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７月１０日，河南電視臺都市頻道女記者曹愛文在采訪中先救人后采訪的舉動，通過網(wǎng)絡(luò)迅速傳播，一時間網(wǎng)評如潮，她的精神感動了國人，被譽為“中國最美麗的記者”。最近，河南省委宣傳部向全省新聞工作者發(fā)出向曹愛文學習的號召，為此，我們特約曹愛文本人撰寫了這篇文章，談事情的經(jīng)過和自己的感受，希望能夠引起新聞界同行對職業(yè)道德、職業(yè)精神的深入思考。

首先，我要向這么長時間以來一直關(guān)心我的朋友們說一聲謝謝，自己只是做了這么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卻受到這么多人的關(guān)注，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一個多月來，我所經(jīng)歷的這些事情也讓我深深地體會到，做一名優(yōu)秀的記者，首先要做一個好人。

７月１０日下午５點鐘左右，我正在辦公室值班，熱線值班員打來電話，說觀眾反映在花園口黃河游覽區(qū)附近，一個女孩不慎掉入河中。經(jīng)過部門副主管批準后，我和攝像、司機馬上趕往事發(fā)現(xiàn)場。

當我們到達事發(fā)地點時，河岸上已經(jīng)圍了很多群眾，消防官兵正在和當?shù)卮迕衤?lián)合打撈落水的小女孩，但是１２０急救車還沒有趕到現(xiàn)場。下午６點鐘，落水的小女孩終于被撈出水面，當時她口吐白沫，皮膚發(fā)青。村民們開始用一些土辦法將女孩倒放，將她的脖子擱在石沿兒上向外控水。我的父母都在醫(yī)院工作，稍微懂得一些急救常識的我看到這樣的情形，馬上意識到，村民搶救小女孩的方法可能很危險，擔心這樣下去可能會耽誤了最好的施救時間，便試圖撥打１２０，但由于信號不好，一直沒有打通。我開始著急，并且不停地撥打急救電話，終于和１２０取得了聯(lián)系，這時候，我沒有過多地思考，憑著自己在剛進入都市頻道時接受過的一些急救知識培訓，在醫(yī)護人員電話那頭的指導下，開始對小女孩進行心肺復蘇的急救，馬上就有東西從小女孩的嘴里流出來。但是，在做了十分鐘左右人工呼吸之后，小女孩仍然沒有反應(yīng)。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不敢去試探她的呼吸，我感覺她可能已經(jīng)回不來了。下午６點２５分左右，１２０急救車終于趕到。但遺憾的是，這個孩子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我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覺到，生命像細沙一樣就這樣從我的指縫中流走了，那種有感覺卻怎么也抓不住的痛苦，眼淚就不知不覺地落了下來。

誰知道，第二天，就有媒體把我救人的事情報道了出來，更沒有想到的是，居然會一石擊起千層浪，緊接著，各家媒體相繼出現(xiàn)了報道和轉(zhuǎn)載，各種各樣的采訪也接踵而來，我還聽說網(wǎng)上有很多關(guān)于我救人過程的圖文并茂的帖子。一時間，我成了一個大家口口相傳的“英雄”，成了中國最美麗的記者。有各種各樣的評論發(fā)表著、傳播著，好的壞的，褒的貶的，不勝枚舉，我的生活一下子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從一個不為人知的女記者變成了一個見義勇為的典型，成了當代記者的代表和學習的榜樣，原來不斷采訪別人的工作變成了不斷接受別人的采訪，有的可以拒絕，而不能拒絕的，被問得最多的問題就是，“當時我是怎么想的”？我當時是怎么想的？我也在事情發(fā)生后，在很多人問過我同一個問題之后，無數(shù)次地問過自己，在職業(yè)要求和社會公德發(fā)生矛盾的時候，我為什么會作出那樣的選擇？

對于工作和生活，我有自己的原則，在工作中，我是一名記錄新聞現(xiàn)場、記錄客觀事實，不能有主觀感情的記者，我必須把最真實最客觀的東西呈現(xiàn)給我的受眾，哪怕有時候，這些客觀和真實是殘忍并且讓人痛苦的。我承認，當我趕到現(xiàn)場，一直到我看到被打撈上來的小孟珂之前，我一直是以一名記者的身份在工作著，那個時候，怎么樣拍出一條好看的新聞，是我想得最多的問題。但是，當我親眼看到打撈上來的小女孩發(fā)青的臉色、蒼白的皮膚，聽到她的家長悲痛欲絕的哭喊聲后，就完全無法堅持最初的立場，那個時候，我只有一個感覺，就是“我想救她”。其實，當時當?shù)?，任何一個選擇，都是沒有思考時間的，很多時候，選擇只是一瞬間，只是在那一瞬間，我選擇了很多人想選擇但是沒有選擇的，所以，大家記住了我，也記住了這個事件。很多了解我的人，在這件事情發(fā)生之后，都對我說：“小文，我一看就知道你會作出那樣的選擇”，因為，他們知道，一直以來，在我看來，除了工作，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在生活，即使工作，也是為了生活，在生活中，我是一個直爽率性的女孩，敢愛敢恨，立場鮮明。很多時候，當工作中的我與生活中的我發(fā)生碰撞時，我會根據(jù)本能作出選擇。而這一次，我選擇了先挽救小孟珂的生命。事后，我聽說很多人認為我這種選擇救人而放棄采訪的做法不是一個合格記者的所為，我只能說，這只是某些人對新聞工作斷章取義的看法，工作并不是一個人存在的全部，更不是我存在的全部，新聞工作者只是一個身份，雖然作為記者，我的本職工作的確應(yīng)該是盡力做好每一次采訪，但當時的情況我認為，救人比采訪更重要，在生命的張力面前，新聞和生命孰重孰輕，顯而易見。況且，我也并沒有放棄采訪，當時就已經(jīng)讓同事把現(xiàn)場素材直接送回了頻道，簡單的粗編以后，我還在現(xiàn)場做了連線報道，第二天我又把這件事完整地做了報道。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完成了單位交給我的采訪任務(wù)，我問心無愧。相反，從另一個層面來說，我反倒為沒能把小孟珂從死亡邊緣拉回來而深感遺憾，為沒有辦法減輕她的父母失去愛女的痛苦而痛心，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只希望自己能多掌握一些急救方法。這段時間，我又參加了頻道組織的４期“急救醫(yī)療知識普及班”，我相信，再碰到類似的事，我肯定能做得更好。

