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夢。幾乎都是在夜晚，在人多的地方。那些被電子音樂困惑的夜晚，被霓虹燈閃爍過的身影和面孔，傀儡般舞動著，沒有一個人有靈魂。不需要靈魂，只要攜帶身體和欲望足夠。可一個純粹的肉體不是瞻前顧后就是行尸走肉。所以還是渴望有靈魂的肉體欲望，那怕他有一絲這樣的潛質(zhì)，我將為此赴湯蹈火、心碎不停。

曾經(jīng)的一個幻影，一個夢幻般男人的影像，一雙時刻出擊、徹底放縱的眼睛，有時看上去是猶豫的——尋找的過程一定是猶豫的，說明內(nèi)心有控制力，可是控制并不代表他沒有欲望，可能正相反，這欲望是隱藏著的，有種渴望將自身燃燒殆盡的激烈潛質(zhì)。我喜歡他這份控制力，喜歡最初的寂靜、優(yōu)雅、溫暖和柔情。

這樣一雙眼睛出現(xiàn)的時候，我已經(jīng)麻木太久了一我無法肯定它的虛實，我懷疑自己的感觸?？蛇@個影像和眼睛這些年里在我身邊若隱若現(xiàn)，時有時無?；秀敝形疑踔镣袅怂拿婵祝堑?，無論我見過他多少次，都不能真正記得他的臉。我只記得看見他時恍惚的那一刻，那一刻使我想入非非，陷入熟悉和陌生相交織的神秘空檔之中。

我想我必須要記錄下這樣一個魔幻時刻，我怕我會忘記，我怕真的會忘記。

它總讓人減少期待和與現(xiàn)實的落差，你會覺得與一種心情和現(xiàn)實同步。你會欣喜，但不會很狂妄也不自卑。現(xiàn)實還是現(xiàn)實，理想還是理想，你不太受困其中。沒什么太美妙的，但也沒什么可以去責(zé)備的。

我的身體疲憊不堪，心里覺得其實還好。這個還好是因為我“大”了，是腦子在說“它很疲憊”，于是有了一絲自責(zé)。

我必須去屋外透透氣，在這個封閉的大盒子里，一片狼藉?？晌覠釔圻@狼藉之地，它有著垃圾的同時，還有精致包裹。男人和女人可以親密無間，也可若即若離。死機(jī)和希望并存，音樂就是個攪和棍，把一切清楚的搞混亂，混亂的又給擇清楚了。DJ的身影藏在一個角落里，只有他一人是理智的，因為他在工作。我不喜歡他的理性操作，感覺被受騙，是他在掌控著所有人的情緒。這是個矛盾，感性一定是靠理智來操縱的。

我如何才能跳出對景致的幻像分析，舞蹈吧，只有通過這個來停止思想。舞者會變成自戀狂的，為什么要與人貼那么近，舞蹈是個人行為不需要別人配合。給我周圍騰出半個人的距離，最好一個人以上的距離，我喜歡疏離著舞動，不被人打擾。熟識的人相視一笑足夠，但別離開我太遠(yuǎn)，我要這個磁場。

我還是困惑自己的一些小行為，袖子太長，放下太熱，卷起來太難看；長頭發(fā)老是擋我的視線，可還是不能扎起來；對面的那個男人好像穿透我看我身后的什么；外形著裝怪誕的女孩骨子里可能更趨于保守；那個高個男人舞蹈半分鐘歇二十分鐘，可這半分鐘卻是泄盡全力的，他舞動起來像個大蜥蜴，狂野，誰說個高的人一定行為笨拙。

磁場，這個欲望泛濫的大磁場卻有點兒時代進(jìn)步的文明勁兒，說不清是好事還是壞事。什么時間人的欲望被分解成細(xì)水長流的慢嚼細(xì)咽，我們開始虛偽，開始僅僅追求淺薄的時尚，甚至連舞動的肢體也是虛偽的，表面的雅皮風(fēng)格而實質(zhì)骨子里一攤爛泥。

