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以來,惟愛美術。用僅有的那幾支顏色并不鮮艷的水彩筆,也能把故事書里的白描插圖涂得光怪陸離、斑駁錯雜。公主頸上的心形墜子是艷到極致的紅,仿佛能灼傷王子的眼,守護一輩子的幸福;天空喜歡抹上淡淡的、有些透明的藍,小草喜歡涂上那種綠中透黃,泛著些生命活力的色彩。年幼時那種純粹的喜歡,沒有一絲雜色與渾濁。
小學時參加了學校里的美術興趣班,和好朋友一起,溫柔的小女生。很難說我們溫潤的友情不是因此而起的。美術老師有著濃黑而挺拔的眉毛,卻留了一頭稍長的頭發(fā),再加上類似于冬天外面只套件背心的不羈打扮,的確像極了被埋沒在一個小學校釋放不了滿腹才華的藝術青年。面對我們這么一幫對美術懵懂無知的小屁孩,他不像一般的老師那樣教幾筆兒童畫敷衍了事,而是開始陶冶我們對美的欣賞、認識能力,培養(yǎng)我們對色彩的感知,對顏料的嫻熟掌握。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體會到了一筆一劃用心描繪的那種酣暢淋漓的快感,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觸碰到了大師的脈動。看《星夜》,得知凡高作此畫時竟已住進了瘋人院,畫家們的天才與偏執(zhí),那樣和諧而又激烈地表現在作品中,帶著某些神秘的色彩,記得我們曾花了幾個星期的課時,用油畫棒密密地點染出葵的花盤,再任手指撫摩出葵花瓣末端的虛無感,一朵朵張揚而跳躍的向日葵赫然開滿了大半張紙,最后用淡色水粉染上背景。那時候想不明白緣何稚拙的油畫棒也能繪出這么妖冶而富有張力的色感。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發(fā)現,那幅作品就叫《向日葵》,署名溫森特·凡高。不禁愕然,有誰能想象一二兩年級的小朋友是怎樣臨摹了一代大師的作品?也許很多人只是揚起嘴角輕笑而過,我不知道這其中包含了什么玄妙的意味。我只知道,我們用心了,屬于我們自己的那幅《向日葵》,同樣妙不可言。
二
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卻不見了原來的那個美術老師。班主任告訴我們說,他被一家廣告公司相中了。他的才華終于被認可,老師補充道。我仰著臉,記不清當時是什么心情,想起他曾經給我們看過的他創(chuàng)作的那些斑斕大氣的作品,想起曾經我們因為難以理解稀奇古怪的美術技法而毫不掩飾的那種孩童的不屑,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那時候我們學業(yè)也忙了不少,不再執(zhí)著于學校的那個沒有了他而仿佛失去了靈氣的美術興趣小組。只是機緣巧合,開始在另一個美術培訓班不輟地畫畫,開始是兒童畫,后來接觸到了素描。
每周才一節(jié)課,但每完成一作品,老師都要挑出班上最好的幾幅掛到黑板前,讓同學們來評,票數最多的那一位即可成為一天的班長。經常會有兩幅作品被掛在最顯眼的位置,難以取舍,一幅是我的,另一幅的主人則是—個樸實而可愛的女生。我們都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人,無論是誰最后能夠羞澀地微笑,我都很珍惜與她競爭的感覺。
后來臨近畢業(yè)考試,因為種種原因而放棄了美術。如此這般心如止水地過了兩年。
初三了,忙得似乎生活的重心惟有學習。只是當聽到“浙江省藝術特長B級測試”的時候,心里一動。班上有個成績不賴的男生書法獲獎可以加二十分,而我,只能去搏一搏,或者十分,或者連最基本的三分也沒有。也許那時候對自已有著過盛的自信,懷著一種悲壯凜然的士氣,奔波于美術強化班之間。有時候會覺得很悲哀,自己一直叫囂著喜愛美術,而重拾起它,卻是因為想要加分,或者說是把它當作一塊“敲門磚”,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褻瀆了這種愛。
只是這一忙碌追逐的過程,卻給我?guī)砹四蟮目鞓?。第一期的強化班,在有序散落于教室各個角落的畫架畫板間落座,便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溫柔的身影,一個近兩年不曾好好聯系卻時刻惦念的好朋友!二年級時曾并肩坐在小學教室里共同揮舞畫筆的兩個小女生,如今又這樣坐在了一起,淡淡地說著,笑著。回憶著那個頗具個性的美術老師,仍覺得親近而熟悉。她造就了我一個暑假的溫暖,在炎炎夏日下只覺有舒爽的溫潤。
有一個下午在一所建造并不奢華甚至有些簡陋的學校里畫畫。美術教室很空曠,舊的木質地板凝重而有韻味,畫石膏像的人靜默,似也凝成了生動的石膏像。夕陽把窗欞染成金黃色,在窗口邊同學的側影后面暈染出澄凈的橘黃,似一幅人物剪影。無意中一瞥,看得癡了。
三
考試的時候已是深秋,考場設在一所以美術為特色的學校。進門,便是一條開闊筆直的甬道,兩旁凝立著的高大樹木不知是否是梧桐,已在記憶中模糊了。只是忘不了那一地細碎的金黃,以及秋風過處蹁躚零落的枯蝶。似鎖住了一方浮華,沉淀,然后歸于寂靜;校門外的車水馬龍沾染的風塵。在這里被蕩滌,澄凈?;蛟S這就是許多人苦心營造而不得的藝術氛圍吧,我眨巴著眼睛想。
天氣有些蕭瑟,以致考色彩的時候不得不常常停下手中的畫筆搓著有些僵冷的手。大禮堂明亮的窗玻璃外貼著一雙雙熱切期盼的眼睛,那是家長們擠在墻外高高的看臺上。結束的鈴聲響起,我隨著擁擠的人流挪出禮堂,被父親用外套緊緊地裹在了懷里,卻來不及注意,父親的臉是否凍得比我更蒼白……
上天眷顧,最終我還是通過了。結果出來時,我卻沒有想象中那樣的歡喜。只是淡淡一笑,足矣。因為我知道我付出了多少,而這一切,已成云煙散去。
又一個夏天,后來據說是這個城市近幾十年來最熱的一個夏天,沒有了去年這個時候的“熱血沸騰”,我倒是閑適了許多。找到初中的美術老師,說想跟他學畫畫。他仍是那樣豁達而不擺架子,揮揮手滿口答應。
那時候學弟學妹們還未放假,老師仍留在學校,我就蹬著自行車去學畫,一個人奢侈地霸占了一整間美術教室,呵,想來還是蠻愜意的。每次一坐下,頭頂上就直冒熱氣,偏巧美術教室又沒有電扇,于是靜靜作畫的時候,偌大的教室愈顯出我的汗珠“滴答滴答”打在地板上清脆的聲音。很奇怪那樣的天氣,那樣的環(huán)境,我居然不覺得熱。我反而至今仍羨慕那時的心無旁騖,那種不覺時光匆匆而怡然自得的心境,盡管也許只是片刻。
我沒有美術教室的鑰匙,有一次陰差陽錯地,我坐在教室前的臺階上邊等了一個小時。當老師從空調冷風習習的辦公室沖過來看到我平靜的表情時,竟也一時語塞了,過了許久只是喃喃地說:“有這樣的學生……很感動……”我只是覺得值得。
這樣自在地學著。
一個學長得知我上高中了仍在畫畫,很自然地問:“值得嗎?”
“只是想堅持而已?!?/p>
哪怕生命中只有一樣令我堅持的東西。
(指導老師:虞華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