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讀書,一個人可以對別人提出的惟一指導就是不必聽什么指導,你只要憑自己的天性、憑自己的頭腦得出自己的結論就可以了。因為,作為一個讀者,獨立性是最重要的品質;因為,對于書,誰又能制定出什么規(guī)律來呢?滑鐵盧戰(zhàn)役是在哪一天打起來的——這種事當然會有肯定的回答;但是要說《哈姆雷特》是不是比《李爾王》更好,那就誰也說不準了——對這樣的問題,我們每個人都只能自己拿主意。如果把那些衣冠楚楚的權威學者請進圖書館,讓他們來告訴我們該讀什么書,或者我們所讀的書究竟有何價值,那就等于在摧毀自由精神,而自由精神恰恰是書之圣殿里的生命所在。我們在其他地方或許會有常規(guī)和慣例可循——惟有在這里,我們絕不能受常規(guī)和慣例的束縛。
不過,為了得到自由,我們不能為了給一盆玫瑰花澆水便把半個院子全澆濕。我們必須培養(yǎng)自己準確有力地把握對象的能力。但是,詩歌和小說、歷史和回憶錄、詞典和藍皮書——各種各樣的民族、各種各樣的年齡和各種各樣性格的男男男女女用各種各樣的文字寫成的各種各樣的書,全堆放在那些架子上。窗外有只驢子在叫,幾個女人在水槽邊閑聊,小馬駒在田野里奔跑……我們從哪里開始呢?怎樣才能在這一片混沌中理出個頭緒來?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從自己所讀的書中得到樂趣?
說來似乎很簡單:既然書有種類(如小說、傳記、詩歌等等),那么我們只要分門別類地找出它們理應給我們的東西就可以了。我們讀書時,大凡都頭腦不太清醒,目的不太明確;要不就是苛求:小說一定要寫得真實,詩歌一定要寫得虛玄,傳記一定要美化傳主,歷史一定要迎合我們的先入之見。而我覺得,讀書若想有一個值得稱道的開端,就必須先把這樣的成見統(tǒng)統(tǒng)驅除掉。我們不應該對作者發(fā)號施令,而應該設身處地為作者設想——成為作者的合伙人和同謀。要是你一開始就心存疑慮或者要求苛刻,那么你就不可能從你所讀的書中讀出盡可能多的意蘊。反之,倘若你盡可能地敞開自己的心扉,那么,一打開書,你便會從那隱晦曲折的字里行間,從那些難以覺察的細微跡象和暗示中,看到一個與眾不同的人。而當你沉浸于書中并不斷熟悉它之后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作者給予你的東西,或者試圖給予你的東西,其實是相當明確的。
(王小妹摘自文匯出版社《伍爾夫讀書隨筆》劉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