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邊一朵云》是一部有爭議但又獨特的電影，獨特的電影，電影使用了大量的意象性符號，導(dǎo)演通過一組組意象符號的組合對立，加上歌舞的內(nèi)心獨白，闡釋了靈魂與肉體，愛情與性等分裂情狀。本文分析電影意象符號的內(nèi)涵，更深層面的解讀《天邊一朵云》的喻意。

[關(guān)鍵詞]《天邊一朵云》意象 解讀

《天邊一朵云》—公映就引起了很大的反響，由于其題材貌似A片，影片故事有歌舞，也很情色，內(nèi)容比以前作品“更大膽、更厲害”。蔡明亮坦承：“尺度可能直逼《感官世界》，但絕非一部“PORN MOVIE”(成人電影)，以成人電影的演員為背景，當(dāng)然有裸露及露毛鏡頭，從人的皮肉切入內(nèi)心，探討感官與性靈的浮沉。“A片不會掉眼淚，但看這部電影一定會!”但是來看電影一定會被感動，“是一部性感的、感動的、非色情片?！鼻橛皇沁@部電影表象，他希望觀眾能看到情欲底下，他對愛情、對社會價值扭曲所做的探討。“愛情是什么?人的身體又是什么?”

沉默的長鏡頭，僅有一句的對白和浪漫抒情歌舞；溫馨浪漫的愛情與赤裸肉欲的展示；西瓜和水：永遠打不開的箱子和失而得的鑰匙；無處不在的網(wǎng)；兩個領(lǐng)導(dǎo)者的像，這一切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部別致的蔡明亮電影。電影充滿了對立和分裂，通過這樣一個個意象，一組組對立，形成巨大的張力，引發(fā)人的思考：它們相互對立又交織在一起，深思一個個靈魂與肉體相分離情狀下的痛苦無助的人，引起觀者的極大震撼。

“我盡量使我的影片接近真實，但必要的時候，我還是用技巧來傳達信息?！睂?dǎo)演正是通過西瓜、水等意象來傳達信息的。在臺灣影評人聞天祥看來，高度象征性的電影語言，讓這部對話極少的電影達到一種自給自足的境界，看似寫實的場景、道具、動作，透過對比、并置、聯(lián)想、引伸，開啟了豐厚的意涵。本文著重從一個個意象來分析它們寓意，；空掘影片所展示的深刻內(nèi)涵。

地下通道、樓道、墻——陰暗、曲折、隔閡：電影一開始，就有個幾乎讓人發(fā)瘋的長鏡頭：在一座大廈底層的陰暗的通道里，一個夾著西瓜的護士裝女子和另一個博物館的女服務(wù)員湘琪擦肩而過。好幾分鐘的影像長度，人從無到有從遠到近，節(jié)奏之緩憋得讓人發(fā)慌。一個是AV演員，一個是博物館管理員；一個是肉體的展示，一個人類文明的代表；一個去拍AV，一個回家喝西瓜汁；一個代表著肉體的欲望，一個代表純潔的愛情。兩者相遇又分離了。那個擦肩而過的女孩湘琪和這個女優(yōu)在日后的故事進程中竟然也呈現(xiàn)出一種微妙的關(guān)系。對應(yīng)的是電影的結(jié)局，湘琪認識了女優(yōu)，兩者相隔僅是一堵墻，最后通過一個小康的性器官把她們相聯(lián)。這時你才會發(fā)現(xiàn)，人與人之間，也許誰和誰都說不上是真正意義的陌生人。誰又知道這一刻與你擦肩而過的那個人，也許在下一刻就不是另個你的存在呢?肉體和靈魂分離后，通過性愛的短暫快感找到她們的契合點。導(dǎo)演讓兩條本平行的線再次相交，這是一種痛苦或是苦澀的相交。公寓地下通道的陰暗、樓梯曲折、場景空間的曲折，似乎也勾勒出都市生活、情欲的崎嶇?而感情是不是真的有辦法直來直往?這問題也隨著個人社會化的加深，就愈趨于不可能，于是迂回、彎曲、曲折的路線，就成了一種無法避免的前進、互動方式。

