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提出了“美是生命”的命題。人的一生概括而論可有以下幾種存在形式：為了客觀外在而存在，體現(xiàn)為物質(zhì)的；為了主觀內(nèi)在而存在，體現(xiàn)為精神情感的；為了主客觀辯證統(tǒng)一而存在，體現(xiàn)為藝術哲學的體現(xiàn)為美的；為了客觀的或主觀的一種極端而生存，那就是宗教的。

人生在世，首先需為生存而奮斗，一旦有了物質(zhì)的生存條件了，那么就會去追求精神情感，而這一追求往往會調(diào)和社會的物質(zhì)形式而使人的存在體現(xiàn)出一種藝術哲學意味，即是一種美的意味。而這種美的意味來源于一種辯證，來源于物質(zhì)與精神、外在與內(nèi)在、客觀與主觀的辯證統(tǒng)一。這種辯證統(tǒng)一，雙方是相互依存，共同前進，共同創(chuàng)造辯證之美的存在形式。

讀散文作家吳兆源的《荷園梅舍》，我們能體會到作者的無限珍惜與向往，他在珍惜物質(zhì)的生活中，并沒忘記尋找精神家園，從而建立起和諧統(tǒng)一的美的世界的希望。

藝術是美的精神再現(xiàn)，而美的實質(zhì)在于發(fā)現(xiàn)，在于尋找，在于創(chuàng)造，藝術因此成了對慣常事物的一次辯證的認識與發(fā)現(xiàn)。

《荷園梅舍》，是敘述了作者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期離開故鄉(xiāng)百年老屋，經(jīng)過學習與工作，六十來年先后五次搬家的故事。

作者在《后記》中說：“家是物質(zhì)的，又是精神的；家是生存空間，又是詩意空間。家是我生活的地方，更是我性格形成的環(huán)境。隨著時間推移，家也隨之發(fā)生變化，我自己也在不斷變化。這本八輯散文，實際就是一部遷居記。講的都是一些故事。它記載了我溫馨的回憶，深沉的思索，真情的追求，熱烈的向往。其中有快樂有愜意；有理想有成功；更有坎坷和遺憾，而且所占比例更多更大?！?/p>

是的，作者在五次遷居的過程中，對那些日常見慣了、早已失去光彩的事情，重新審視，重新感受，重新發(fā)現(xiàn)，一時間，精神與物質(zhì)契合了，便自然煥發(fā)出辯證之美，成為令人激動的藝術品，說來也真巧，八輯房舍名字都有一種特有的意義，與時俱進的時代脈搏和社會生活的特點，更有舊居房舍和相關家人、親友的照片，把它們結(jié)合起來看，便有了寓意，有了象征，有了回望。

下面我想對《荷園梅舍》創(chuàng)作特點作兩點具體分析。

一、《荷園梅舍》創(chuàng)作的兩條線索

《荷園梅舍》其實是一部遷居記。以作者的五次搬家為線索（物質(zhì)家園），描寫了從扁擔房、筒子房、兩鑲房、假樓座到教師樓的遷居過程。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寫這五次搬家時，并不是僅僅把它當作個人生活條件的改善來寫，而是把它與共和國經(jīng)歷的五個歷史階段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在更宏大的背景上加以表現(xiàn)。通過個人住房由簡陋到逐漸完備的過程，反映出時代由封閉到開放、社會生活由亂到治、由窮到富的艱難行進過程。在“搬家”的故事里，有自然風雨，有世態(tài)炎涼，有人世滄桑，有苦辣酸甜，個人命運與時代脈搏交織，使作品具有了反映生活的廣度和思想認識上的深度，不能不佩服作者藝術的構(gòu)思的巧妙，他把散珠碎玉般的生活畫面，用一條紅線串起來，就閃射出整體的光輝來；他把自己面向自然、面向家園、面向心靈的情懷用白描加寓意的手法，展示了他人生豐富的含蘊。構(gòu)思的巧妙、架構(gòu)手法的高超，是作家思想深刻成熟的標志。吳兆源的這部作品是他多年積累和思索的結(jié)晶，是他在創(chuàng)作上與時俱進、不斷超越的體現(xiàn)。

《荷園梅舍》還有一條感情線索（精神家園）。如書名所示，荷與梅是各取夫妻名字（筆名）中的一個字，而荷與梅則是一種寄寓和象征，可以看出“荷園梅舍”乃是一座精神家園，作者要建構(gòu)和營造的是與荷、梅一樣高潔無染的人格品味和清純高雅的生活格調(diào)。因此，五次搬家不論簡陋與否，作者津津樂道的都是“惟吾德馨”。

