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人生下來就是帶著原罪的,即使這個人后來成為罪不可恕的死刑犯。
——題記
野山坡上的早戀
1974年4月11日,出生在重慶市巴南區(qū)的勇才,在一個叫小江村山清水秀的地方無憂無慮地生活著。這段開心的生活到他十七歲那年,因一位書包妹的出現(xiàn)戛然而止。書包妹是一個很廣義的稱呼,泛指從小學到大學的女學生。但在勇才的習慣用語里,書包妹則專指女中學生。
那是1991年春天,風和日麗,草長鶯飛。十七歲的勇才與幾位兄弟伙相約到小鎮(zhèn)上去玩。在離小鎮(zhèn)不遠的一面平緩野山坡上,一陣悅耳的笑聲吸引著他們的注意力。舉目望去,一群少男少女正在野山坡工放風箏。在美麗的春天里,這也許是人們最開心的時候。最先,牽引著勇才他們目光的是天上飛翔的風箏。在那些五顏六色、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風箏里,有—只做成鳳凰形狀的風箏特別耀眼,耀眼的不僅是風箏的形狀,主要是那一身金光燦然的裝飾。
就在那只“鳳凰”在半空中興高采烈時,一位兄弟提議,走,我們跟他們一塊玩。應該說,他們的初衷也就僅僅是“一塊玩”而已,如同我們在旅途中偶然碰到的旅伴可以暢所欲言一樣。于是,在1991年春天的—個下午,勇才與幾位兄弟伙幾乎沒玩什么成年人世故的交際技巧,便很快與那群少男少女們熱烈地交往起來。直到這時,勇才才知道他們是重慶某中學的學生。在這群青春亮麗的少男少女中,勇才發(fā)現(xiàn)其中一位女孩子顯得特別成熟。他所說的成熟是指對方身體,也就是說,那位女孩已經(jīng)發(fā)育成為成熟女人的身體。
一群人中,就數(shù)她最浪漫。在獄中,勇才對我說,說起話來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我明白勇才話中的意思,那位女孩子雖然發(fā)育成為成熟女人的身體,但是她的情感和心智依舊停留在早春二月的階段。為了后文敘述方便,我給她取個化名,莉莉。
當年莉莉不到十五歲,在巴南區(qū)一所中學讀書。說實話,在現(xiàn)代社會中,在我們目前的生活環(huán)境里,像莉莉這樣天真年齡就成熟為成年人身體的女孩子并不鮮見。伴隨著青春期的提早到來,許多原本屬于火紅青春思考的東西,宛如空氣一樣進入她的情感里。問題是,在莉莉的床鋪足以承受她日益豐滿的身體時,卻沒有誰教給她分解內(nèi)心情感重負的正確方法?,F(xiàn)在,分解她情感重壓的男孩居然在這個春天下午不期然而然地出現(xiàn)。莉莉看上勇才,看上這個比她大兩歲的男青年。
最讓莉莉動心的是勇才的“瀟灑”。
那時候大家都玩累后,天上的風箏已經(jīng)收下來,散落在那面長滿青草的野山坡上。勇才掏出一包香煙,用一根手指在煙盒底下一彈,一支香煙就探出半截身子。他走到朋友們面前,將一支接一支的香煙“彈”到他們手中。忽然間,勇才的肩頭被猛拍一下,驚得他嘴上的香煙都差一點掉到地上。在人們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中,他轉(zhuǎn)過身,看到莉莉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不滿地說,咦,哥哥,發(fā)煙只發(fā)給他們,為什么不發(fā)給我,瞧不起我嗎?原來,莉莉被勇才發(fā)煙的動作迷住,她居然覺得對方用一根手指彈出半截香煙的動作瀟灑得很,充滿江湖人的豪爽。在勇才發(fā)煙的時候,她躲到對方身后,學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難怪勇才早先沒有注意到她。