我擯棄虛偽的表面功夫，可我一樣喜歡它，所以我也很虛偽，我盡量做到中間位置，不愿失去自我力量。

磁場中四處彌漫著中庸氣息，我瞧不太起這氣息，它的好處是對我不存有傷害，所以我知道，中庸，只能拿來利用。

那雙眼睛又出現(xiàn)了，靜止與閃爍，矛盾的組合。我愿在這樣的注視下舞蹈，他同一女孩在聊天，但他一直在看著我，后來就不見了。

我必須去屋外透透氣了，我又重復(fù)了一遍。

門外的空氣濕潤，開始有了短暫的睡意?？晌抑雷约哼€沒有“下降”，雖然看到他蹲在門口與人聊天，令我心動，我卻仍能在自我狀態(tài)中迷醉。也許我渴望的就是這種共同“迷醉”的同盟關(guān)系，我們彼此相識仍能各自體味屬于自己的喜悅。沒有比這更有樂趣的了。

他與人談笑的縫隙中，偷看我，被我覺察。我們蹲在大門口，我在一側(cè)，他在另一側(cè)。奇怪的是喝高的人和“飛”大的人，總愛纏上和他貧嘴。一個傻逼老是想向人倒垃圾，為什么那么多話，幾乎全是閉上眼睛無法控制的噴射，我想叫他趕緊滾開。這人的滑稽模樣讓我們大笑，就因為大笑和耍貧，這人竟成了我們之間的載體。這是個有趣的心理游戲：一個傻逼介于我們之間，他的愚蠢使我們有了共同的交流媒介，這種“利用”關(guān)系顯得聰明絕頂，就從他笑話這人時對我友善的微笑，我已經(jīng)知道了。

使我好奇的是他為何能將內(nèi)心的嘲笑和表面的禮讓結(jié)合到一起，不是由于受過嚴(yán)謹(jǐn)?shù)募医叹褪菚r常接觸過氣質(zhì)高尚的人，這使得他與“圈子”里容易遺留下的低劣習(xí)性劃分出來。

門一會兒開，一會兒關(guān)，切斷了這有趣的交流。于是我蹲在大門的正面，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開門就踢到我的背。寧愿被進(jìn)出的人側(cè)目，我想。

一個鬼佬手握酒瓶，半躺在車的前部狂笑不停，像猴子在哭。車前輪的套圈“砰!”一聲掉了下來，我們笑得快岔了氣。調(diào)侃、厭惡、欲嘔、愉悅，鬼佬成了載體的高潮部分。

“不要再搭理這兩個人了”我說。這兩個傻逼被人利用了還不愿離去。

我們飛馳在路上，可不知下一步去哪兒。我發(fā)覺他握方向盤的手長的很小，像是要抓住什么。

他的面孔正面和側(cè)面有兩種感覺，甚至更多，致使我有些迷失。我想當(dāng)我睡去醒來，依然記不清他的臉?？此膫?cè)面，面頰像剛被平削過的，鼻子很小卻挺拔?？刹恢獮楹稳彳浐图?xì)膩，從這張酷似怪誕卻堅挺的面孔中滲透出來。

角度不同形成面部的不確定和多變，時而覺得粗糙庸常，時而又有細(xì)致美感。我突然明白為何一直記不住這張臉，這種不確定導(dǎo)致每次看到他都不能肯定是不是他本人。

他說話的聲音給我驚喜，像從遠(yuǎn)谷里傳來的號角聲，響亮而溫暖。他每說一句話，一個詞，發(fā)一個尾音都帶著強(qiáng)烈的呼喚氣息，像一種鳥的聲音，一會兒希望一會兒絕望的。我說，你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唱歌，你應(yīng)該出演舞臺劇。他說，他從前就是個歌手。