西瓜——甜蜜、便宜、物欲或性欲：西瓜本身既是影片中的道具，也是影像語言中的明喻，夾在女優(yōu)的腿中，成了女性器官；塞進她的嘴中，又成了男性器官。西瓜串起A片中的男女主角，那廂的西瓜是A片中男優(yōu)與女優(yōu)的交融：這頭西瓜是陳湘琪的解渴飲料。接著電視里報道著各種各樣的西瓜比賽，還有用它來作愛情的禮物。西瓜比水廉價，水是緊缺的，情感是緊缺的，西瓜是廉價的，欲望的放縱是容易實現(xiàn)的。西瓜是性欲的，也是解渴的。湘琪也從眾地喝著西瓜汁，同樣有著性欲的渴望，以麻醉內(nèi)心的孤獨與寂寞。她把頭伸進冰箱里，深情的凝視一顆西瓜，吻它！舔它！幾乎要把它吞掉……她把西瓜珍藏在冰箱里，她以為他也會喜歡，甚至用西瓜來模仿生孩子。西瓜也成為了整個社會的道具，社會在比賽吃西瓜，替代水的缺乏，用物欲或性欲來替代人內(nèi)心純潔情感的缺失，甚至外面的污水溝里也飄流著西瓜，暗示著社會到處充滿著各種各樣的欲望。對于小康來說，西瓜是他工作的道具，是女性或男性器官。就像他曾經(jīng)拿來做道具的西瓜，已經(jīng)讓他食不下咽，對他來說，具有性暗示的一切都已經(jīng)令他喪失所有的美好想象，只是疲憊，無力的疲憊。讓他厭惡，那怕是女友讓他來解渴，他也不愿意。在他心里那是失去了純潔情感的肉體的代表。整部電影處處充滿著西瓜的意象，一個充滿欲望的世界。

水——透明、純潔、美好的情感世界：片中每個人都在拼命尋找水源，蔡明亮解釋說：“水代表愛情。身體充滿了水，就像充滿了感情?！薄斑@是一部缺水的電影?！辈堂髁琳f，“人的身體里充滿水分，就像流淌著感情。但現(xiàn)代人依然覺得空虛，因為沒有人可以傾吐如此多的情感。”水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覺得珍貴，同樣，濫用身體來填補欲望的人，他們軀體只是個容器，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經(jīng)死去，“他們的靈魂已經(jīng)走了?！庇捌惺且匀彼疄楸尘埃瑢懥艘粋€缺水的社會環(huán)境，暗示著這個現(xiàn)代文明社會，純潔的情感缺乏。同時，僅有的一些水的環(huán)境也是很糟糕的，河中的水是被污染了，博物館里的水是用來：中馬桶的，樓頂?shù)乃厥潜环忾]的廢水池，甚至用來拍AV的水也是渾濁的污水。隨處都是被丟失的空水瓶，沒有人再愿意收集水了，他們已經(jīng)找了解渴的西瓜。唯一可看到純凈的水的地方，都是湘琪一瓶瓶收集來的，冰箱里和洗手間里放滿了水。最有意味的一次是小康從柏油馬路上挖出鑰匙出，隨即冒出來的清泉，暗示著他們愛情的開始。水意味著女人內(nèi)心充滿了純潔的情感，這也正是小康所渴求的。水可以洗去他工作后的污物和疲憊，讓他寧愿變成一條水里的魚，享受著純潔的情感。有時候，干涸的也許不是身體，而是內(nèi)心。當(dāng)我們的心靈缺水時，要什么才能讓我們解渴。是兩情相悅的愛情，還是擁抱取暖的欲望。

箱——人的內(nèi)心世界：影片的湘琪在聽說斷水時，匆忙跑到房間里拿出一個密碼箱，可她始終沒有找到打開這個箱子的密碼。在公園里，另一個女人也隨身拉著一個一樣的箱子。后來，小康曾兩次試圖打開這個箱子，但是沒有打開。箱子里究竟裝著什么呢?湘琪試圖打開，小康試圖打開，觀眾也希望能打開。這是一個謎，對于所有人都是如此，也就像每個人的內(nèi)心一樣不易被人所知，因為有時我們把自己心門的鑰匙或密碼都丟掉或忘記了。所以，那種企求別人的理解或打開心里那個密碼則更加不可能了。影片中每個人都是一個打不開的密碼箱，每個人都獨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吟唱和獨語。相對應(yīng)，湘琪打開了她的冰箱，那里裝滿了純凈水，還有一個她珍藏的西瓜，一個用小康的純凈水洗過的西瓜，是一份對他的愛情，也許這個西瓜是為他而保留的。甚至她用它模仿自己肚里的孩子或是愛的結(jié)晶。這是一個不同其它西瓜的西瓜，是用純情洗過的，是被那些純潔的情感所包圍的情欲。這個冰箱為我們打開了湘琪的內(nèi)心世界。