不敢,不敢。勇才一邊說一邊趕忙彈出一支香煙,伸到莉莉面前。莉莉不但沒接香煙,反而將雙手背到身后,微微揚起臉,裝出一副高傲的樣子。哇噻!那群中學生頓時興奮起來。其中一位書包妹說,莉莉,罰他給你放到嘴上,罰他給你點火。莉莉真的張開嘴巴。勇才在一瞬間猶豫后,也真的將香煙插進她的嘴里,也真的給她點燃火。就在這時,不知是誰突然喊一聲,親她一個,親個嘴。這一次,勇才沒有任何猶豫,飛快地在莉莉臉上響亮地吻一下。
夜總會的初吻
自從有野山坡上飛吻后,勇才與莉莉在書包妹們心目中就已算是一對。在這個春天暮尾,在一個夕陽西下的時候,勇才將莉莉接出校門,來到大街上。他們這個年齡有他們崇拜的偶像,而這些偶像又大多通過一些流行歌曲進入他們心中。因此,在夕陽晚照的大街上,在他們路過一家外面門臉不大但里面內(nèi)容很豐富的夜總會時,他們聽到一位偶像的歌聲——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閃爍……
聽到這首歌,勇才停下腳步,扳過莉莉的雙肩,打量著她的眼睛,莉莉,你就是大眼睛,你的眼睛明亮又閃爍。莉莉先是將兩只手捏成拳頭,舉到半空中,學著舞臺上給偶像伴舞的女郎們的動作,扭扭胯。接著,她興奮地說,哥哥,我還沒聽過你唱歌呢,你應該唱支歌給我聽。
走。勇才拉起莉莉的手,進去,我唱給你聽。他們一頭鉆進那家夜總會。夜總會設在一樓地下室,順著旋轉(zhuǎn)樓梯下到閃爍著猩紅色昏光的地下世界里。他們進來的時候,正是夜總會生意“小姐多過顧客”的清淡時間。一位中年婦女迎上前——她是這家夜總會的老板。她滿臉笑容地說,小弟娃,小妹,進來,進里面來。說著,一手推著勇才的背,一手拉起莉莉的手,進去,隨便你們怎樣子玩。等下完樓梯,進到一間寬大的大廳里,她將莉莉的書包取下來,交給吧臺里一位小姐。四周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在昏暗的燈光里,勇才看到大廳的角落里現(xiàn)出一閃一閃的紅光。那是小姐們在抽煙。旋即,一位小姐走上前,將莉莉細細地觀察一會兒,轉(zhuǎn)頭對老板說,媽咪,你才收編來的?我看她下巴上的肉緊繃繃的,是一個悶罐雞(處女)喲。
老板笑瞇瞇地走上前,雙手搭到勇才和莉莉的肩上,你兩個準備怎樣子玩?接著,她指著一個地方,那里有包間,開間房,如何?這時候,勇才已經(jīng)鎮(zhèn)靜下來。他摸出一包香煙,用一種莉莉很欣賞的動作瀟灑地彈出一支,叼到嘴上。身邊的莉莉見狀立刻為他打燃火機。
老板故作驚喜地說,咦,沒想到,小弟娃,你還是一只老麻雀呢。包房門很快打開。老板先將他們推進屋,然后坐在他們中間,雙手分別搭到他們肩上,一副熱情溫暖的樣子。她問勇才,小弟娃,你知不知道—個包房多少錢一小時?勇才搖搖頭。
老板給他說了個價格,將勇才驚得從沙發(fā)上跳起來。他拉起莉莉,急忙說,我的媽喲,沒想到要這么多錢,莉莉,我們走。老板笑起來,不溫不火地又將他倆拉回沙發(fā)中,慢慢地說,小弟娃,小妹,不要看你們兩人現(xiàn)在消費不起,只要你們肯做一件事情,不但可以免費消費,相反還要賺錢。
勇才與莉莉面面相覷,他們不明白老板話中的意思,天上哪有掉餡餅的好事?老板無限關心地望著他們,待他們情緒平穩(wěn)后,老板便徐徐說出“不但免費消費還可賺錢”的計劃——她要勇才出售他的處男、莉莉出賣她的處女。老板說,你兩個因為是開天辟地第一回,別人愿出很高的價錢,紅包另外算。他倆是無法接受老板“計劃”的。老板見他們不愿意就范,在試出他們是本地人后就把他們趕出夜總會。
