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時,竟想出一片似曾相識的荷塘,頗為驚奇。身體被世俗束縛,卻放縱思維漫游于山野。猶如一場真正的旅行。
出門向左,月光吝嗇,只有淡淡的一抹光亮浮在斑駁的地面。輕輕走過,那層薄光便亂了。想起朱自清先生說那是“梵阿玲上奏著的名曲”,不禁莞爾于千里與共的嬋娟羞澀如昨。
“愛上層樓”大約是年少人的專利。不經(jīng)世事,意氣風(fēng)發(fā),只知道“危樓高百尺”的豪邁,何曾明白“欲說還休”四字釀著風(fēng)霜雨雪的苦酒。末了,還不只是句“卻道天涼好個秋”。
荷塘已經(jīng)在眼前了。荷塘無花,一片濃重的黑色在風(fēng)中搖曳。不知名的小蟲鳴得興致高昂,蚊蚋盤旋,低語,嚶嚶嗡嗡??恳豢美蠘渥?,風(fēng)過,葉子揮手,笑聲回蕩。多久不曾聽見這些愉悅的聲響了?無法回答。只覺得對于越過熙來攘往人群的我而言,這愉悅是件遙遠(yuǎn)的事。搖滾樂,流行歌,汽車鳴笛,嘈雜的語言在聽覺中膨脹,細(xì)小的自然的音節(jié)在角落里被忘記。像衰老的祖父,畏縮在兒孫背后看他們的茁壯,無力慨嘆自己的衰頹。
聽過一種古老的叫做塤的樂器,也曾買下仿制品在手中久久把玩,粗糙的泥土被前人制成古樸的樂器,暗示著文明的興起。想要吹出些音符來,卻仿佛現(xiàn)代人的唇齒間收留了太多世俗,無法駕御前人給的純凈。惟有遺憾地收藏起一件工藝品。后來知道,塤的另一個名字是“魔笛”。于是我無法再遺憾。這一捧泥土因人對自然萬物的諦聽而有了靈性,這份特殊的靈性又因時世變遷而磨損,消散甚至滅亡。定有人會為此嘆息,嘆息無法挽回鐘鼓樓上淡褪的中國紅,但嘆息總比無動于衷好得多。
不久,月亮除去嬌羞的云,伸手撥弄水面上靜止的光,那銀白色的光便嗤笑著應(yīng)和,乖巧地流動。月與光的嬉戲攪擾了青蛙的好夢,它們一呼百應(yīng)地大聲抗議,卻在抗議中起了沖突,分成了勢均力敵的兩派,爭執(zhí)不下。飛蟲們趕來幫忙,于是更加熱鬧,聲音高低錯落,每一聲都獲得雙倍的回復(fù)。所有的響動,連成了一片海洋,濤聲回蕩。語言中樞顯得遲鈍和無用。原始的單音節(jié)包含著生命的活躍噴薄而出,藐視一切繁雜的贅述。自然的張力將聲浪的間隙填滿。那聲浪最終扣開了一扇門,指向一種及至的壯闊,源于自然,源于生命。維護(hù)著某種超出自然和生命的力量。
那一刻我站在自然花園華麗的門口,忘記了這只是一場虛擬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