他身上有一種合理的“拼湊”氣質(zhì)，某類人物的外形和某個人的聲音，各自獨立，互不相干。一個動物的病態(tài)喘息和與人為善的禮讓習(xí)慣拼湊，機(jī)警和慵懶拼湊，表層合理和內(nèi)在混亂拼湊，溫暖觸角和冷酷神經(jīng)拼湊，假像和真實拼湊。

很少能見到一個“混合”得如此恰當(dāng)，既像人又像一類動物的“怪物”。一個被無數(shù)可能性碎片粘連一起的烈性膠帶，它是一個緩慢行動著的軟體動物，漫不經(jīng)心地抖露著自己身上這些“怪異亮片”，隨時叫我毫無準(zhǔn)備立即深陷其中。

我們在追趕一個又一個的綠燈，為什么老遠(yuǎn)看到綠燈便想去追趕?為了在出現(xiàn)黃燈前越線。這又是個游戲，在凌晨四點。不要等待，不要靜止，只要決定安靜下來，我便不想動彈。我們陷入“不能停下”的誘惑之中，這完全是自我嬌寵，可為什么不呢?既然我們的期待是一樣的。

無目的的車開到一家餐廳的附近，我忘了車后座還有一個喋喋不休說話的女孩。他們之間為何有那么多的話，因為他們是朋友?這樣也好，她仍然是一個載體，我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至少到現(xiàn)在我還沒找到如何與他攀談起來的方式，我懷疑自己有這個能力。

相識需要天時和地利，還有這些合適的中間橋梁。尤其我們都是敏感過分的人。

食物攜帶著中產(chǎn)階級的甜膩味兒，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我只要了一杯冰水，他坐在我的對面，方便我看到他的正臉。

臉的形狀仍不能確定，眉骨很高，眉毛與眼的距離很近，眼睛是圓的藏有稚氣，卻老愛閃爍，里面很純凈卻時時閃現(xiàn)出欲望的征兆。嘴的形狀很奇怪，像下彎的月牙狀，頭發(fā)滑稽張揚(yáng)著，不知道到底要什么形狀。鼻子怎么那么小，好像在一張成型的模具輪廓上剛剛才按上的。

我迷戀上這樣一張臉，完全是因為它很可能在不一會的工夫顛覆掉我剛才對它的最初印象。由于難以捕捉，我再一次陷入無法確定的困惑中。

我也看到了他的緊張，吃飯的行為過于仔細(xì)，盤子里十分干凈和整齊，吃肉時小心地吐出骨頭，像給什么歸類一樣。整齊擱在盤子一邊。蔬菜夾到自己盤里后，重組合一遍，分小部分送進(jìn)嘴里。這是些出乎意料的細(xì)節(jié)，與他的怪異面孔不相符，但不知什么原因，我喜歡他身上的這些不經(jīng)意的細(xì)節(jié)。

他不停地同我身邊的那個女孩說話談笑，我在想，假如我們單獨時會不會很尷尬，我不善言辭，我和另一個人可能話會比較多。兩個喜歡沉默的人如何交流?

一路上，他們說笑著，他把女孩送到家門口。女孩下車之前，我一直在擔(dān)心，少了這個載體，我們?nèi)绾蜗嗵?我的心七上八下，我顧慮重重，我嘲笑自己。就在女孩離開的一霎那，我甚至想下車逃走。

車門把一切喧囂關(guān)閉在外了，令人安心的是，落差和冷場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般難過。好像是相約好的一起來適應(yīng)寂靜，這一刻溫柔極了，有流水的感動。

“我們?nèi)ツ膬?”

“想去人少的地方?！?/p>

“現(xiàn)在幾點?”