等到他倆重新站到大街上時,天色已經(jīng)黑下來。那天晚上,勇才與莉莉?qū)ひ婚g普通的卡拉OK歌廳。在這間歌廳里,唱一首歌兩元錢。他們反反復復地唱著同一首歌——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不知為什么,勇才將莉莉擁入懷中,臉上旋即掛滿淚珠。莉莉望著房才,她先是輕輕地為他抹去臉上的淚水,自己的珠淚卻莫名其妙地滾出來。然后,她在勇才的淚臉上,重重地印上一個吻印。一位十五歲書包妹的初吻。你的大眼睛,莉莉和著勇才的歌聲,一邊流淚一邊唱起來,溫暖又閃爍……
書包妹的初婚
在沒有得到那位夜總會老板“指點”以前,勇才與莉莉也就是單純的戀人關系。當然,實事求是地說,即便沒有夜總會老板的“指點”,他倆的早戀列車倘若一路狂奔下去,越軌的事件同樣會發(fā)生。然而,正是因為有夜總會老板“指點迷津”,有莉莉純情而天真的初吻,那么在往后的約會里,他們自己都感覺到,要完全恢復到原先的“純情”已經(jīng)不可能。暮春很快結(jié)束,1991年初夏終于到來。
在獄中,他在給我談到那個初夏時,我至今都無法忘記他那一臉月朦朧、鳥朦朧的神情。至于當年的書包妹莉莉,那個永恒的初夏是否深深地刻到她的心中,我無從知曉。倘若是,我祝愿她將其轉(zhuǎn)化為一個美麗的錯誤,隨輕風而飄逝。
1991年初夏傍晚,莉莉?qū)⒂虏艓Щ丶抑?。這是勇才第一次跨進莉莉家門。莉莉指著勇才隨隨便便地給父母說,他是我同學。莉莉父母正在客廳里輪換著打麻將。此刻,她父親坐到桌邊,雙手正在“方磚”里忙個不停。聽到莉莉的介紹,他將半個眼皮從眼鏡片上翻了下,旋即落下去,用舌尖將嘴上的香煙勾到嘴角,簡單地問了句,放學了啊?莉莉母親站在丈夫身后,她的角色是換“手氣”,一旦發(fā)現(xiàn)丈夫“滑”得太快,就由她上場頂替一盤,將失去的“好風好水”拉回來。因此,她的注意力同樣集中到丈夫的“長城工事”上。見女兒帶來—個長相標致的男同學回家,拿全雙眼睛將勇才上下對齊一下,也簡單地說道,到自己屋里去做作業(yè),乖乖地學習,這學期考試不及格的話,干脆不學了免得浪費錢。
在莉莉那間小屋里,她按響錄音機。在他們崇拜的偶像一陣接一陣“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歌聲中,勇才將莉莉緊緊地擁入懷中。食、色、性是不需要任何人來教導的,勇才與莉莉偷吃了禁果,做下不應該是他們這個年齡做下的事情。當洶涌的潮水退卻后,當兩人整好衣裝,共同凝視著床單上的點點殷紅時,莉莉?qū)⒂虏诺氖终评瓉砩w到那殷紅上,自己從身后攔腰抱住他。她說,哥哥,從現(xiàn)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喲。他直起腰,轉(zhuǎn)過身抱住莉莉,輕輕地說,我要對你負責。莉莉并沒在意他這句“負責”的話,一位不滿十五歲的書包妹似乎也同樣輕視含苞“欲”放的珍貴。她舉起勇才的一只手,凝視著他,我要你給我發(fā)一個誓。勇才惶恐地望著莉莉,目光有些躲閃,我早先已經(jīng)給你說了我要對你負責的。望著勇才緊張的樣子,莉莉反倒撲哧一聲笑出來。她說,你以為我要你發(fā)誓說什么“非我不娶”的話?呸,你想得美。轉(zhuǎn)過話題,她又嚴肅地說,但我要你發(fā)誓,這一輩子都不要忘記我,哪怕以后娶了其他女娃兒做老婆,都要同意我做你的情人,好不好?發(fā)不發(fā)誓?