“惟吾德馨”首先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一種性格與情懷。作者從小由于偶然一個機會喜愛起京劇來，尤其受了《空城計》中諸葛亮的影響，要做一個“散淡的人”。散淡的人是不宜做官的，只配讀書寫文章。這一點與其說是切身體會，不如說是一種人生況味。當他赴任本區(qū)教委主任之時，作者寫了一場夢，借夢中友人之口對自己做了一段尖銳深刻的自我剖析：“你為雜文嘴，詩歌心，認真性格，傲世態(tài)度。追李白之飄逸，求蘇軾之豪放；崇稼軒之氣概，尚易安之情懷；愛李煜之才氣，慕曹霑之叛逆……因此，你在現(xiàn)實中，對那有的領導，把強權當真理、把職務做學問；附庸風雅，四處涂鴉瞎指揮的上司你是不會尊重的。尤其你不會吹、拍、捧、塞，更不會假，你怎么能做教委主任呢？”這雖是夢話，但卻不是作者自詡，這正是知識分子的可貴心靈的反映。這是荷的氣韻，梅的風骨，有了這種精神，便可超凡脫俗。便敢做敢為、—身正氣。

“惟吾德馨”也是一種書香氣息。人稱吳兆源是一位學問型作家，稱他散文為文化散文。對于讀書，作者在本書中有多處極其精彩的描寫，《偷閑》是比較集中的一篇，作者在描繪讀書之樂時這樣寫道：“我讀書之時，間或亦有友來?；蛲禄蛑海蛲昊虻茏?，盡皆不是庸俗之客。我們有時談古論今，有時說文品詩。偶有妙語，便舞之蹈之，真可謂忘憂忘疲，稱心稱意。春秋兩季，必有鴻雁相至。陣影掠窗，鳴聲入耳，更令志在高遠，心存誠信?！蔽B(yǎng)心，惟書養(yǎng)志，“讀書之樂樂無窮”，作者的深切感受令人想見一種境界，一種寵辱皆忘飄然欲仙的境界，在書的圣潔中尋經(jīng)求道，才會修成正果。

“惟吾德馨”還在于樂觀的生活、高雅的情趣。吳兆源是一個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人，一個內(nèi)心世界十分豐富的人，一個善于感悟生活、善于在生活中發(fā)現(xiàn)美的人。他描寫的家居生活，記敘家園小事的篇章，無不洋溢著對生活的熱愛和樂觀，對家園對心靈情趣，對自己的生活尋找著美?！缎≡骸?、《電話》、《臺歷》、《乒乓情節(jié)》、《樓后是一片詩意空間》乃至對百年老屋種種回憶等等。他為自己營造了一個視通萬里的詩意空間，一個思接千載的心靈家園，因而他生活得有滋有味。

二、《荷園梅舍》的生命根須

某意義上可以說，歷代文學作品是現(xiàn)當代文學生命的根須。就是說要重視借鑒與創(chuàng)新，繼承與發(fā)展的關系。毛澤東說過：“我們決不可拒絕繼承和借鑒古人和外國人，哪怕是封建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的東西。但是繼承和借鑒決不可以變成自己的創(chuàng)造，這是絕不能代替的。”

讀吳兆源的《荷園梅舍》，我以為那些膾炙人口的有關房舍居住方面的經(jīng)典之作，就是《荷園梅舍》的生命根須。以下引數(shù)則，以作說明和證明。

１、《論語》子罕篇中說：“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很明顯，孔子在這里強調(diào)的是人的品格對居住條件的態(tài)度與作用。《荷園梅舍》很好的體現(xiàn)了這種精神。尤其是在第一、第二輯：“扁擔房·田野之居”、“筒子房·困厄之籠”，體現(xiàn)得更明顯。面對艱難的簡陋的居住條件，吳兆源先生卻能為自己的生活尋找美，把困難日子過出希望來。比如，讀《種豆得豆》、《精神會餐》、《養(yǎng)豬·揀磚·拾煤渣》等文章，就可以品味出吳兆源先生是如何有滋有味地咀嚼這些困苦的，在咀嚼中感悟著許多溫馨。

隨著時代的變化，國家的興旺發(fā)展，人們的生活也逐漸好起來，居住條件也得到很大改善?？鬃幽蔷湔撌觥熬泳又温?？”也應改為“君子之居，何陋之有？”了。就是說，“君子的住處，怎么能簡陋呢？”不言而喻，一個正直有為的知識分子，憑著自己的本領，他的居住條件，再不可能是簡陋的了。比如吳兆源先生，后來搬到了“假樓座”、“教師樓”條件顯然就是一步一層樓了。這就說明了，吳兆源先生在處理“生命根須”這方面既能從宏觀上把握又能從微觀上切入，用辯證的表現(xiàn)手段，使之服役于文章的主旨，并能力求把思想寓于描寫之中，隱蔽在形象之后，做到曲傳妙達，言近而旨遠。

也許，“論語”中一句“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就是創(chuàng)作《荷園梅舍》主題思想的根。

２、劉禹錫《陋室銘》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思想，在《荷園梅舍》中體現(xiàn)得極為明顯。關于具體的論述，在前文第二條線索中，已說得很詳盡，這里就不贅述了。