網(wǎng)(柵欄、窗欞)——束縛、隔離：網(wǎng)其特征即是捕捉它物的工具，也起到禁縛和隔離的作用。影片中樓頂上的水是被柵欄和網(wǎng)遮擋的，小康在水中透過那柵欄和網(wǎng)去尋找另半個月亮。接著網(wǎng)是被幾個男人用來捕捉一個女人，女人無處逃脫；接著小康躺在樓梯之間的網(wǎng)上，像一個網(wǎng)上的小蟲子：最后，窗欞把他們分隔開來，只能透過縫隙去觀望。我們生活在社會這張無形的大網(wǎng)之上，女人隨時都可能成為被捕捉的獵物，隨時都可能受到異性的攻擊，無處逃避：男人也同樣是社會網(wǎng)上的一個小蟲子，工作或生存的壓力，注定無法掙脫，他和她和他們一樣靠出賣肉體換取生存，生活變成了一個無形的網(wǎng)。身體被束縛，心靈也如此，彼此相隔離，因而他們只能透過網(wǎng)眼來張望，只能借窗欞的隙縫實現(xiàn)彼此相愛人們的短暫愛欲，短暫的理解。

領(lǐng)袖的頭像——政治、文化：蔡導(dǎo)的電影并不是脫離社會的，而且他的每部電影都關(guān)注著這個社會，都是在這樣一個社會大背景下而觀察一類平常而又異常的人，《天邊一朵云池不例外。臺北干旱，于是政府就利用西瓜來解決缺水問題，舉行集體的西瓜比賽等一系列社會舉措。同樣導(dǎo)演展示更大的背景或暗示，影片中有一個極容易被觀眾忽視的意象，即在公園里，小康頭下枕頭上有一個毛澤東頭像和“為人民服務(wù)”的字樣，接著的歌舞在蔣介石的雕塑前開始。導(dǎo)演采用了黑色幽默的手法，把兩個重要的歷史人物展示出來。這兩個領(lǐng)袖人物是決定中國歷史命運的關(guān)鍵人物，他們和我們現(xiàn)代的社會政治文明息息相關(guān)。導(dǎo)演并不直接地敘說，而采用一種幽默詼諧手法暗示出來。性其實只是一層外衣，蔡明亮想說的還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情欲只是這部無限接近于A片電影之外在表象，他希望觀眾能看到情欲底下，他對愛情、對社會價值扭曲所做的探討。性在我看來，是政治／權(quán)力在個體上的表現(xiàn)。如果勘探源頭，性是最早的文化，否則生命無法延續(xù)。自從有文明以來，人類便可以追逐和分配，欲望或明或暗主導(dǎo)著世界和進步，性成為某種難以規(guī)劃的資源，于是成為存在然而未經(jīng)許可不得言說。蔡明亮看來，色情、情色、性的泛濫和缺失是一種客觀，無法規(guī)避，”令我感興趣的是，人們的欲望很多，但是到底有多少人考慮過，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價值觀、感情觀又是怎么一回事?事實上，導(dǎo)演借此引發(fā)人們的思考，他并不是單純的表達對愛情或個體孤獨的思考。導(dǎo)演試圖探求現(xiàn)實的歷史原因或社會政治原因。蔣介石的微笑和毛澤東的微笑，都成為了一種政治的暗喻，暗示著一種分裂的大背景，一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隊隔離，就像《洞》中老年顧客去買早已不再生產(chǎn)的豆瓣醬，傳統(tǒng)文化已經(jīng)失去了，政治文化形成了，現(xiàn)代人心的分裂，情欲的分離，肉體與靈魂的分離，男與女的隔閡，一切都是對立與沖突的。

云——孤獨、漂泊、純潔：影片中云是一個重要的意象，針對《天邊一朵云》與身體的關(guān)系問題，蔡明亮說，身體就像云，天空永遠存在，云卻來來去去。但有意味的是，天邊的那一朵云只出現(xiàn)在天花板上，并非真實的，是她有意裝飾的，或是她內(nèi)心的一種渴望，象征著一顆孤獨寂寞的心，渴望兩朵相遇的云，事實只是一種愿望。后來，小康也曾躺下來凝視著那兩朵相遇的云，臉上只有一片茫然。他也同樣渴望相遇的云，但是相遇真得就是彼此擁有和理解嗎?他們最后隔著窗口交，隨之一曲《天邊一朵云》，對他們此時的相遇作了一個闡釋，彼此不是歡娛，而更加的痛苦，或是理解的痛苦。兩朵相遇的云變成兩行清淚緩緩的流下。蔡明亮自道：“我的每一部電影都與身體有關(guān)。身體是什么?身體可以很美麗，也可以很丑陋；可以很高貴，也可以很下賤。身體是有階級的，是可以被販賣的。生命很短，身體會衰老，我們不能控制這一過程。身體就像天上的一朵云：天空是永遠存在的。而云卻是漂泊無根的。云朵在天空中有相遇，有分離，來去很偶然，很不確定。我們習(xí)慣于濫用我們的身體，用身體來賺錢，包括拍色情片，我們對身體的使用是混亂的，我們因此而付出了代價?！?/p>