勇才嚇一跳,正色道,胡說八道,你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我只有娶你。莉莉裝出一副多愁善感的樣子,哎口氣,我是說萬一,我是說以后。她用一根手指點點臥室門,神秘地說,他(她)在外面就有情人,他(她)以為我不知道,哼!勇才糊涂起來,他不明白莉莉話中的萬一、以后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莉莉說的那個他(她)到底是指她父親呢還是母親。他想,總不至于說的是麻友中某個人吧?
這種偷吃禁果的日子持續(xù)了幾個月。等到莉莉父母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莉莉月經(jīng)停止的第三個月。中國許多家庭在處理這類家丑時,都是抱著家丑不可外揚的宗旨。因此,莉莉的父母先是對女兒一頓暴打。然后,夫妻雙方互相內(nèi)戰(zhàn),最后統(tǒng)—意見,由莉莉的母親帶她到外地醫(yī)院做人流,莉莉的父親則將勇才“請”到家中,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姑娘?勇才點點頭,是。
莉莉的父親坐在麻將桌邊,右手五指在那些“方磚”之間點來點去。聽到勇才爽快的答復,他微微笑起來,好,既然你都干脆,我也不麻煩。接著,他拈起一塊方磚,說出一項開支。又拈起一塊方磚,疊到先前那塊方磚上,再說出一筆費用——從他“造”莉莉開始,一項一筆、一項一筆地計算到這次做人流為止。最后,他說道,我不要你更多的錢,你只付給我十萬塊錢,你什么時候把錢付清,就什么時候把我姑娘領走,我絕不心痛。
勇才驚得目瞪口呆,媽呀,十萬元。以他現(xiàn)在的能力,拿一百元出來都成問題。他囁嚅著嘴,想說什么,莉莉的父親用手揮一下,搶著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現(xiàn)在是自由戀愛,不允許父母包辦婚姻。他頭一昂,雙眼一瞪,是呀,我沒有阻攔你和我姑娘自由戀愛呀。他又從麻將堆中拈起一塊方磚,在勇才面前晃了晃,重重地拍到桌子上,只要付清十萬塊錢,你就可以把這個“幺雞”牽走。
凋謝的花季
勇才與莉莉的早戀被十萬元大山徹底地隔斷。最初失戀的日子里,他是痛苦的,這大約也是天下懷春男女在失戀期間的正常表現(xiàn)吧。1996年春天,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春天,勇才與一位叫文佳的姑娘談上戀愛。有過的早戀經(jīng)歷后,勇才并不太在乎這一次戀愛。不久,文佳容忍不了勇才“對待女人像對待牽走一只麻將桌上的‘幺雞’一樣”的愛情觀念,提出分手。在勇才看來,愛情就像打麻將,不是你輸就是我贏。現(xiàn)在,主動提出分手的權力由對方這只“幺雞”掌握,就意味著女方勝。勇才一定要“重新取得勝利”。因此,他先找到自己的姐姐,希望姐姐出面做說客,勸文佳與他重續(xù)前緣。
1996年9月6日上午,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晴天。誰也沒料到,這一天會成為勇才的黑色日子。那時候,文佳在一間食雜店打工。勇才的姐姐抱著一個無比善良的愿望來替弟弟“說和”。但是,文佳堅決不愿回到勇才手中重新過什么“幺雞”生活。到后來,雙方的情緒都有些失控,先前的善良愿望已經(jīng)演化成—場激烈的爭吵。這時候,食雜店老板及他女兒上前推勇才的姐姐離開。躲在不遠處的勇才望見店老板的舉動,立刻從身上掏出匕首,沖出來將店老板當場刺死,又將店老板女兒刺成重傷。