“早上五點?！?/p>

——沉默。車速緩下來。

“我們?nèi)ヒ粋€離這座城市遠(yuǎn)點的地方吧!”我說。

“好，去哪兒呢?”心中狂喜。

“去一片有水域的地方。”

突然，我的肚子疼得要命，像是腸子快斷了可能是藥物和喝了冷水的作用。經(jīng)過一座大廈，停下來，看門的人正在打盹。我上了二樓的衛(wèi)生間，周圍太寂靜，我捂著肚子在馬桶上坐著。我的腦子里“嗡嗡”直響，看到一只蟲子在地上爬，剛睡醒的樣子，四肢無力。感覺好點后，起身想去洗洗臉，可水龍頭流出的水太少，抬頭看鏡子里，我的臉斑駁零碎，用手摸摸鏡子，原來上面全是銹斑。我突然在想，當(dāng)他獨自在衛(wèi)生間里時會想點什么。

在一面窗后看到他，他好像正聚精會神朝窗外看什么。我叫了一聲，他哆嗦了一下。我過去看一眼，天開始亮得厲害，有些刺眼，樓下是一大片工地。只是初建，挖了兩個巨大的土坑。沒有鋼筋水泥，一座滑輪大吊立在工地中間，像睡著了。平時看慣了工人流動著的工作現(xiàn)場，頭一次見如此寂靜的工地，心情覺得異樣。像從天而降的隕石將平地掀起兩個大坑，還是寂靜無聲的，沒被人覺察的。

他看著它們時在想些什么呢?

我們一直往北行進(jìn)，天開始泛紅，像開了兩個大口子。高速路太直了，不知車是開得太快還是太慢。

“我們是要去哪兒?”我們異口同聲地問。同答具體又抽象?！昂孟袢ナ澜绲牧硪欢恕！甭窙]有盡頭，看不到遠(yuǎn)方。

視線收回看見他的側(cè)影，恍如隔世但內(nèi)心平靜。

柔情，對，是它。是許久沒有體味過的柔情。那柔軟沉潛在平靜和激烈交織的水的底部，它淡淡、薄薄地覆蓋在最低下，每個角落都充斥著。

波瀾起伏的，可不是激蕩，是觸摸。

我們靠回憶那些喧囂來開口說話。

“這太瘋狂了，我們是兩個‘大人’。”他故意加重“大人”二字。

“我們正在做‘大人’該做的事。”我半躺在座位上，這樣看前方更有距離感，覺得自己松懈得已和外界毫無瓜葛。車內(nèi)空間很大，叫溫情的氣體擠滿了每個縫隙。

車不知不覺駛進(jìn)了山，周圍被綠色包圍，驚喜層疊而涌。

路過一片綠色地帶，我們下車。一時間被眼前的景致吸引。俯視山谷里藏著一片綠色的空地，起伏跌宕。由于高低不平，色彩深深淺淺，隱隱約約如仙境，可細(xì)看那些深淺部分久了，便會覺得有些惡心，像動物身上的部分突起。我想像著自己有一雙大腳，可以踏滿整片綠地，或者有一個巨人正在這綠地的那一邊向我走來。大路一側(cè)有一條小路是延伸進(jìn)入的，路口停著農(nóng)用車，旁邊有一頭戴著紅花的驢。

沒風(fēng)，一片死寂。多云，看不到太陽。想到以后不太可能再看一遍同樣的它，心中開始不舍。

我們迷路了，始終沒找到那片水域。在一條路的拐角看到好幾個買乒乓球的農(nóng)婦。那些球被裝在網(wǎng)兜里，白花花的。

“會是高爾夫球吧!”

