的。沿著一條路徑走了一段時間之后,小徑居然消失不見了,她的眼前矗立著紛繁的油菜稈。艾紅艷又一次停下腳步,思索著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在艾紅艷不遠處的身后,魏寒也止住了腳步。他以為艾紅艷這次無論如何得轉(zhuǎn)過腦袋。但他的愿望再一次落空,艾紅艷的目光還是朝前望著。這個時候,整個油菜地的上空回蕩著油菜花的香氣,且愈來愈濃厚了起來。風從那頭吹了過來,一直吹到魏寒的鼻孔前,逐漸地,他被這種氣味弄得神思恍惚。事情一下子變得不可思議。他居然想不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想啊想的怎么也想不起,患了夢游癥似的。
他一步步地朝艾紅艷走了過去,快速地縮短著兩人之間恒定的距離。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他已站在了艾紅艷的身后,伸手可觸。透過艾紅艷背后的衣服隱約可見那兩根兜住胸前的細帶,呈兩道弧線搭扣在一起。魏寒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這時,艾紅艷感覺到身后站著了一個人,因為那人的呼吸急促地沖過她的耳輪。艾紅艷緩慢地轉(zhuǎn)過身體。魏寒的手在空中劃動了一下,想對艾紅艷實施襲擊,但隨即明白這么做是多余的。當艾紅艷徹底地轉(zhuǎn)過身體之后,魏寒以為她會受驚地喊出聲。但他沒有聽見那叫喊,只見艾紅艷微笑著,靜靜地站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魏寒感到事情已悖離出了他的計劃。
接下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的目光不敢與艾紅艷的目光對視,只好閃爍不定地轉(zhuǎn)動著。艾紅艷說,你就一直這樣跟著我么?他不能回答艾紅艷的話。艾紅艷說,你跟著我干什么?他莫名地點了點頭。艾紅艷又說,我認識你,你是學校里的老師對么?他還是點了點頭。艾紅艷說,你怎么不說話?魏寒沒有辦法,只好開口說話。他語無倫次地說,一直以來,我……想看看你的……身體。艾紅艷說,僅僅因為這件事么?魏寒沒想到艾紅艷居然保持著這樣的冷靜。艾紅艷不再說話,動手解脫著衣服。她做得耐心而細致。不一會兒,她就赤裸裸地站在了魏寒的面前。魏寒沒有料到事情現(xiàn)在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陽光從油菜地的上空傾瀉而下,籠罩著艾紅艷。他看見那身體白皙無比,發(fā)出令他暈眩的光芒,與陽光的照耀分隔開來。魏寒的身體抖動著,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艾紅艷放倒在地。艾紅艷表現(xiàn)出的順從,讓魏寒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
魏寒感到自己正在消失著,消失在艾紅艷的身體里,消失在一片寬廣的水域之上。
艾紅艷躺在地上,內(nèi)心充滿了輕松的感覺,一直以來,罩在她頭頂?shù)年幱敖K于被消解,融化掉了。
發(fā)生的那件事,已遙遠得如同一個夢境,令艾紅艷怎么也回憶不起事情的細枝末節(jié)。它顯得太遙遠,一點也不真實。艾紅艷差不多要忘記那件事,心中只留下了那種尖銳的疼痛與陽光切割肌膚的印痕。一陣風吹來,一切也就消失殆盡。
假如事情這樣發(fā)展下去的話,艾紅艷就能徹底地忘得一干二凈了,可是事情在本質(zhì)上已發(fā)生了某種變化,她也已察覺到了這種逐漸呈現(xiàn)出來的變化,不經(jīng)意的察覺把她弄得坐臥不寧。她發(fā)現(xiàn)先前如期而至從兩腿間淌出的血液自動消失了。憑著女人特有的敏感,她知道事情在某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問題的嚴重性已超出了她的想象,那個可怕的字眼橫亙在她的眼前:懷孕。事情是毋庸置疑的,不需判斷就能得出它的結(jié)論。怎么辦?至少在目前她還想不出解救的辦法。躺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著,用手撫摸著腹部。腹部雖然是平坦的,但幾個月之后呢?