３、歸有光的《項脊軒志》，歷代文人學士無不推崇那“無意于感人，而歡愉慘惻之思，溢于言語之外”的樸素美?？梢哉f歸有光在這篇文中所抒發(fā)的親情真情，雖平淡樸素，卻情韻無盡。其敘事普通而瑣細，用筆生動淡雅，抒情含而不露，耐人尋味。這些特點，給了吳兆源先生深厚的養(yǎng)分，在其《荷園梅舍》中顯得很突出。尤其是在第七輯“百年屋·啟程之園”中所有的篇目，都可看出《項脊軒志》的影子。那諸多的細節(jié)，在你眼前鮮活。吳先生用廠筆為我們留下了往昔，那縷縷真情、親情縈繞在故鄉(xiāng)老宅之中，讓人讀后難以忘懷。真可謂平淡處有深味，細節(jié)里顯真情。一部百年老屋舊事，就是《項脊軒志》的擴寫。

４、《紅樓夢》的隱喻諧音的筆法，也給吳先生影響很大。

《荷園梅舍》每集房名的運用，無庸置疑地就是借鑒了紅樓的筆法。比如：“筒子房”中的“筒子”即諧音于文革中知識分子深受“統(tǒng)治”之意；第三輯起名“兩鑲房”之兩鑲，其實作者說的就是文革后國家經(jīng)過了撥亂反正，正本清源，不僅要提倡一分為二也要“合二而一”，就是要講團結(jié)，既要有原則，也要有靈活等意義。第四輯起名《假樓座》，就令人想起紅樓夢中的“假作真時真亦假”來。尤其在那篇“豆腐王”中，那個賣豆腐的老頭送購物券的情節(jié)，與紅樓夢里烏進孝到年關時為寧榮二府送年貨的清單何其相似呀。

５、在《荷園梅舍》中，我們看到了古典文學的名篇對吳先生的影響，也看到了當代書寫房舍這方面文章的大家也對他提供了營養(yǎng)。讓我們一眼就能看出的是臺灣著名的散文家李樂薇《我的空中樓閣》那篇文章的人與自然的和諧的精華，讓吳先生吸收到了《荷園梅舍》。

在現(xiàn)實中，我們不可否認的是，物質(zhì)的膨脹，精神的萎縮，社會的發(fā)展，自然的失落，已經(jīng)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它們的和諧統(tǒng)一。李樂薇的《我的空中樓閣》，就是作者帶領我們?nèi)ヮI略這有形與無形想象之間的和諧之美。和諧從西周開始就逐步內(nèi)化成古代人們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的有機組成部分，也成為人們重要的審美理想。

和諧就是不同質(zhì)的多樣化因素的統(tǒng)一，只有當和諧這種形式美化為藝術美時，它才能成為具有生命力的心靈美。李樂薇在《我的風中樓閣》中告訴我們：人們在物質(zhì)世界里，別忘了尋找精神家園，以便建立起和諧統(tǒng)一的美和世界的希望來。當然尋找精神家園，絕不是排斥物質(zhì)家園，就像想往自然不必貶低社會一樣。

可以說，吳先生深得《我的空中樓閣》的思想精髓。他有多篇文章，都表現(xiàn)了這方面的主題。如：《清新的小院》、《樓后是一片詩意的空間》，尤其是本書壓軸之篇《閑話三則》，更是把這一理想，推到了更高的層次。

《說０》一文中，告訴我們的是人生性命事第一須是０。就是說人之生命起于０，又止于０，“０”是起點，又是歸宿；《談圈》，告訴我們?nèi)藗兌际巧钤谌ψ永?。盧權梭說：“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圈子就是枷鎖；《聊網(wǎng)》，“網(wǎng)”是０與圈的結(jié)集，世間萬物皆在網(wǎng)中，在被網(wǎng)的同時也在網(wǎng)他與白網(wǎng)。這更是無形的枷鎖。

人總是生活在有形的空間中，這是“有實”的，但有形的空間是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這空間的有形與無限的和諧統(tǒng)一，將會使人進入一個新境界。人一旦不以有限空間為囿，那就會擁有心靈的自由，不以名利追求為極終目標，那就會返歸自然，遠離煩囂，《閑話三則》其實質(zhì)是—種無形的房子。

吳先生這本《荷園梅舍》，就體裁上說，是一部小說式的散文。雖篇篇獨立成篇，但結(jié)集在一起了就形成了章回小說式的結(jié)構(gòu)。而且在每輯最后一篇文章，都有一個承前啟后的畫龍點睛的作用，在這方面也是一個突出的寫作特點。

以上數(shù)則，概括起來說：《論語》中孔子關于遷居之語，是《荷園梅舍》的創(chuàng)作之根：《陋室銘》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之論，是《荷園梅舍》創(chuàng)作之理：《項脊軒志》中的“歡愉慘惻之思”，是《荷園梅舍》的創(chuàng)作之情：《我的空中樓閣》的“天人合一”人與自然的和諧之想，是《荷園梅舍》的創(chuàng)作之神；而《紅樓夢》中關于隱喻之用，是《荷園梅舍》創(chuàng)作之法。

總之，吳先生在這部《荷園梅舍》中，是為自己的生活，在尋找著美——樸素之美，平淡之美，辯證之美，和諧之美。

（責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