“不可能，這種地方怎么會買這個?！?/p>

“也是的?！?/p>

我們越走越遠(yuǎn)了，感覺離水域更遠(yuǎn)了。掉頭往回，又經(jīng)過那個拐角，發(fā)覺那些買球的女人少了一大半。

終于找到了，卻和想像的不太一樣。水域過于整齊和人為，沒有太陽，所以湖面沒有色彩，水面被熨斗熨過一般，一個亭閣停在水中，似一個張開大嘴貪吃的魚的頭部。我們下車開始步行，在一側(cè)水壩上躺下，眼前被水占據(jù)。下方岸邊一個背對我們的女人正在結(jié)網(wǎng)，遠(yuǎn)處有些人聲傳來。

沉默，大概二十分鐘。他躺在我身邊，離我那么近。他的頭轉(zhuǎn)向另一邊，頭發(fā)散開像無數(shù)柔軟的刺，四肢似泄了一半氣的充氣玩具的手腳，軟綿綿的。他的下巴和脖子連接的地方看上去溫和很柔軟，略顯高貴，他側(cè)到另一側(cè)的臉該是個什么表情?

好奇心致使我也模仿他同樣的姿勢，我把頭扭向另一側(cè)，從傾斜30度的方向看眼前的景致，有種從未如此觀察過世界的愜意感，一次新鮮的心情。傾斜的世界、傾斜的天空和地面，湖在我的腳下傾斜，身體在下墜，我卻感到安全，因為我的四肢與地面接觸，相差幾毫米。

我和他相對躺著，頭部朝外，假如從上面俯瞰，應(yīng)該是張美好的圖畫。

這一刻靜靜流淌著，在你我之間。在睡夢中，在清醒時分，我們從前曾牽手過嗎?

一片想像之湖，在這灰色平靜的表面，在你下面卻水草繁密纏繞，如欲望的火舌。沒有光亮，這寧靜的湖，你一點都不清澈，我知道你靠混濁活著，靠混亂的可能致命的微生物活著，你向往平靜，可你的深處明明煩亂不堪，對未來世界既好奇又恐懼，你明明渴望各種明媚的色彩，卻老忍不住用這冷靜的灰色掩蓋表面。

湖面靜靜地起一層漣漪，那是柔情。

渴望為何總是用柔軟的等待替代，是為了得到更強(qiáng)烈的回饋嗎?

一架直升機(jī)打擾了寂靜，它在水面盤旋，顏色是奇怪的紅，像一只帶血的蜻蜓。

“話在路上都說完了，現(xiàn)在沒話了!”

這是一句廢話。

我獨自上了水壩，回頭看他，發(fā)覺他沒在看我，這便于我更仔細(xì)地觀察他。他進(jìn)入我的視野，成了眼前畫面中不可缺少的符號。此時已不是剛剛的“我們”了，他雙手抱膝，眺望湖面，背部與頭的影形成專注氣質(zhì)。由于專注，畫面一定是美的。

壩的另一側(cè)被綠占據(jù)了，這又是一次驚喜。半邊草地，半邊果樹。還是過于人為，可無所謂。我想躺在草地上，卻看到“罰款50元”的牌子。周圍無人，只有聲響。這聲響從何而來，已分辨不出了。

我們開始疲憊了，不知是因為正在爬一個坡，還是“下降”的后遺癥起作用了。

一個人長時間坐在一塊石頭上正對一疊紙不停地蓋章，這也許就是他的工作、他的責(zé)任，所以他不可能停止、不能中斷。

我們沉默，繼續(xù)爬坡。

還有一個人坐在樹底下，旁邊放著拐杖和帽子，那帽子很奇怪，一副會說話的樣子。

“他該不會是要罰我們吧?”

“是呀，一副等著罰我們錢的樣子?！?/p>

“可能是他戴著副眼鏡，把我們嚇著了。”

當(dāng)我們走過“眼鏡”身邊時，我甚至都快期望他能叫住我們了。他一直都在看著我們，像看一對垂死的蝎。

沉默、死寂。突然感到不安和窘迫，為了抑制它，我開始扭頭觀察從一側(cè)墻縫中擠出來的紫色野花．我們沒有停下腳步，我一邊沉默，一邊看著紫花慢慢跑到了身后。

他的步子開始慵懶，肩晃得厲害，五官皺在了一起，他累了，是另一種樣子。他說他的模仿力很強(qiáng)，對面有一個人迎面走來的面部表情，等走過去后，莫名其妙的會停留在他的臉上。當(dāng)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那人的痕跡時，便抑制不住沮喪起來。我笑起來，說那是他感受力豐富。