通過手指的觸摸,艾紅艷似乎摸到了另一個生命的存在,它通過肚皮傳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艾紅艷倏地縮回了手指,不敢再去觸摸。黑暗中她睜大雙眼,望著屋頂,卻又無法集中注意力。藥鋪里中草藥的氣味被雨沖得很淡,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氣息,她能嗅到那每一根游絲。這個漫長的雨季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艾紅艷壓迫著自己,盡量不去想肚皮這個問題。
整整一夜,艾紅艷輾轉(zhuǎn)床上。在她迷糊的狀態(tài)中,黎明的熹色破窗而入。這時候艾紅艷才徹底地清醒了過來,她要用父親的中草藥去殺死腹中的胎兒。爬起床,她用冷水洗了一下臉,以便把清醒的感覺維持下去。她感到好笑———用父親的中草藥去實施謀殺的計劃。
看著正洗臉的艾紅艷,黃藥師說,你怎么了,臉色那么難看?
晚上沒睡好。艾紅艷說。
空氣都濕透了,天氣再不晴的話,中草藥就會發(fā)霉。黃藥師顯得憂心忡忡。艾紅艷轉(zhuǎn)過腦袋朝外望了一眼,說,天也許很快就會晴。
這幾天連一個病人也沒有,看來藥鋪不久就得關(guān)門了。黃藥師說。
艾紅艷詫異地看了父親一眼,久久沒有作聲。這時候,一陣惡心伴隨著嘔吐的感覺突襲上來。艾紅艷堅強地忍耐著,又怎么也忍不住,只好跑到門外嘔吐了起來。卻嘔吐不出,只是把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她不知道怎么會這樣,只感到胃部一陣陣地翻涌著,痙攣著。黃藥師在一邊說,別是晚上著涼了,這季節(jié)得小心感冒。
艾紅艷只是胡亂地點著頭。
現(xiàn)在,艾紅艷每天都要熬一副中藥偷偷地喝了下去,然后觀察著身體的變化。每當嗅到那股藥味,她的胃部就難受,不過,她還是強迫自己喝了下去。她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用這個辦法來對付。喝完之后,她又偷偷地把藥渣處理掉。她把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神不知鬼不覺。但是,她的身體沒有一點變化,那些中草藥失去了其應有的作用。艾紅艷已明顯地看到肚皮鼓起了那么一點點,就用帶子使勁地勒,她對此束手無策。經(jīng)過一次次的較量,她還是失敗了,她幾乎想到了死亡。但死亡又是需要勇氣的,她鼓不起那種勇氣。艾紅艷的嘔吐日益明顯了起來,似乎要把腸子也嘔斷掉。黃藥師終于從艾紅艷不斷的嘔吐中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一道陰影橫亙在他的心頭,他要證實事情的真相,想不出艾紅艷足不出戶,是在什么時候出了問題?黃藥師把腦袋都想疼了。想疼了之后,他問艾紅艷,那個男人是誰?
正嘔吐著的艾紅艷臉一下子白了,她倏地回過頭來,看著父親。黃藥師又說,那個男人是誰?父親的聲音冷冰冰地。
我不知道?艾紅艷說。
黃藥師的心一陣顫抖,很容易就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他說,你還是說了吧,事情既然成了這副模樣,得找出那個男人,把你嫁過去。
我真的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艾紅艷說。
居然有這樣的事情,連男人是誰也不知道?黃藥師的聲音抖動了起來。
你還是把那個男人說出來吧,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讓我怎么抬得起頭?
別逼我,讓我想一想,好么?艾紅艷幾乎要哭了起來。
這還用想么?黃藥師吼叫著,聲音很大,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你以為我找不到那個男人?黃藥師的臉被氣憤漲得通紅。
黃藥師說,我會找到那個男人的。
現(xiàn)在,黃藥師并沒有急著去找那個男人,他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艾紅艷的嘴巴封得很緊,無論用什么東西也撬不開。黃藥師知道艾紅艷是不會輕易說出那個名字的。他思索了很久,也想不出一個辦法來。艾紅艷每日也在觀察著父親,但始終沒有看見父親采取什么相應的措施或決策。她懸著的心變得輕松了起來。事情到底會朝著什么樣的方向發(fā)展呢?她變得心神不定,不敢去注視自己的肚皮,睡夢中總是看見自己的肚皮如山丘一樣地凸起。艾紅艷提心吊膽,處在焦慮之中。
事情出人意料的轉(zhuǎn)變在一個星期后出現(xiàn)。那天一大早,黃藥師坐在門前。忽然,一個人的陰影站立在他的面前,他的心一陣微妙的激動,知道要找的那個人終于出現(xiàn)了。其實,他一直就這樣坐在門前,等待著那個男人。他知道那個男人總有一天會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黃藥師抬起頭,看見是鄉(xiāng)村教師魏寒。
黃藥師說,你來了,知道我等了你很長一段時間么?進來吧,干嗎還站在門外?