1997年1月14日,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重刑初字(1996)第731號刑事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勇才死刑。1997年8月19日,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川法刑一終字(1997)第520號刑事裁定書,決定對勇才執(zhí)行死刑。1997年8月下旬某天夜里,我聽到勇才的歌聲——你就像那冬天里的—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因為這首若干年前非常流行的通俗歌曲至今還沒完全從我記憶里淡忘,所以一聽到這首歌,我立刻想起那位歌星極度夸張的舞臺動作。我走進死牢。勇才僅僅瞟我一眼,依舊雙眼茫然地望著對面的墻壁,自顧唱著他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旁邊照看他的一位犯人提醒他,你留不留遺書?他可以幫你寫。他繼續(xù)唱著那首歌,搖搖頭。
在我的感覺里,勇才的歌聲雖然不能用專業(yè)標準來看待,但客觀地說,還是唱得不錯的,尤其是看到他身上的腳鐐、手銬,想到他明天一早就將被送上刑場,再回頭細細地品味他的“一把火”,一股莫名的憂傷漸漸地浸入我的心間。忽然間,他的歌聲提醒了我——我想出一個使他主動找我交流的辦法。于是,我走出死牢,在一間屋子的小凳上鋪開稿紙,寫下如下文字:
一位夜行的孤單旅人,一邊提心吊膽地趕夜路,一邊故作輕松愉快地哼著小曲,甚至引吭高歌。但是,無論多么甜美和歡樂時歌聲,這時候都不能給他真正心靈上的安慰。他只是借助歌聲來擴大自身的力量,用已經(jīng)嚇得滲白的臉色與無邊無際的黑夜進行心理上最驚心動魄的搏斗。那么,勇才,你的歌聲又是在戰(zhàn)勝什么呢?
我撕下那頁紙,連同一包高檔香煙一齊遞給一位照看他的服刑犯人,請他轉(zhuǎn)交給勇才。一會兒,那個犯人找到我說,他想見你。見到我,勇才說,我對死一點都不害怕,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條好漢,我怕什么呢?我坐到他面前,為他點燃一支煙。我說,我相信你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明天的上路,我聽你唱這首歌,反反復復起碼有十多遍,我就在想,要么你非常害怕這次上路,借唱歌來給自己壯膽;要么一定有什么值得你刻骨銘心的東西,你才一遍又一遍地唱這首歌,如果你信任我,能不能告訴我?
沉默許久,勇才終于緩緩地給我講述出他與莉莉含苞“欲”放的早戀故事。最后,他重重地嘆口氣,如果我那個娃兒不丟現(xiàn)在都好幾歲了,都知道喊爸爸了啊。聽完他的故事,我慢慢地站起身,將一只手掌輕輕地放到他頭上。他先詫異地望我一眼,低下頭,重新唱起“冬天里的一把火”。此時此刻,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傷情緒,我禁不住想起他與莉莉的早戀,想到他們的“早晨”與“傍晚”之間那一段時空到哪兒去了?一朵沾滿晨露的花蕾怎么會沒有一個成熟的過程就一下子開放?不知不覺,一滴淚珠從我眼角掉到勇才的脖子上。他驚異地仰起臉,望著我滿眼的淚水,笑著說,哥子,你的心太軟。在那個晚上,在1997年8月下旬一個黑沉沉的夜晚,勇才以一束“冬天里的一把火”,照亮他通往地獄的死亡之路。次日上午,死囚勇才被執(zhí)行槍決。
作者簡介
歡鏡聽行道,原名歡鏡聽,男,生于1965年12月,現(xiàn)供職重慶江津文化館。1996年10月至1998年4月,曾在重慶市某看守所有過一年半的牢獄生涯,在獄中為100多名死囚寫過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