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又做木犀,即桂花,屬木樨科常綠灌木或喬木,常見的有丹桂、金桂、銀桂、四季桂等,產(chǎn)地屬中國,各地種植較多。木樨開金黃色碎花,極香。新鮮木樨花可用來做糕點、制糖、入酒?!都t樓夢》里提到“木樨清露”,是進上的貢品,盛在一個三寸大小的玻璃小瓶里,連心疼兒子的王夫人也不大舍得給寶玉吃,怕他糟踏了好東西。
木樨炒肉、木樨面之類,卻不是桂花,而是雞蛋。炒雞蛋是金黃的,與桂花顏色相似,叫木樨有點形象包裝、抬高身價的意思吧。不過究其根本原因,則是舊北平人忌諱說蛋字,以為其不雅,便用木樨、雞子兒、黃菜之類代替。流風所致,整個北方方言區(qū)都習慣用木樨了。
對雞蛋的忌諱,不只是北京。福州人把雞蛋叫雞卵,與“羈亂”同音,于是所有宴席上都不能出現(xiàn)雞蛋。而鴨蛋叫做鴨卵,諧音“壓亂”,意即“太平”;鴨蛋與扁肉燕(餛飩)一起上桌,便是“太平燕”,因其太平吉利之意而倍受青睞。福州人逢年過節(jié)、婚喪喜慶、親友聚會,太平燕都是席上不可缺的一道菜。每當太平燕上席時,鞭炮齊鳴,客人們停筷不食,恭候主人前來向賓客敬酒,使喜慶氣氛達到高潮——用范偉的句式來感嘆一下:同樣是蛋,這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
河南人倒是不大忌諱雞蛋,雖然也說木樨,但雞蛋的勢力范圍更大一些。在河南宴席上是有雞蛋的,雞蛋炒肉之類自不必說,最后一道菜必是一大碗蛋花湯,其目的與現(xiàn)在飯店贈送的果盤相同,就是告訴客人們,菜已經(jīng)上齊了,還沒吃飽喝足的要抓緊時間,馬上就要開路了??腿顺蛑o地把這碗湯叫“滾蛋湯”——喝完了“滾蛋湯”,就該滾蛋了。去年,洛陽一家酒樓承辦婚宴,老板、廚師可能都是外地人吧,不懂本地規(guī)矩,剛上了兩道熱菜,就奉上一碗玉米羹,羹里漂浮著絲絲縷縷的雞蛋花。一時間,賓客驚詫莫名,紛紛起身告退。辦喜事這一家苦留也沒用,十幾桌客人傾刻間走了個七七八八。主人大怒,不肯買單,還一張起訴書把酒樓告上了法庭,要求酒樓賠償經(jīng)濟和精神損失。酒樓老板也很委屈,說自己主觀上并沒有惡意,再說,自己觸犯哪一條法律?這件稀奇的案子難壞了法官,最好只好和稀泥了事:原告不再付帳,被告也不賠償原告損失。結(jié)果,原被告都不滿意,一起罵法官是昏官。
木樨常被寫成木須。這其實是錯字,但錯得有理。語言學家認為,從木樨到木須,符合語言發(fā)展的基本規(guī)律。其一,從發(fā)音角度來看,“木”的韻母是圓唇元音u,而樨的韻母是不圓唇元音i,在連讀過程中,i受前面u的影響而逐漸合攏雙唇,最后演變成為同一舌位上的圓唇元音ü,從而產(chǎn)生了新的讀音mùxǖ。其二,在書面表達時,“須”代替“樨”也符合漢字“方便、實用”的規(guī)律?!澳卷殹钡某霈F(xiàn),不僅方便 了人們的發(fā)音,形式上也比較容易接受,符合語言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
木樨還會被誤寫成苜蓿。這就錯得沒譜了。此苜蓿與彼木樨隔著十萬八千里呢,但在某些地點的特定情節(jié)里,苜蓿有時真的代替了雞蛋并且比雞蛋還要有現(xiàn)實價值。苜蓿是一種豆科植物,原產(chǎn)大宛國,公元前129年張騫出使西域時帶回國內(nèi),廣為種植。在河南民間,每遇災年,苜蓿便和其他野菜、樹皮、草根等成為填充饑腸的首選食物。
三年自然災害時候,王屋山區(qū)一位青年女子走了40多公里山路,到廠里去看望她正在鋼鐵廠做工的丈夫。丈夫下午下班,給她帶來兩個拳頭大的糠菜團。她不肯吃,因為她知道這兩個糠菜團加上一碗菜糊糊,便是丈夫的晚餐,而丈夫晚上還要加班背礦干重體力活。丈夫笑道:“這是專門給你留著的。我們晚上加班有加餐,苜蓿面。”“什么是苜蓿面?就是雞蛋面嘛!哪來的雞蛋?我們活路重,領導特批的?!?/p>
她還是有點懷疑,晚上便悄悄去工地察看。遠遠見到一口破鍋架在三塊石頭上,熱氣騰騰,三四條漢子正圍在鍋邊,從里面夾出什么綠生生的東西往嘴里送。她再走近,仔細看,便哽咽落淚了:那鍋里煮的,全是苜蓿草,沒有一根面條,更不要說什么雞蛋了。
他們,便是我的父親母親。他們相偕相伴,已經(jīng)走過半個世紀,步入古稀之年。當年的苜蓿是一段辛酸的記憶,卻溫暖和照亮了他們的愛情,以及,無盡艱辛歲月。
(見習編輯/袁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