魏寒看著黃藥師,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至少,那表情是冷靜的。魏寒的心急速地抖動了一下,一種奇怪的疼痛從他的心尖劃過,他的手腳頓時冷得縮成一團。他說,你一直在等我么?那我索性告訴你,請求你把艾紅艷嫁給我,我會好好待她的。
黃藥師笑了起來,你說什么?這可是一件大事,進來說吧。魏寒看不出那笑意里究竟隱藏著什么,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黃藥師起身把門關(guān)閉上,臉部的肌肉隨之彈跳了一下,對魏寒說,你坐好,瞧,你已把事情全搞亂套了。你說,我不收拾你,我還能怎么辦呢?
我是來娶艾紅艷的。魏寒的聲音抖動著。
你說,我該怎么樣收拾你呢?黃藥師笑了起來。
事情也許還不至于糟糕到那種地步。魏寒心有余悸地說。
我得想個辦法收拾你,該想個什么樣的辦法呢?黃藥師不去理睬魏寒的話,差不多是自言自語地說著。
魏寒正想開口說什么,就看見黃藥師順手從門背后操起一根木棍朝他擊了過來。他的聲音被阻擋在了喉管的深處,身體隨之歪斜了一下,重重地倒在了地面上。
醒過來之后,魏寒發(fā)現(xiàn)自己被吊在一架木梯上,雙手被繩子牢牢地拴著,腳也被捆綁在了一起,吊自己的繩子是從捆綁的手腳中間穿過的。他稍微掙扎了一下,除了讓身體晃蕩了起來之后,一點作用也沒有。他想開口說話,卻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他這才明白自己的嘴也給堵牢了。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緊閉的大門給屋內(nèi)造成一種昏暗的感覺。他還得回去給學生上課呢,黃藥師干嗎把自己吊起來?事情難道真的到了這種地步么?他的頭還隱隱發(fā)痛,也許剛才被打傷了。
黃藥師說,你用不著那樣地看著我,剛才我就說了不想嚇唬你,難道不是這樣么?
黃藥師說,你不要動彈,你怎么動彈都是徒勞無益的,誰也救不了你。
黃藥師說,你想說什么,是這樣么?但我要讓你永遠都閉上嘴巴。告訴你,我并不想這樣做,是你逼我這樣做的。你逼迫了我,就只能這樣。魏寒只好停止掙扎,一直朝前伸出的昂著的腦袋耷拉了下來。其實,那樣很累。當魏寒的腦袋垂下后,世界就在他的眼前變得怪異起來:藥鋪里的藥柜都一個勁地朝他傾倒了過來;那架木梯的梯腳像一直往地里鉆,倘若沿著它爬動,一定會爬到另一個世界里去;黃藥師的臉遮掩在頭發(fā)里,頭頂?shù)亩d處如一片開闊的荒原,從荒原上又開辟出幾條小徑;屋內(nèi)的凳子倒轉(zhuǎn)了過來,四腳朝天……怎么會這樣呢?這種意外的奇跡驚呆了他。魏寒的目光梭動著,視線稍一轉(zhuǎn)移,就看到了艾紅艷。艾紅艷坐在不遠處的一個藥柜上,目光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艾紅艷除了偶爾看魏寒一眼,目光就呆呆地盯著某一處地方。黃藥師正問艾紅艷,你說該怎么處置他?
你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干嗎問我?
我既要自己滿意,也要你滿意。
你這樣說干嗎不把他放了下來。
那不是太便宜了他么?
你是一個醫(yī)生,干嗎這樣殘忍?我說了不是他,你怎么不相信我的話?
你這樣說有什么用,他自己都承認了。
艾紅艷嘆了口氣。魏寒聽著黃藥師與艾紅艷簡短的對話,心中一陣輕松,艾紅艷正想著如何把自己解救下來呢。事情也許會出現(xiàn)另一種結(jié)果。艾紅艷為什么老是把目光盯著一處地方呢?她又在看什么呢?
