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樸的《裴少俊墻頭馬上》是一部愛情喜劇,取材于白居易新樂府詩《井底引銀瓶》。但雜劇的主題已經(jīng)完全與白居易的原詩相背了,它熱情贊美男女間的自由結(jié)合,從“止淫奔”變成了“贊淫奔”,李千金成為劇中最重要和最具有個性的人物。作者通過她沖破名教,自擇配偶的行動,把對統(tǒng)治者的殘暴和“滅人欲,存天理”的吃人禮教用詞賦和歌聲宣泄出來。這種尖銳諷刺保守和扭曲人性的勢力、熱情贊美人性的創(chuàng)作,具有強烈的現(xiàn)代意識。
“人文思想”,說到底就是以人為本,尊重人的權(quán)利和欲望。白樸的《裴少俊墻頭馬上》含有明顯的人文主義精神,對人類那些最為直接與最為真實的需求和欲望作出了正面的肯定。這種人性的欲望是自有人類以來亙古難變的,是我們與古人對話的橋梁。關(guān)心人性、推崇人性、尊重人性也是當今時代的主流話題。正是找到這樣的共鳴點,才能引起今天的觀眾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和追求。
《墻頭馬上》的男女主角愛得那么執(zhí)著和純潔。為了愛,李千金可以在后花園中一待七年,一往無前、不計任何后果;為了愛,可以追隨愛人到天涯海角,這樣的情感實在很值得讓人尊重和崇敬,這是白樸原著擁有的精神。這種精神曾一度被狹隘的“反封建”的政治觀念所掩蓋。在改編過程中,我在重新思考這種精神的價值時,突然感到它的“唯美性”和“青春性”,所以拎出了《墻頭馬上》青春愛情的主題。
主題的確立,引發(fā)了不可遏制的激情追求,那就是——主題要青春,演員要青春,藝術(shù)樣式更要青春。這兩年來,戲曲界在不斷創(chuàng)作青春戲曲的同時,又不斷地遭到失敗。這給我很多的思考——越劇、昆曲、京劇等古老的劇種,怎樣才能達到真正意義上的青春呢?我認為,其實劇中人的青春或演員的青春,都是青春的表象,它的終極在于全方位的青春思維方式——即現(xiàn)代思維。《墻頭馬上》當初最吸引我的地方在哪里呢?七年藏于后花園,對名分、社會地位以及最重要的女子名譽全然不顧,這不僅是對元代道德規(guī)范的背離,而且是對整個封建社會道德禮教的大反叛。對李千金來說,她根本不把這些條條框框的規(guī)矩放在眼里,或者說她根本沒有這個意識,對她來說,愛情比一切都重要,這難道不是一種青春的思維么?循著這思維,就可以理解連生命都不能阻擋愛情來臨的美國大片《人鬼情未了》和湯顯祖的《牡丹亭》。愛情可以讓鬼魂都能相聚,那么世俗的名譽和地位還能成為愛情的障礙嗎?這不正是現(xiàn)代人文主義所提倡的以人為本,追求至高至尚的人性嗎?就從這一點上,我認為這是千百年前的人和現(xiàn)代人在人性、感情上相通的地方。
因此,在改編這出戲時,我極力捕捉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種純真感。說實話,我很反感傳統(tǒng)戲中模式化的男女相遇的表現(xiàn)方式,我希望他們是更自然更純潔的,最重要的是“這一對”少男少女第一次相遇的感覺。該劇最大的改動在后半部分。原劇里的裴少俊不敢違背父命,但我把他塑造成一個敢愛敢恨的青年,雖然他的性格沒有李千金那樣剛烈,可在愛情面前他還是很有勇氣去承認和維護它。由此,才能淋漓盡致地宣泄出男女主人公心心相印的愛。末一場是新加的,裴少俊得中狀元回來,途中墜入鬼門峽,最后人鬼相見,人鬼結(jié)婚。這在原著中是沒有的。我覺得,原著既然捉住了“青春愛情”的主題,為什么不把它推到極至呢?
因此,為極力宣揚愛情主題,把“情”放到第一位,此次改編增加了男主人公意外死亡的情節(jié),從而引出人鬼相見。如同《牡丹亭》的杜麗娘“為情而生為情而死”一樣,作為人生與愛情最大的災難和坎坷,死神都無法阻擋愛情的力量。裴少俊的鬼魂依依相伴,圣樂大典的婚禮,把愛情像巴臺農(nóng)神廟中祭奠雅典娜的圣物一樣高高捧起,讓全世界的人們?yōu)閻矍榈膫ゴ蠖敹Y膜拜。這對原著是一種升華,在不改編原著的事件和主要矛盾沖突的情況下,尋找重構(gòu)新的主題,在尊重原著、吃透原著的精神后尋求改編。它的意義與價值究竟在哪里?和當代生活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這,才是改編古典名著時的一種有意義的學術(shù)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