蔡導(dǎo)的電影雖是沉悶卻不失力量，讓你憋得發(fā)慌卻又想得發(fā)瘋。人在這樣沉悶的物質(zhì)欲望的壓抑下又怎能不發(fā)慌不發(fā)瘋呢！導(dǎo)演在這種沉悶的現(xiàn)實中穿插了五段歌舞，豐富艷麗場面和平淡、無言的現(xiàn)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歌舞成了影片中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的獨白，或許正是現(xiàn)實的無聊與個體的孤獨寂寞，人們的彼此理解很難通過現(xiàn)實世界去實現(xiàn)，每個人都只能在獨自的歌唱來喃喃自語。

第一首《半個月亮》表現(xiàn)了小康對純潔愛情的渴望，在張望著另半個月亮，表達了內(nèi)心的孤獨與對美好的情感期求。《愛的開始》表現(xiàn)了湘琪對愛的表白，展現(xiàn)了女性對愛的渴求和發(fā)現(xiàn)愛人的快樂心情。同時，把這種愛情的獨白和蔣介石像放在一起，是別具意味的?！镀婷畹募s會》是小康與湘琪愛情的開始。歌舞采用了男女性別錯位的方式，幽默表現(xiàn)的歡娛，也暗示著女人愛的主導(dǎo)地位與男性的被動?！锻樾摹穭t是AV女的內(nèi)心獨白?！拔覜]有錢，我有一顆心”，“誰教我沒有錢，我只有賣靈魂”。對這個物欲橫流社會的批判與審問，當(dāng)社會物質(zhì)利益成了追求的目標(biāo)時，人的靈魂還有什么價值。生存讓人們不得不出賣靈魂，每個人經(jīng)受著物欲社會的壓榨，變成隨時被捕捉的獵物，也成了隨被捕捉的對象，讓人無處可逃脫。影片的大部分時間都表現(xiàn)了肉體的工作，拍AV，肉體成了勞動工具，不斷重復(fù)最本能卻又沒有靈魂的工作。肉體也成現(xiàn)代化一個部分，肉體和靈魂相分離。肉體就成了一種謀生的工具。但是我們明顯感覺到主人公的痛苦，這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為了生存。和那個AV一樣，為了錢，只能出賣肉體?？赡芪ㄒ坏木褪庆`魂值錢，但是值錢的靈魂有誰來買呢。也許正是這樣一份的工作，正是拷問人的肉體與靈魂的關(guān)系最好的意象。演員陳弈靜在拍完電影幽幽的說：“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不想再演戲了。夠了?！薄鹅o心等》“你何必要說苦，何必要說苦，快向前走，找尋你的生路?！北憩F(xiàn)了男性的壓抑與痛苦。男人在這個時代同樣承載著重負，可能是工作事業(yè)，可能是情欲，讓小康變得陽痿了，變得痛苦萬分，以致想逃走。但也同樣無處可逃，只能通過自慰來實現(xiàn)短暫的雄起?！短爝呉欢湓啤肥亲詈蟮默F(xiàn)實背景的歌曲，把影片現(xiàn)實與歌聲融合在一起，闡釋著孤獨的兩朵云相遇和靈魂的相融。愛，才是讓生命永遠水靈、鮮活的源頭。這也許就是他們幸福的時刻，但卻是痛苦的與無奈的。

整部電影展現(xiàn)了肉體與靈魂分離后的失重，這種失重是和社會缺失真正的情感所造成的，是近百年來革命與文化的變革造就的，是傳統(tǒng)文明缺失后結(jié)果。導(dǎo)演也試圖打開這個密碼箱，希求找一個肉體與靈魂現(xiàn)次相遇的安身之處，但最終那畸形的相遇卻讓感到痛苦與無奈。蔡明亮很清楚如何將人類軀體的痛苦完美再現(xiàn)。蔡導(dǎo)說：“我之所以那么關(guān)注身體，是想告訴大家，人的思想能被控制，身體不能被控制。我們無法控制生病、衰老。身體靠什么填滿?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問題。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我們沒有好好珍惜身體，混亂了、麻木了?！爆F(xiàn)代文明制造的一切都是為肉體準(zhǔn)備的，因而我的肉體和靈魂分離了。吃穿住行，一切都要通過肉體表現(xiàn)，我們?yōu)榱巳怏w而疲于奔命，一切只是為了更好的安置肉體，可是有誰來照顧自己的靈魂呢。導(dǎo)演通過一組組意象的對立分裂，闡釋著傳統(tǒng)文化斷裂后肉體與精神的處境，透過這一個個意象符號，讓我們看到更多的是一個個無助靈魂的痛苦掙扎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