魏寒開始感到全身上下疼痛了起來,繩子幾乎勒進了肌肉,也許是繩子捆綁得太緊的緣故。他只好又動了動身體,身體就晃蕩著,如同蕩秋千一樣。他不敢再動,讓晃蕩的身體慢慢地平靜下來。他得適應這種疼痛,說不定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又會重新站到地面上。眼睛也許腫了,似乎有個重物正死死地壓墜在上面,看來,這是充血過久的緣故。
魏寒有點后悔一大早作出的這個草率的舉動,但后悔又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現(xiàn)在只盼望著事情的結(jié)果能很快出現(xiàn),如同那天在油菜地里他跟蹤艾紅艷一樣。
魏寒很想知道外面的天色已到了什么時辰,他想作出某種判斷,但光線又似乎一直停止在某一點上,令他根本就無法作出判斷?;ǖ卮鍥]有誰知道他正被黃藥師這么吊著,他期待著有人從外面敲門,走進。然而,他的期待落空了,外面很寂靜,一直都沒有人敲門。一只蜜蜂在門外叫著,嗡鳴聲隨著從門外擠進的風傳來。魏寒想,那只蜜蜂是多么的自由呵!
事情靜止了下來,沒有再往下發(fā)展,魏寒覺得時間走得緩慢。這時,他看見黃藥師走到了艾紅艷的面前。艾紅艷還是那樣地坐著,目光盯著某處發(fā)呆。
不一會兒,黃藥師顯然不耐煩了,目光斜過來看了魏寒一眼。魏寒不由一驚,他從黃藥師的眼里看到了憤怒的火焰,正在慢慢地燃燒著。憑著直覺,他知道事情變得不妙起來。黃藥師走到繩子系住的一端,把繩子急速地往下放著,在魏寒的身體差不多要挨著地面的時候,又飛快地拉起,如此反復著。魏寒頓時有了飄蕩在空中的感覺,腦袋整個地亂成了一堆爛泥。
終于停止的時候,魏寒尚還清醒的某一處神經(jīng)看見自己離地面已經(jīng)很近了,他的鼻尖幾乎要觸到泥土,眼淚一下了淌了下來。
黃藥師又說,你淌眼淚干什么?我說過我會收拾你的,你就是不相信,這下該相信了吧。說完,黃藥師蹲下身體,把一只手伸到魏寒的下巴上,用手托著,把他的腦袋朝一側(cè)轉(zhuǎn)了過來。
魏寒的眼睛與黃藥師的眼對視著,由于淚水的緣故,看到的東西就顯得模糊而變幻。他看見黃藥師的眼睛很大很大,像一只發(fā)著紅光的燈泡。在支離破碎的幻景中他還看到了艾紅艷,艾紅艷也在一側(cè)淌淚,只是已蹲到了地上,雙手在使勁地揪著頭發(fā)。魏寒不知道一切怎么在突然間變成了這副模樣。
黃藥師再次朝系住的繩索一頭走去,把魏寒懸吊在離地面大約兩尺的空間。
現(xiàn)在,黃藥師從藥柜里往外掏著中草藥,然后一一碼放在魏寒的鼻孔底下。魏寒的神智還保持著最后的清醒,他不知道黃藥師要干什么。他的噴嚏終于釋放了出來,濃厚的中草藥氣息沖進了他的鼻孔。他看見黃藥師從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機,輕輕一摁,藍色的火苗就冒了出來。黃藥師慢慢地伸過手臂,把火苗對準那堆亂草一樣的中藥,點燃。那堆草藥慢慢地燃燒了起來,可能是潮濕的緣故,燃燒得便不是很充分,一股股煙霧升騰開來,彌漫著魏寒整個的臉部。煙霧倏地沖進他的鼻孔,朝深處鉆動著,鉆動著,片刻就鉆進肚皮里。魏寒感到灼熱與異味正炙烤著他的身體,只好不停地晃動著身體,盡量地避開。但黃藥師很快制止住了他的動作,用一只手固定了他身體上的繩索。
這時,艾紅艷猛地朝黃藥師沖撞過來,由于顫抖她的力量太小了。于是父女二人撕打在了一起。在撕打的過程中,艾紅艷上身的衣服全敞開了,她身體隱匿的部位就暴露出來:白皙的肩頭,兩只抖動的乳房,已經(jīng)微凸的肚皮,艾紅艷的身體如一條白色的蠶,閃耀出奪目的光澤。
魏寒想抖動一下身體,卻動彈不了?;秀敝兴氐搅四莻€陽光明媚的正午,第一次看見艾紅艷發(fā)育完好的琥珀色的身體。他看到艾紅艷在叫喊、在掙扎、在哭泣。
魏寒再也沒有力氣掙扎,身體慢慢地靜止下來,在中草藥燃燒的氣味中靈魂出竅。似乎一道強烈的光迅捷地沖了進來,在這股眩目的光亮中,他窒息了過去,某種輕微的快感掠過他的身體,如同河水輕舔著河岸。
【責編 曉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