另外，我想強調(diào)的是，現(xiàn)在，我一直被當做一個獨立的個體被各個媒體強調(diào)和突出著，但是，有哪一個個體行為是個體能夠獨立促就的呢？

我一直認為，家庭的教育和工作生活的環(huán)境對我的影響和熏陶是不可磨滅的。我父母都是醫(yī)生，救死扶傷的醫(yī)德讓我從小耳濡目染。在都市頻道工作期間，這里彌漫的是“歲月久遠，關(guān)愛不變”的氛圍，珍視生命、尊重生命一直都是我們頻道的新聞理念，從我到單位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受到這樣的教育。這里的每個記者都是在用“心”工作的記者，同時也是在用“心”工作的人，在這里，提倡對工作的熱情，更提倡對采訪對象、對新聞事件中人的人文關(guān)懷，所以，我們的報道，從來都不是把自己當作旁觀者，站在一邊冷眼觀看，更不是對事件進行冰冷記錄。做有“愛”的報道，做有愛心的記者，一直是頻道對我們所有記者的要求，我們?nèi)魏螘r候都不會把自己定位為置身于一側(cè)的事件的記錄者，當記者舍棄了最根本最直接的人性，這樣的記者只是一個純粹的記錄的工具，不是我們當代記者應(yīng)該追求的目標，更不是我做記者最初的理想。因此，在都市頻道，我們被要求的就是，當我們的采訪對象需要關(guān)懷和幫助的時候，我們就應(yīng)該義無反顧地去幫助他們，我們可以幫流浪的孩子找家，可以幫在幼兒園里沒有人管的小朋友找爸爸媽媽，可以幫生病的小朋友聯(lián)系醫(yī)院救治……這些我們都會去做，只是沒有在一個公共的場合被很多人看到，沒有在同一個時刻，很多人一起作出選擇而已，所以，這樣一個突然發(fā)生的簡單的個人選擇放在７月１０日的當時當?shù)兀闪诵侣?，感動了大家?/p>

１０日那天回到頻道，單位領(lǐng)導和同事聽說后都很支持我這樣做，回來的第二天，頻道就對我進行通報表揚。所以，我絕對有理由相信，當天如果不是我，是頻道里的任何一個同事在現(xiàn)場，都可能會有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因為我們每個人都知道，在生命面前，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我聽到也看到，很多人在事后把新聞與生命這兩個事物進行了深入和全面的比較，并且得出了一系列的結(jié)論。對此，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對于兩個完全沒有可比性的事物來說，比較就意味著對一方的褻瀆，新聞工作雖然崇高，但是生命卻是更加神圣不可侵犯的，不可侵犯的東西值得我們給予更多的愛惜和尊重。我只會因為沒有做好一條新聞而短暫地感到精神上的失落，但是，如果當時放棄挽救一個生命的機會，我想我會一輩子在良心上深感愧疚和自責。所以，不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在新聞和救人上作出選擇，我想我仍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

其實，回顧這些天來發(fā)生的一切，大家到底是記住了我，還是記住了自己心里對真善美的渴望呢？我從小就接受過先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教誨，也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和諧美好的社會，我相信，我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都存著“真善美”的能量。我更了解，在那一刻，在場的很多人都想伸出自己的手挽救這個孩子的生命，只不過是在那一瞬間，很多人錯過了。而且，在我們這樣一個素來不乏見義勇為的國家里，我的舉動再平常不過了，可能只是這個平常的舉動，打破了一些人腦海里的固有觀念，讓生命重新回到了社會尊重的頂點，讓人們看到了社會的人性之光，而不是一種唯職業(yè)要求的冷漠，所以，大家才被感動了。

因此，面對突如其來的贊美和指責，我很平靜，因為我知道，大家贊美我，其實只是在贊美我做這件事情所體現(xiàn)出來的對生命的尊重與愛護；大家指責我，也只是這種關(guān)懷和愛護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沒有讓救人的美好愿望變成現(xiàn)實，而讓一朵美麗的生命之花在眾人的眼前凋謝枯萎而感到深深的痛心和失望而已。大家的關(guān)注，只是對身處我們現(xiàn)在這樣一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中，很多人迷失掉的人性的“真善美”的呼喚而已。只是向一個在關(guān)鍵時刻選擇向生命致敬的人表示應(yīng)有的關(guān)注，這讓我更加堅信，下一次，如果有機會，像我這樣能站出來的人一定很多。

編校：施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