疲憊的回到車?yán)铮诼飞吓龅骄鞌r截，說是單行不能回走?？吹剿〉纳眢w，跳下車，還是晃著肩，一頭亂發(fā)轉(zhuǎn)入幾個黑衣巡警的陣容里準(zhǔn)備開罰單。

肚子又開始劇烈地痛，像被某物吸住了腸子。我鉆進(jìn)樹林，路經(jīng)一個被枯枝推砌的坑，擔(dān)心是個陷阱，試著踩踏力度，發(fā)覺安全，才小心踩過去。一只蜜蜂在我頭周圍嗡鳴，土的顏色看上去和這個季節(jié)不太相符。我靠在一棵樹，蜷臥好一會兒，等冷汗完畢后，回到車?yán)铩Ｔ噲D打開收音機(jī)聽聽電臺音樂，可是不成功。

他臉泛著微紅，彎腰把車本插進(jìn)反光鏡的背面，急促轉(zhuǎn)進(jìn)車?yán)?，啟動后掉頭，我們逃跑著離開這里。

水域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很快便看不到一絲痕跡，就像從未來過。

他臉上又出現(xiàn)了興奮，一種從蒙昧狀態(tài)到清醒的過渡。他開始有了新的期待，雖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存在?？善＞牒屠б怆[藏不住襲擊而來，必須要睡眠了。

我們要一起睡眠嗎?是的。我們剛剛一起經(jīng)歷了幻想，走進(jìn)一個“欲望之湖”，盡管被強(qiáng)加了人為和刻意，可你又能確定我們的相識有多少不是人為和刻意的呢?我們各自遵循著各自的幻覺，我們只是恰巧在夢境中相遇，還以為在現(xiàn)實中也能重復(fù)和回味。

一起睡眠吧，在我們還沒徹底醒來必須面對困惑之前。

音樂是你我的延續(xù)，我們在長沙發(fā)的兩端，各自以最舒服的姿態(tài)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你用食指輕輕觸摸我的小指，這個過程中帶著強(qiáng)烈的愛情。你握著我的手，使勁地，它那么潮濕又那么小，緊握著不動了。我在看一本書，盡管屋子里光線很暗，我的左手在翻書頁，右手被你握著，那一刻，我知道你是那樣熱烈地需要我。我忍不住看你的姿勢，你頭發(fā)向著我鬈曲著，身體在沙發(fā)里像熟睡的嬰兒，你的頭發(fā)輕觸著我的胳膊。我從來沒有這樣覺得沙發(fā)如此合適兩個人的世界，我們之間的載體又多了一個。

沉默而心甘情愿的感動，靜靜地流淌著，不要停歇。

睡吧，睡吧!愛情。在還沒清醒的那一刻，在這虛妄的情欲中，試著虛無的體驗。

第二天我就會痛苦。

第二天我就會深陷。

上一刻我是在愛，下一刻便覆水難收。

我們需要救命稻草，我們錯把對方看成是彼此的救命草，我們在湖中奮力打撈，其結(jié)果只是從指縫中漏走的污水。

第三天我開始依戀。

第三天我開始期待。

我需要懶惰的慣性，自我欺騙和自我嬌寵。欲望之湖它不斷席卷我的頭腦和身體，使我欲罷不能，生不如死。

第四天你開始忘記。

第四天我開始漂浮。

一個即將溺水而去的人，面孔快要扭曲還強(qiáng)迫帶著笑容。那一刻，那一刻不能忘記，為何要忘記，就因為愛情醒來始終是面對錯位?還有現(xiàn)實對我們尖酸的嘲笑?

第五天我繼續(xù)痛苦。

第五天我繼續(xù)被嘲笑。

第六天。

我在第七天死去。